当时我并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情,只是沉浸在我创造的文字旋涡中,隐约听到侏儒小人在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我用余光看到它疯癫地上窜下跳,好像发生了足以毁天灭地的大事。
我渐渐收回连接文字的线,发现根本不能阻止文字旋转,它们已经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盘留在半空中,速度不减地旋转下去。那些我不认识的文字,竟然在整个盘中变成了一条条线,它们横竖撇捺,连成了一片,而一个个点则孤立地立在那里,仿佛有人在一个巨大的盘子上画了一幅画,以亘古苍穹的黑夜做幕布,天上星河北斗连线为线,一颗颗闪烁的星辰为点。
“这是星图么?”我问。
“或许是。”侏儒小人跪拜在地上,虔诚地看着半空中的文字圆盘,说道:“和书中记载的一模一样,月轮现世了。”
“月轮?”我看着月轮,问道:“那月轮现世意味着什么?”
侏儒小人叹息道:“根据《朝夕术论》的记载,月轮是月神的地图,传说月神迷失在九天星河里,无法到达人间,他曾来过一次,也是他来过的唯一一次,那次他从月轮中走来,传道大周,则大周兴,世间有了月术,也就有了第一代月部术师。”
“这么说月轮更像是一扇门了?”我问。
“我也不知道,我妈妈说起过,月神从月轮离开,留给世间六千神刻,天道都在那里。”侏儒小人说。
“你还有妈妈?”我惊讶道。
“当然有,谁没有妈妈呢?我才五十多岁,当然有妈妈。”侏儒小人说。
“那你妈妈还说什么了?”我问。
“其他的都是我在其他杂书里看的,《阴杂论》里有过一些猜测,这本书的作者是一个喜欢研究术师历史的术师,他推测,如果月轮再次出现,则必然有大事发生。”侏儒小人慎重地说。
“我也知道有大事发生,可是会有什么大事呢?”我问。
“地裂天崩,所有生命都会消失。”侏儒小人说道。
“你不要吓唬人好么?”我说,“谁也没有见过,怎么就说得像千真万确一样。如果真是这样,那谁也没有办法。”
“那至少是一场灾难吧,不过这些与我何干,我什么也做不了。”侏儒小人说道。
“就是,到时候等着就行了,要么一起死,要么会有人来救我们的。”我笑道。
“那要很厉害的人才行。”侏儒小人说。
“曹师道那样的?”我问。
“不行,他是很不错,但不够格。”侏儒小人说。
“嗯,弄戏者那样的?”我问。
“咦,你还知道弄戏者,阅历不错呀。也不行,他可能还不如曹师道呢。”侏儒小人说。
“那谁能救我们?”我说。
“到时候再说吧。”侏儒小人说道,“你那香符给我看看?”
“还惦记着呢?”我问。
“就看看,又不抢你的。”侏儒小人说。
“好吧,就看一下。”我说着掏给了他。
侏儒小人拿着香符看了看,又看了看里面塞的东西,说:“没什么奇怪的,难道是我看错了?”
“这香符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么?”
“只是感觉,你保存好说不定以后有用。”
我和侏儒小人坐在月轮下,头上的月轮还在旋转着。
“它什么时候会停啊?”我问。
“该停的时候就会停了,等会儿就会有起源山的人来,他们说不定知道些什么?”侏儒小人说。
“那我可以走了么?”我问。
“当然可以,你是我见过的在神阁成为术师造的动静最大的一个。”侏儒小人说道。
“这么说,现在的我算是一个术师了?”我问。
“你不愿意么?”侏儒小人问道。
“也不是,我之前一直想成为术师,觉得我必须成为术师才能解决很多事情。”我说。
“那现在呢?”
“现在我觉得成为了术师也解决不了,就像月轮如果带来了灾难,谁也解决不了一样。”我说。
“其实最早术师就是为解决人不能解决的麻烦而存在的,比如抵御野兽,治病救人,建造房屋什么的,后来术师都被用来作为人内部争斗的工具了,术被用来彼此伤害。”侏儒小人说道。
“没有了术,人依旧可以彼此伤害。”我说,“我感觉全界好很多了,现在半界依旧是战争不断,那里没有术师,但是依旧有伤害。”
“你说得对,和平一直都只是失去了的人的一厢情愿而已。”侏儒小人说道。
“听你的口气好像和人有很大的不同。”我说。
“当然,我是食字兽嘛,变化万千,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食字兽。”侏儒小人说道。
“出去吧,你的朋友在外面等你呢?”侏儒小人说。
我在这里有朋友么?
我问自己,又觉得回答不了自己。
“一直向前走,到不能走的时候,向前一推就能出去了。”侏儒小人,也就是食字兽说道。
“喂?”我说。
“我至少是月部宗主级别的人物,如果你不知道怎么叫我,可以叫我之之。”食字兽说道。
“好,之之,能最后问你一个问题么?”我说。
“问吧。”之之说道。
我指了指头顶,现在那里是一片黑暗,说:“我进来的时候,头顶有一片光布,光布前面有一个兽首,它是你变出来的吧?”
“是。”之之说道。
“所以,你在光布的后面对么?”我问。
之之愣了一下,逐渐消失融进了黑暗中。
我看着周围空无一物的黑暗,说道:“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然后我按照之前之之的指示,向着出口走去,果然,它没有骗我,好像有一个墙壁挡着我,我用力推应该就能出去了。
“谢谢你。”黑暗中传来之之的声音。
我问道:“为什么谢我?”
“可能,我也不知道,也许是,每个人都有秘密,虽然希望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它们太不安全了,但是又想要安全地说出来,就像不用一个人背负它。”
“这是食字兽的秘密。我从出生开始就没有走出过养神阁,妈妈死之前,我和妈妈知道这个秘密,后来只有我知道了。现在你又知道了。”
“我不是有意知道的。”我说道。
“你不用解释,你是一个很奇怪的人,比整座越王山上的任何人都奇怪,我并不讨厌你。”
我说道:“也许我可以拿我的秘密和你交换,这样我会好受一点。”
我伸出手臂,指着手臂内侧说:“这里曾经有一个柒字的印记,应该和我的过去有关系。现在它不知道为什么消失了,但它没有像我忘记的过去一样被我忘记,现在它的存在成了一个秘密。你愿意相信它么?”
过了一会儿,之之说:“我常常躲在门后,听到了门外守门弟子说过很多有趣的事情,其中有一件就是,有一个叫青禾小筑的地方,它的主人知道天底下的任何事情,如果你有机会,可以打听看看。”
“好的,谢谢你。”我向黑暗中挥了挥手。
“记得常来神阁看我。”之之说道。
“会的,下次来,我想和你讨论一下香符的事情。”
我戴上漆甲,努力推开门,熟悉的光线让我有一种穿过了一条很长的洞穴的感觉。在天门道我也看过我确实曾穿过一条长长的洞穴,虽然我并不清楚那里是哪里。
有很多时刻,我都无法分辨哪一个世界是真实的,我即将踏出神阁,在神阁里我找不到方位,空间里的每一个地方似乎都能落脚,哪里都是东西南北上下左右,而当我走出去之后,世界又变成了东是东,上是上,但是又感觉没有在神阁里一些事情简单明了。
后来的很多时候,我也会面对这个问题,一些复杂的问题我觉得很简单,又把简单的事情搞复杂。它给我带来了无穷无尽的麻烦。这也是后知后觉的事了。
当我从神阁出来的时候,门外站满了佩漆甲着兜帽长袍的术师,我认不出来谁是谁,只听到一个整齐的声音。
“大道与天荒,抱月共尔长。月部迎术师陆沉归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