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果杀了他,就没有人知道你们要找的人藏在哪里了。”易练声声音沙哑,他被吊着已经很久没有喝到水了,“你们来这里不就是找他的么?那个画里的人。”
易练声突然出声,打断了年轻人的动作,年轻人放下铁锹,笑道:“你为了救他是吧?刚才怎么折腾你都不肯说,哪怕是驱使这个小鬼将你们活埋,依旧不肯说。现在,你觉得我会相信么?”
易练声左眼淤青,睁着右眼说:“你不是已经停下来了么?我骨头挺硬的,你还是相信吧。”
我不明白易练声为何要救我,也许在我的潜意识里,他也不是坏人,只是很多事情都指向了宁村,指向了他。
显然,他和东树落在了后面,不巧碰到了年轻人和铁桶人。他们被抓住询问有没有见过画里的人,显然没有见到,到了这里怕是线索断了,年轻人和铁桶人也已丢失耐心,于是誓要从易练声的嘴里挖出点东西。
班良说过净衣会有别人来找麻烦,没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
“你们会相信一个山野村夫的话么?”我说道。
年轻人看向易练声,说道:“他在质疑你?他好像不要你救他。”
易练声说道:“把他们都放了,我带你们去。你们要找的,是一个叫公子的人,对么?”
年轻人和铁桶人对视一眼,铁桶人点了点头,年轻人说:“继续说下去。”
易练声说:“他说话粗鲁,动不动就要杀人,长得,咳,长得和画中的差不多,在村子里已经住了有一段时间了。”
年轻人问道:“为什么这个小鬼说没见过这样的人?”
易练声说道:“因为他住在一栋废弃无人的房子,只在晚上行动,我是村里的先生,我不能让孩子们受到伤害,就不让他们晚上出来。”
年轻人又问:“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易练声说:“我救过他,他受了伤,只能躲在那间屋子里不出来,屋子是我找的。”
年轻人讥笑道:“你说他只能晚上行动,又说他不能出来,前后矛盾,我看你就是在诓骗我?”
易练声说道:“他受了伤,晚上好像会好很多,白天就不行。我只知道这么多,你们自己判断吧。”
我不清楚易练声是不是真的懂术师间的事,但他说得有模有样,连我都差点相信了。易练声口中的公子明显是一个受了伤的月部术师,只有夜晚能借着月光行动,又不能行动自如出不了村子。如果真如他所说,年轻人和铁桶人当真是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完成他们的任务。
年轻人将铁锹放下,说道:“好,我就信你一次。不过这两个人还是不能放,等我们找到了公子,自然会放了你们。”
易练声说道:“那你先把东树身上的邪术解除。”
年轻人哈哈笑道:“刚才没顾上这个小鬼,现在他已经可以自由行动了。”年轻人强行摸着东树的脑袋,说:“小家伙,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会拧掉你的脑袋哦。”
东树害怕而躲开,但目光依旧凶狠。他回头望着他的先生,一脸担忧。
之后由铁桶人以一根人腰粗的圆木将我和易练声扁担似的挑起来,我俩晃荡着活像两个被猎人捕获的野兔,等待挑上餐桌。
东树则在旁边跟着我们,年轻人悠闲地走在最前面,我们听着易练声的指挥,一路下山,向村子走去。此时天色尚早,映八成还带着孩子们在山上,这是个好消息,我祈祷他们不要下山。
其实这个时候我已经可以行动了,只是我知道没有术我做不了什么,年轻人控制东树的方法,很像之前在骆宅遇到的那个姓陆的日部术师的手法,而挑着我们的铁桶人,则看不出路数。明面上他的体术功夫不错,已经足以将我们制服。铁桶人强壮的身体让我想起了大魏曾经有一位姓典的武将,传说他生前是能够独顶千斤城门的,一拳能擂倒一匹宝马,我也算有机会见到了。
易练声全程不说话,眼看快进村了,我小声问:“喂,村里真的有那个公子么?”
易练声没有回答,像睡着了一样,但我知道他应该是清醒的。
年轻人在前面哼着歌,歌词里是“黑白交格,劫活两道”之类我听不懂的话,他突然停下来说:“你们尽管说话,我们真想听小心也没用。”
易练声开口道:“阿七,山上有几个人啊?”
我想了想,说:“十三个人。”
易练声说:“哦,十三个人就好。山上好看么?”
我说道:“好看你也看不到了。”
易练声说道:“直接说好不好看就行了。”
我说道:“好看,千辛万苦爬上的山,好看着呢。”
易练声说道:“好看就行,那和孩子们在一起,快乐么?”
我说:“映比我快乐,她简直是孩子王了。”
易练声说道:“以前我觉得快乐没用,活下去是第一位,不去害人是第二位。与其说我在教他们读圣人书,不如说是怕他们做那些害人的事。后来我发现,人不是要主动去害人的。”
我说:“怎么说?”
易练声说:“我来到过一些村子,遭遇过好几次被村民骗,被抓住洗劫一空,我趁他们熟睡自己逃了出来,我想要报仇,趴在窗户外面,看到他们睡觉时瘦的凸起肋骨的身体,又放弃了。后来又一次,一个老村民和我说,狡猾的不是村民,是那些官兵,那些强盗,那些让他们不能安心扑在地里的人。他们是被逼的。”
我说:“我也见过一些这样的人,他们死的那天流的眼泪最少。”
易练声叹息道:“我也没有办法了,我见不得这些,又无法接受。我和你说过了吧,我时常感到自己被一群狼围堵着,逃到森林的外面,又彳亍着不敢进去。”
我说道:“你上次不是这么说的,你说的是你走不出来,而不是要不要走进去。”
易练声问道:“有区别么?”
我说道:“当然有区别,走不出来,说明你就是森林;走进去,森林是森林,你是你。”
易练声痛苦了一下,而后说道:“谢谢你,我先记下了。”
年轻人提醒道:“我们已经进了村子,往哪里走?”
易练声说:“一直向前走,村子的尽头就是。”
年轻人说道:“你们说得话云里雾里的,但我也看得出来,你们应该还蛮熟悉的,如果你骗我,我先杀小鬼,再杀你这位朋友,最后杀你。”
我说道:“我们见过你控制东树了,你还会放我们走么?”
年轻人愣了一下,说道:“我差点忘记你认识那个叛徒了,看来他告诉了你不少东西。”
我说道:“放了他们,我告诉你班良在哪。”
年轻人哈哈哈笑道:“你们两个轮流和我做生意么?”
我说道:“不行么?”
年轻人点头道:“行,一桩一桩地做。先他,后你。”
像易练声描述得一样,村子的尽头果然有一间屋子,看上去像一个在村里被排挤的人住的地方。这样的人每个村子都有,他们住的地方往往不如其他人相邻。
我记得魏河和我说过,易练声将屋子腾给我和映了,他住在这里。
易练声说道:“就是这里。”
年轻人给了铁桶人一个眼神,铁桶人将我和易练声放下,我们被困住手和脚,铁桶人斩断易练声手上和脚上的麻绳,他也不怕我们跑掉,绑上主要是方便运输。
年轻人说道:“门上为什么有锁。”
易练声说道:“我怕有孩子闯进来。”
年轻人说道:“把锁打开。”
易练声从门口的两块摞在一起的石头中间,抽出钥匙,将锁打开。
年轻人说道:“公子不会发现么?”
易练声说道:“不会,他应该在睡觉。要进去么?”
年轻人想了想,说:“铁奴,你在外面看着他们。这小子和我一起进去。”
铁桶人,也就是铁奴,没有吭声。
屋子的封闭性很好,即便门开了一条缝,里面依旧是黑漆漆的,看不清。
易练声被年轻人推进去,年轻人也跟着走了进去。
“易练声,你......”我要说什么,被易练声回眸的一个眼神阻止了。
易练声的眼神告诉我,“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