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易玩轩出来时不过日中时分,我和映顶着烈日进了一家叫西凤楼的酒楼,映在不停地说着关于红珠和线索的分析,我则完全没有听进去,而是端起小二送上来的米酒,只喝了一口,便觉得没滋没味,像喝了一肚子凉水沉在胃里。
映见我也不理她,也不再说话,沉默地吃着菜。
我打量着眼前的酒菜,到周围已经听习惯却依旧陌生的西都话,还有绝不会在全界出现的没有上油的长凳(全界潮湿不上油会被蛀掉),没有长亮的熏黑的红灯笼。
交错的房梁一根错着一根,好像风铃城插指菜市的那些竹制管道,我看到一只蜘蛛从一根房梁上吊下来,在一桌食客的酒壶上方晃呀晃地,眼看着要掉进去,又嗖地沿着丝线爬了上去。
映看我突然地眯着眼笑,以为我着了魔,说道:“有什么好看的?”
我说道:“你去过风铃城没有?”
映说道:“去越王山讨公道那次一定会经过风铃城的,不过那次急了一点,没怎么注意。”
我说道:“不止吧,听说在那之前,你来越王山找过我?”
映说道:“谁想到你竟然逃跑了?言而无信。”
映又夹了口菜,说道:“怎么想起来说这些了?”
我说道:“你知道易玩轩少掌柜的那只牛头石刻,和越王山的守山兽一摸一样么?”
映说道:“我当时就想问你,守山兽的样子是怎么流传出去的?那个少掌柜又是怎么偶然得到的呢?”
我笑道:“我不相信任何偶然的事情,不过现在我不想探究这些。”
我起身走到酒楼柜台前,记着账的老板娘低声哼着秦调,我说:“老板,你这里最好的酒是什么?”
老板娘笑道:“客官,我们这酒楼叫西凤楼,最好的酒是西凤酒。”
我说道:“怎么个好法?”
老板娘说:“求香者口齿留香,求甘者豪饮生津。”
我说道:“那求醉者呢?”
老板娘呵呵一笑道:“求醉者自然是不辨乾坤了。”
我说道:“那就来两坛。”
老板娘端上来两坛酒,我端起一坛便咕噜咕噜地喝了个干净,周围食客吃惊地看着我,似乎从没见过在柜台前直接饮掉一坛的人。
我抱起另一坛说道:“酒是好久,就是差了点意思。”
老板娘急道:“你这人口气不小,连西凤都瞧不上了。你若是一心求醉,喝西凤倒是浪费了,不如去饮道边的九曲。”
映见我抱着酒坛有些摇晃,扶住我说道:“你怎么突然耍起劲来了?”
我说道:“那九曲在哪?”
映说:“我们不是有正式要办么?喝得烂醉可怎么办?”
我说道:“九曲在哪?”
我看着映,眼神好像在说我今天非喝不可,映说道:“好吧,你跟我来。”
映付了酒钱,拉着我一路去往北城门下,靠近城门的地方,有个摇着蒲扇的光着上身的老头,头发花白稀疏,却精神得很,他面前停着一辆小推车,车里是一只巨大的酒缸,映来了便敲了敲缸沿。
老头睁开眼睛,从地上的草席上坐起来,说道:“买酒?”
映说道:“打满。”
映将我刚喝完的西凤坛递过去,老头接过嗅了嗅,说道:“喝得起西凤,还接我这九曲做什么?小心糟践了肚子里的酒。”
映看了我一眼,我说道:“你这酒劲比西凤如何?”
老头说道:“只大不小,不是吹的,我这九曲虽然没有西凤香,但是一定比西凤醉人。”
我说道:“那就打满吧。”
提着满满一罐子的九曲酒,我摇摇晃晃地走上台阶,映也没有向后拽我,只是说:“这是上城墙上的台阶,我们不能上的。”
我说道:“为什么不能上?”
映说道:“城墙上不得的,会被官兵追的。”
我笑道:“我在半界,最喜欢上城墙了,林泉的城墙,我跑了个遍,嘻嘻。”
我打了个酒嗝,蹬蹬噔地上了城墙,映跟在我旁边,城墙上的空间不大,脚下踩着的是黑漆漆的砖块,我喝了口九曲,下肚后立刻来了劲头,好像有股热气在顶我的四肢,我在原地蹦了起来,映则四处看着是否有人发现我们。
映小心道:“喂,你轻点,别把官兵招过来。”
我嘲笑道:“你怕了?”
映说道:“我怎么可能怕了?当年西都谁不躲着我?”
我点点头,伸出大拇指道:“佩服,那你就喝了它。”
映拒绝道:“我不能喝酒。”
我说道:“为什么?”
映说道:“喝了酒之后,握剑的手就抖了。”
我说道:“抖一点不好么?每一剑都刺到本该刺到的地方,多无趣啊。”
映说道:“你懂什么?剑刺不到,就是生死的差别了。喂,别灌我啊。”
我趁映不注意,把手里的九曲酒灌了映两口,映怕被呛道,不自觉地喝了两下,一瞬间脸就红了。
我嘿嘿一笑,赶紧跑开。
映则怒火中烧,大喊道:“陆沉!”
映的声音,一下子就把城门下站岗的官兵吸引住了,他们望了一圈,看到我和映在城墙上歪歪扭扭地打成一团,喊道:“你们两个,在干什么?下来。”
我和映被吼住,而后反应过来,对视一眼,就是一个字,跑。
我俩在本就不宽阔的城墙上奔跑着,提着酒坛里的酒洒了一路,城墙下方不时地有谩骂声传来,官兵在下面追着我们喊,我和映跑起来就听不见了,只有前方的城墙路,像是两只在森林里躲避追捕的麋鹿。
呼哧呼哧。
终于跑不动了,我们也听不见官兵的声音,我累地躺在城墙上不起来,映也喝得晕乎乎地倒在地上。
映骂道:“你抽的是什么风啊,今天真是丢死人了。”
我哈哈哈地笑道:“我刚才好像是飞起来了。”
映说道:“我刚才好像看到,你把酒都撒在人家祝寿用的寿桃上了。”
我说道:“那就是酒心寿桃了?不是很好么?”
映看着我认真地样子,无奈地笑了。
我晃了晃早就被撒干净的酒坛,说道:“九曲酒还是不够,不如于师兄的不知年。”
映说道:“你说的于师兄,就是那个于新培?”
我说道:“你知道他?”
映说道:“知道,名气挺大的,最后还不是连徐岫都不如?天天就知道酿酒。”
我说道:“他酿酒很好就够了。你没喝过他的不知年,天青色的酒水,有银月花的清香,喝一口整个人就飘起来了,好像在海面荡呀荡,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醒了之后,都忘记是哪天喝下去的了。”
映说道:“真有这样的酒?我只听说有一种酒叫九宵回梦,喝了之后,能够云游仙宫,经历一遍仙人的生活。”
我说道:“如果真的有这样的酒,一定只有于师兄能酿出来吧。”
我枕着手臂躺在城墙上,城墙上的地面很硬,即使是被舒服地余辉照着,也没有那种被海水包裹的舒适。
映说道:“你要是想他们就回去看看吧。”
我摇头道:“不回。你会回去么?”
映想了想,说道:“不回。”
我说道:“我们都出来了,有各自的事情,即使回去了,越王山上大家不在,也就是个空壳子而已。”
映说道:“你醉了么?”
我说道:“没有。”
映笑道:“我测试一下你。”
我说道:“随便你测。”
映转了转眼珠,说道:“有了,你来半界的任务是什么?”
我说道:“这算什么测试,醉没醉我都不会说的吧。”
映说道:“那你就还是没醉了,否则你被任务压着,总会借着醉酒的机会说出来的吧。”
我说道:“看来你对醉酒的人观察很透彻,知道有些话是故意说出来的。”
映望着天空,怔怔地说道:“是呀。所以酒真不是好东西。”
映又说了两句,看我没有反应,推了我一下,说道:“喂,你在听么?”
我轱辘了一圈,仰躺在城墙上,没有反应。
映看我已经睡着,舒了口气,又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堆话。
只要两个人中有人喝醉,那么两个人都能说一些话出来。这么看,酒未必不是好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