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心大师和映被骆闻城的叫喊声引来,他们看到仰面倒在骆闻城怀里,面容安详的骆大师,同样倍感惊讶,尤其是尘心大师,发出一声长叹。
“尘心大师,家父还有得救么?请您务必救救他吧。”骆闻城带着一丝希望说道。
尘心大师叹道:“骆公子,请节哀,师弟,已然是圆寂了。”
映小声问我:“骆大师怎么会圆寂了呢?”
我将手里的核雕递给映,映接过来,同样被核雕的精细和神韵所吸引,忍不住赞叹道:“这核雕真漂亮,你看,这个慰雨亭很少有人知道,竟然都被雕刻上了。雕刻的人对西都比我都了解呢!”
我轻声道:“是呀,这份核雕的功力,怕是整个关州找不到第二个人了吧。”
映问道:“这个核雕和骆大师的圆寂有关系么?”
我将核雕从映手里拿回来,交到骆闻城手上,说道:“骆公子,你看看吧。”
骆闻城因为一直在将注意力放在骆大师身上,完全忘了之前骆大师在看着什么,他将核雕捏在手里,看到上面的西都城,并没有过多惊讶,而后他又将核雕翻过来,看到上面雕刻的文字,惊道:“这是路师兄的字?”
我问道:“你确定么?”
骆闻城说道:“这是刚才家父手中的东西么?”
我点点头道:“不错,它应该是藏在木鱼中。木鱼被骆大师敲坏,里面的核雕才跑了出来。”
骆闻城说道:“那就错不了了,有这样的核雕记忆的,只有家父和路师兄,而有目的写上‘敬谢恩师’的,只能是师兄了吧......”
我说道:“你怎么看这个核雕作品?它算得上好么?”
骆闻城说道:“自然算是上品,这个核雕不仅完美还原了西都城的全貌,而且保留了西都城的气韵,这是最难得的。无论从技艺还是价值,都是大家之作。”
我说:“如果是这个作品,你觉得骆大师会满意么?”
骆闻城说道:“这个作品比家父的佳品也是不逊色,家父,应该会很欣慰吧。”
骆闻城沉思了片刻,突然道:“你是说,家父他......”
我说道:“骆大师亲眼见到了,是否他最后那三声大笑,证明他已然是心满意足而去。”
尘心大师说道:“师弟面容安详,并无痛苦,与他超度时挣扎的表情截然不同,圆寂时一定已经脱离了苦海。”
骆闻城喃喃自语道:“父亲,这是真的么?”
我拉着映离开,给骆闻城一些时间消化,而尘心大师,似乎也去准备丧事所需,他好像早就预感到会有这么一天一样。
第二日骆闻城雇了两辆马车,早早地停在落安寺的门口,准备将骆大师的遗体拉回骆家处理。毕竟骆大师算是一位名人,丧事自然不能草草了事。
骆闻城已经从悲伤的状态里走了出来,见面时虽然红着眼睛,却更加沉默,面无表情,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
正在装马车的功夫,尘心大师找到了我们,对骆闻城说:“骆公子,落安寺建寺之初,师弟为自己留了一间工坊,他曾对我说,打算留在落安寺安度晚年,若是技痒便在寺里做些东西。钥匙留在我这里,谁都不能进入,除非他百年之后。”
骆闻城说道:“辛苦大师多年保管。只是家父等不到那一天了。”
尘心说道:“生死无常,皆有定数,不能强求。只要生时不倦,死时不难,就算圆满了。你说是么?”
尘心说着将钥匙交给骆闻城,转身离去。
骆闻城看着远去的尘心大师,说道:“班司使,尘心大师说的容易,又有几人能做到呢?”
我说道:“尽力而为就好。不知道,骆公子打算怎么处理这把钥匙?”
骆闻城说道:“既然家父不想要旁人去动工坊里的东西,那就放它在哪里吧,人已经不再,东西也就没有价值了。”
我说道:“骆公子还记得我昨天说的话么?关于骆大师的几位徒弟的?”
骆闻城有些恼怒道:“事已至此,班司使还不相信父亲的为人么?”
我说道:“我只是想说,既然工坊对骆大师这么重要,那么为什么还要留一把钥匙给尘心大师呢?为什么不打造一把钥匙,自己留着了事?还有,为什么说他百年之后才能打开呢?”
骆闻城说道:“班司使的意思是,家父是希望工坊重见天日的?”
我说道:“骆大师走得突然,但未必,没有将后事交代清楚。也许就在工坊里。”
骆闻城沉思了片刻,说道:“也罢,从闻楼师兄可能对父亲伤害,到我们赶到渭水骆家祖宅中邪,再到父亲突然圆寂,这些事情也压在我的心里,我也想弄个明白,我骆家为何会这样。”
下定决心后,我跟随着骆闻城找到骆大师留下的那间工坊,它是一座在落安寺里,却不与任何房屋相连的独栋小屋,看上去也很简陋,不像是能够装很多贵重物品的样子。
骆闻城打开了屋子的锁,一进屋内便能够感受到,空中都是干燥的灰尘,所有物件都被蒙上了一层灰,至少有三五年的时间,这个屋子无人踏入。
我和骆闻城扫视着屋子内的陈列,除了一张木桌和板凳外,还有各种工具,用来做木雕、铁具、石刻等,一应俱全。而除了这些工具,便是一排排贴着墙壁摆放的架子,架子分格,每个格子里都摆着一件物品。
骆闻城激动地举着一件花瓶说道:“这个铜瓶,是五师兄做的,当时他第一次做铜器,一点经验都没有,你看,这里缺了一块把手,瓶子看起来像茶壶。”
然后骆闻城又拿起一把剑说道:“这是大师兄的作品,大师兄最早跟父亲学艺,却也最早离开,这是他留下的唯一作品。后来他去往中原参军建功立业了,也是一去不回。”
我听着骆闻城的介绍,知道这些都是骆大师徒弟的作品,他保存着它们,作为一种证明和纪念。
其中靠北面的一排都是木雕,骆闻城看了很久,说道:“这些是父亲的作品,只是大多是我没有听父亲说起过的。”
我拿起其中一个大肚佛,佛像的肚子出奇得大,我好奇摇了摇,没有任何的反应,我又敲了敲它的肚子,感觉声音实中带虚,我将大肚佛倒过来,看着佛像的底座,似乎有一圈蜜蜡封印着的痕迹。
“骆公子,你看看这个。”
骆闻城凑过来,说道:“咦?这莫不是石中藏?”
我说道:“就和木鱼一样?”
骆闻城拿来工具,沿着密封处割开,说道:“要看看才知道。”
当大肚佛的底座被掏开,从里面拿出了一只新的佛像,不过是瘦骨嶙峋、好像十几天没吃饭的佛像,看上去一点都不气派,但是却也笑盈盈得,好像没有任何烦恼。
我问道:“你说,这是谁的作品?”
骆闻城将佛像的掌心给我看,上面的纹路是一个‘路’字。
骆闻城说道:“看来这个架子上,都是路师兄的作品。”
我疑惑道:“可是,路恪生不是卖不出作品,都是以骆大师的名号卖出去的么?”
骆闻城反驳道:“所以我才说,家父绝不是那样压榨徒弟、沽名钓誉的人,你误会父亲了。”
我满脑子都是骆闻楼的竹简内容,却也忘了,当过去成为过去,当当事人们都已死去,真正发生的事情,没有人会知道的。
我们又在工坊内看到了骆闻楼的作品,没有办法,雕刻着各种妖怪的石刻太好认了,很难不一眼看出它。所以其实骆闻楼的作品,至少是一个鲜明的区别与其他作品的作品,不是么?
从工坊里出来,重新呼吸到新鲜的空气,我的浑浊的脑子跟着清醒了一些。
骆闻城边锁门边问我:“班司使,现在弄清楚我们骆家发生的事了么?”
我说道:“可能是命运和骆家开了一个玩笑吧。”
骆闻城问道:“怎么说?”
我说道:“明明骆大师和他的徒弟们,都是向着为对方考虑的角度出发,向着共赢的目标努力,最后却又被捉弄得误入歧途,甚至抱憾终生。”
骆闻城说道:“我听不太懂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没有将竹简内的东西完全地告诉骆闻城,我们之间永远像隔着窗户在对话。但那又怎么样呢?
“你只需要知道,骆大师,也许是我误会他了。我是说,也许。”我说道,我始终保持着对于过去的不确定。
骆闻城问道:“那家父的葬礼,你会来吧?”
我说道:“在哪举办?”
骆闻城说道:“渭水骆宅。”
我说道:“会去。但在此之前,要再除一次邪才行?”
骆闻城问道:“骆宅还不干净么?”
我安慰道:“别担心,就快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