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闻城显然不会想到我突然问这么一个问题,当他再看这幅他不知道看过多少遍的《十二生肖图》时,果然眼神变了。
“班司使若是不说,我还真没有注意到,这条蛇的信子竟然是三叉的,一般的蛇都是两叉才对。兴许是笔误吧。”骆闻城解释道。
我仔细端详着《十二生肖图》上的蛇,有别于寻常画作的蛇,这条蛇几乎是人立在那里,蛇的眼神灵动有寒光,鳞甲更加厚实,而蛇尾向前翻着,如同人的两只脚,吐着三叉的信子,有几分霸气。
“兴许不是笔误,不知道骆公子可看过《山海遗注·邙山篇》?”我问道。
骆闻城老实道:“在下才疏学浅,涉猎的都是工物类的典籍,对于山海志怪并不感兴趣,没怎么看过。班司使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笑道:“骆公子心无旁骛专心工物肯定是好事了,想必公子的手艺一定是不必令尊差了。至于《山海遗注》,算是闲书吧。它上面记载了一些《山海经》上遗漏的怪物,恰好,有一只和这条蛇很像。”
骆公子顿时来了兴趣,说道:“愿闻其详。”
我想了想,说:“我只能说个大概,是在《山海遗注》中的‘邙山篇’,说邙山上有一条蛇,叫有鳞,它像人一样能够站在山顶,口中吐的信子分成三叉,分别可摄取万物的精、魂、魄。有鳞天生拥有厚厚的鳞片,与它搏杀的凶兽攻不破它的鳞甲,便被摄走了精魂后吞入腹中。值得一提的是,它每日以邙山的矮脚龙为食。”
骆闻城惊讶道:“食龙?”
我说道:“不错,当然这里的龙并不是呼云唤雨的龙,但也算是龙的一种吧。”
骆闻城说道:“班司使的意思是说,十二生肖里的蛇,并不是普通的蛇么?”
我摇了摇头,说道:“并不是,十二生肖里的蛇,当然是寻常意义的蛇,但是这幅图中,画出这条蛇的人,想要画的,却不是寻常的蛇,而是有鳞。”
我继续问道:“骆公子能不能介绍一下这幅作品的具体来历呢?越详细越好。”
骆闻城指着椅子说道:“班司使请坐。”
待我重新坐下,骆闻城讲道:“这话还是要从家父说起。家父骆也明,人称‘公输再造’,是关州有些名望的匠人,这时我就不过谦了。因为家父的手艺和德行出众,在关州地区口碑不错,于是有很多人慕名而来拜师学艺。骆家的手艺虽然没有不外传的要求,但是也对于传人的挑选要求严格,家父前后收过十几个徒弟,大多没能坚持下来,坚持到学成的只有四人,其中的两人闯出了名气,自立门户,有一人已故,另一个人始终跟在家父身边,如今也在渭水。”
骆闻城接着说:“这幅图就是几人还都在家父门下的时候,一起献给家父的寿礼。当时父亲看了后连说了三个好字,颇为喜欢,便在寿宴后要下人挂在待客厅了。”
我说道:“确实是好作品,每一个生肖仿佛都有生命一样。”
骆闻城说道:“当时在场的其他祝寿的亲朋好友们也这么说,十二生肖里,有两个是二师兄所做,有四个是四师兄所做,有四个是六师兄所做,有两个是九师兄所做。其中骏马和金猪被父亲格外称赞过,说骏马可称两汉第一神骏,说金猪集六代福气,后来画他们的四师兄和六师兄没过多久便出师了,现在也算是远近闻名的匠人吧。”
我问道:“那条龙是谁画的?我觉得画得很好。”
骆闻城说道:“龙是二师兄画的,还有牛也是,龙是藏云龙,牛是耕地牛,当时父亲没有多说什么,但是事后和我说虽然生动,却没有什么特色,只是追求顶尖的技艺,但并不会被买家所接受。毕竟,谁不想要有煌煌天威的龙呢?”
我点了点头,朝代更替,新旧势力变换,正是一些人翻身跃马,春风得意的时候,人们大多喜欢狂气的画作,就好像那匹骏马一样,恨不得蹄子抬到天上去,龙藏在云里,属实低调了。
我接着说道:“那九师兄画的是什么?”
骆闻城说道:“九师兄画的是蛇和猴,他的画都很怪,因为怪得久了,大家也都习惯了。你看,画的猴子,不也是手里提着一只木棒在砸核桃么?相比之下,蛇就有些中规中矩了。若不是您说,那点小细节在这幅图中,实在算不上什么。”
我心中大概有了自己的判断,只是总感觉少了些什么。
我问道:“骆公子刚才说,是四师兄和六师兄出师自立门户了对吧?”
骆闻城点头道:“不错。”
我又问道:“那二师兄和九师兄呢?”
骆闻城说道:“二师兄去世好些年了,大概是这幅画献上没多久,便染病死了。二师兄技艺高超,家父说过已经不下于他,但是因为没有自己的特色,只是一昧地提升技艺,所以到死也没能出师。父亲也是很遗憾,常常念叨。”
我说道:“所以,九师兄也就是还陪在骆大师身边那个对吧?”
骆闻城说道:“是啊,当年最不受父亲看中的九师兄,反而一直留了下来,照顾父亲多年。我娘常说,教那些别的徒弟有什么用,还不是都走了去,不如闻楼实在。”
我说道:“如果要你评价一下二师兄和九师兄,你怎么评价他们?”
骆闻城说道:“我么?二师兄走的时候,我还很小,只记得他人很好,但是每天阴沉着脸,也不爱说话,就是一个接一个做雕塑,他尤其擅长根雕和浮雕,而九师兄,就和蔼多了,与他相处,你完全不会猜到,他的作品会是那样的奇异。”
骆闻城说完,问道:“班司使,大致情况我都说了,您有什么看法么?”
我还是没有想通,便说道:“没有,可能要先记录一下,最好能见到真人才行。”
骆闻城遗憾道:“恐怕很难,四师兄和六师兄都远在中原,只有九师兄跟着家父回到渭水了。”
我奇怪道:“骆大师不是隐退了么?还要徒弟跟着么?”
骆闻城说道:“自然是不用,不过九师兄和我们骆家一样,老家也在渭水,所以就一起回去了。”
骆闻城回忆道:“说到这里,就不得不说,当时九师兄无依无靠,在街上偷了父亲的钱袋,但是父亲没有报官,而是看他可怜收留了他,给取了骆闻楼这个名字。那时他进家门穿着破洞的鞋,没少招家里人嘲笑。”
“骆闻楼,骆闻楼......”我念着这个名字,又看了看墙上的十二生肖图的蛇,问道:“听这个名字,骆大师收他为义子了?”
骆闻城说道:“算是吧,毕竟他也无处可去。说不定,这也是他不着急自立门户的原因。不过我不会承认这个哥哥的,最多叫他师兄。”
我问道:“骆公子,骆大师去往渭水多久了?”
骆闻城说道:“有半个月了吧。”
我忧虑道:“那我们可能要抓紧时间了。”
骆闻城问道:“班司使什么意思?”
我看着《十二生肖图》中的蛇,说道:“‘邙山有鳞,生则食父,后能食龙。’邙山的有鳞,出生后要先吃掉他的父亲,才能够吃龙长大。”
骆闻城不信道:“班司使是说九师兄要害我父亲?怎么可能呢?”
我问道:“事关骆大师生死,请骆公子务必认真回答我,骆大师为什么隐退?又为什么回渭水?”
骆闻城看着我犀利的眼神,躲闪着说道:“因为,因为父亲收到了二师兄的信。”
我反问道:“你的二师兄,不是早就死了么?”
骆闻城说道:“对啊,所以,父亲连续几天都睡不着觉,后来便莫名其妙地宣布隐退,而后去了渭水。难道说......”
我沉声道:“希望来得及。”
这一天,两匹快马自西都东门而出,直奔渭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