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是啊,现在这样挺好。
再难受,时间久了也会淡。
只要他别再折磨我。
可似乎苏迟并不这么想。
在他眼里,可能折磨我真的很有趣。
于是他总是不遗余力的让我难受,让我憎恨,让我控制不住的想要发飙。
晚上十点半回宿舍,苏迟风度翩翩地站在我楼下,怀里抱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女友,还不忘记抬起头对我挑衅的笑,然后温温柔柔的低头,捧着怀里人的脸轻吻。
真他妈幼稚。
我给他个灿烂到不能再灿烂的笑容,一直站在那儿笑眯眯的看表演。
直到他吻不下去。
我对着他摇头晃脑,无声地说了句,“时间太短了,水平真低。”
然后施施然转身。
苏迟的脸都白了。
我一直笑,笑得幸灾乐祸,然后笑着笑着,眼泪便掉下来。
我是从什么时候彻底放弃了那种幼稚的行为的呢?
大三下学期,当与我一起玩的人都一心忙着实习忙着毕业论文忙着分手在即的伤感忙着签证护照漂洋过海的时候,我不可遏止地开始感受到校园生活的惨淡。
原来食尽鸟投林是早晚的事,原来伤春悲秋是那样无奈与无力。
我突然想,可能明明是对的,我的确过于执着了。
这一年的樱花早早的谢了,我望着漫天樱红凌乱,樱花城堡下,再没有我爱的翩翩少年,绿意盎然的窗口,低下头去,再看不到翘首等待的身影,我捧着袅袅咖啡,突然发现,寂寞的我,一直寂寞。
鸽子说很多年过去,他每每抬头,只要看到窗口,总是忍不住会回忆起当年我倚在窗口的样子,一缕薄雾,仿佛远远的,就能嗅到咖啡的香气,所以这么多年,他最爱的,始终是咖啡。
鸽子红中苏迟老黑都是同一年毕业,那个夏天,我们最后一次聚在一起。
毛羽没来。
我是在老黑和毛羽分手很久之后才知道的消息。
那时我突然觉得,其实大学里的爱情,是很脆弱的,即便像老黑与毛羽这样一直浓情蜜意的和睦情侣,到了毕业,也躲不过劳燕分飞的结局,那么我与苏迟,也就没有什么舍不得放不下了。
早晚都是这个结果,早一点,晚一点,有什么差别?
那天,乐小千哭了。
那也是红中与乐小千最后一次坐在一起。
有的人说年轻的时候我们做事总是不管不顾,可能因为有资本,所以做任何事都像烧一场大火,喜欢燃烧殆尽最后灰飞烟灭的感觉。
可我却觉得我们这一代的年轻人,其实实在很理智,或者说大学里的爱情不过这样,两个人在一起,爱情只是爱情,与外界实际的东西扯不上一点关系,可当实际的那些利益关系真的扯了进来,理智往往战胜情感。
于是当毕业来临,红中留在武汉,乐小千签了广州,他们便很理智的提出分手。
不是不痛苦不伤心的。
也是舍不得的吧?当乐小千趴在我怀里泪流满面的时候,我这样想。
可哭过了,她却抬起头告诉我,他们分的很平静。
是的,很平静,没有挽留,没有挣扎,有的,也不过一声叹息。
那晚我喝了很多酒,真的很多。
我这辈子再没有像那一晚那样喝过酒。
啤酒一打打搬上来,我一瓶接着一瓶不要命的喝,直到最后脸色开始苍白。
喝醉的人很容易伤感。
于是那晚我很伤感。
我想起很多很多。
想从前的时候红中与乐小千总是掐在一起。
乐小千很开朗,红中戴着眼镜斯斯文文,可他们一起的时候,两个人总是咯咯笑得不亦乐乎。
我曾经很羡慕他们,羡慕他们恋爱中依然可以笑的畅快,羡慕他们相依相偎的像过家家的小孩,快乐的那样简单。
然后抬头的时候看到老黑一直喝闷酒,我又不由自主地想起毛羽。
毛羽性格像个男孩子,很爽朗,很独立。
也许就是因为她太独立了,所以当老黑决定出国的时候,她连惊讶都没有,直接对他说恭喜。
但这次的聚会,她还是拒绝参加。
他们分手后我再没见过她。
我想她可能是在刻意再避开大家,独立的女人往往这样,因为骄傲,所以从来不会在人前表现出萎顿脆弱的样子,如果她有眼泪,只会吞在肚子里,即便会流出来,看到的那个人,也只有她自己。
我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着酒,一张桌子围着的还是从前的那几个人,可是气氛却格外压抑。
蕾蕾推推我说,格格,别再喝了,你醉了。
我抬头看她一眼,想摇头说没关系,可脑袋一晃,胃里马上翻江倒海。
我冲出去,蹲在卫生间里吐得一塌糊涂。
吐完出来趴在公共洗手池漱口洗脸,冰凉的水让我忍不住打了个机灵,抬起头,却在镜子里看到苏迟脸色苍白嘴唇紧抿地站在我身后。
我不受控制地咧了咧嘴,给他一个大大的笑容,我想回头跟他说我没事,脚下却猛地一个踉跄,他伸手扶住我。
冰凉的手指碰到我胳膊上的肌肤,我禁不住瑟缩。
他张嘴,说的却是完全风马牛不相及的事,他说格格,我和宁琳分手了。
我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个听起来相当陌生的名字是哪个。
“哦,宁琳吗?那个清纯漂亮的小学妹?怎么分了?不是挺甜蜜的吗?”
他垂下头,声音低哑,他说,对不起。
又是对不起。
我苦笑,认真地看着他,“难为你了。”
他抬起头,眼眶发红。
我笑了笑,很释怀的笑,“就这样吧,我们之间,就这样吧,好吗?”
他看了我半天,然后说好。
苏迟终于可以平静地跟我说好。
我从来没有想过原来大学生活是这样难耐漫长。
四年的时间,仿佛过了四十年那么久。
我和苏迟彻底结束了,从此相逢陌路。
苏迟恢复的很好,远远看到他的时候,总是浅浅笑着,脸颊微扬,灿烂好似阳光。
也许是痛的麻木了,于是当我见到这样的他站在人群中时,心里,只是觉得苦涩。
大四,是忙乱的一年。
苏迟搬去研究生院的湖滨宿舍,上课的地点也不再是樱花城堡,我感觉自己下意识地松了口气的同时,心却莫名地空了起来。
鸽子刚刚参加工作,常常打电话过来跟我抱怨,工作后与读书时的落差实在太大。
读书的时候以为毕业了就会马上进入新的状态,然后大展拳脚,成为港片里那样光鲜的白领。
可现实毕竟是现实,他在电话里反复说,原来还是读书好。
是吧?原来还是读书好。
难怪会有那么多毕业了即便不觉得读研有什么作用的人还是千方百计的考研究生,能多留在校园里一天,就多留一天,社会是个未知的世界,而对于未知的恐惧,是人类的本能。
和路言说起这些的时候,她扬起带着酒窝的笑脸笑的格外自信畅快,她说格格,你也害怕吗?放心吧,咱们这样的人出去,就算是在路边炸油条,也一定会比别人炸得香些脆些。
我并不知道我们这样的人究竟是什么样,我只知道,我不会继续留在这个鬼地方。
如果可以,我希望能走多远尽量走多远。
研究生的课程很少,读研后红中就开始很闲。
和乐小千分手后,他好像恢复很快。
有时候我真的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同样是恋爱,我进入状态总是要比别人慢好几拍,而要从那状态里走出来,更是要慢上不知道多少拍?
也许是因为自己太迟钝的缘故,又或者,是实在太喜欢那个人。
不记得是谁说过,这辈子你最喜欢的人,大多数都不是最后和你一起的那个。
是因为得不到?是因为已失去?
得不到和已失去,总是最牵动人心,人,都是这样犯贱。
我希望能尽快忘掉苏迟。
可这校园再大也总是让人憋闷,我们一起走过的地方实在太多。
就好像这个城市,我总是无法找到一个能够令自己感到轻松的角落。
上课的时候会忍不住看着樱顶的平台发呆,仿佛他就倚在水泥平台的栏杆旁轻轻浅笑,写生的时候,总是感觉好似他随时都会蹑手蹑脚突然出现在我身后吓我一下,打球罗蒙把球传过来,我会有一瞬间恍惚,以为那抛球过来的人,是苏迟。
即便是走在路上听到本地人说武汉话,我都会一瞬间想到,苏迟也是武汉人,苏迟说话的时候声音那么悠扬动听,扬着脸,语调总是会带一点轻轻扬起的尾音。
苏迟,苏迟,苏迟。
分分秒秒的苏迟,时时刻刻的苏迟。
我知道与他分开,折磨的不是他,更多的,是在折磨自己。
可我们分手了,真的分手了,彻彻底底沦为陌生人。
蕾蕾常常去找苏迟玩,我知道。
苏迟再也没有刻意排斥蕾蕾,我同样知道。
也许,他们才是最合适的。
其实我一直知道,苏迟需要的,是一个能够给他温暖的女生。
一个喜欢养宠物的大男孩,一个脸上总是挂着阳光般笑脸,一个坐在人群中会突然觉得落寞的人,一个与我一样有着寂寞灵魂的人,只有简单快乐温暖的另一颗心,才能让他也感受到温暖,才能让他觉得不再孤单,我希望他过的开心。
虽然他开心的时候,我会嫉妒的恨不得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跟着疼痛。
我又开始习惯性失眠。
失眠的时候,脑海里不停地闪烁着苏迟的影子,他与别的女生抱在一起的样子,他在宿舍楼下与另一个女孩子亲吻。
苏迟,当我在想你的时候,你有没有在想我?
苏迟,我一点都不快乐。
2005年的夏天,武汉开始不停下雨。
老天爷也许是失恋了,所以才不停不休地拼命哭。
我打着透明的雨伞站在雨里,心说不出的空旷。
鞋子湿透了,裤子湿透了,狂风卷着雨水扑到伞下,最后连衣服也冰凉地贴在身上,雨水顺着手腕一直滴到地面上,砸出一朵朵绚烂水花。
满园的梧桐,叶子被洗得发亮,好像刚刚流过泪的眼睛,闪着忽明忽暗的光。
然后我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苏迟全身湿透,连伞都没打,疯了一样在校园里乱窜,不停地喊,牙牙,牙牙。
他目光涣散,眼底都是红丝,看到我,踉跄着冲过来抓住我手腕,神色惊惶,他说格格你看到牙牙了吗?牙牙不见了,牙牙不见了,现在连它也不再要我了吗?
他的手很用力,抓得我手腕生疼,可再疼也疼不过我的心。
这个时候的苏迟就像一个无助的小孩子,头发尽湿,贴在脸颊上,雨水顺着他的脸流下来,好像铺天盖地的眼泪。
心一霎那很疼很疼,我再控制不住,轻轻抱住他,伞掉到地上,我却毫无感觉,只是轻轻拍着他的背,“没事的没事的,牙牙最认路,它只是跑出去玩,饿了,一定就会回来找你。”
苏迟委屈的像个小孩,下巴抵在我肩上,轻轻点头,好似在喃喃自语,“对,牙牙最疼我了,它一定会回来的,它不会抛弃我的对不对?”
我下意识点头,“对,它会回来,你现在就回去好好洗个澡,安安静静睡一觉,明天一早,也许它就跳出来跟你撒娇了。”
他从我怀里直起脊背,傻傻看着我,微微侧了侧头,“真的吗?”
我忍住掉泪的冲动,很坚定地点头,“真的,它一定会回来的,你放心。”
可牙牙最终也没有回来。
那只可爱的会跟在人身后乐颠颠地撒欢一样跑的小白狗,在那个夏天的大雨里,一去不回。
打电话给红中让他把苏迟拖了回去,回去后,苏迟发了三天高烧。
那三天,蕾蕾衣不解带地照顾他。
后来红中告诉我,那一晚回去后,苏迟扑在他怀里痛哭失声。
他说他从来不知道一个大男生居然也可以哭得那么绝望。
他说原来一个人脆弱的时候,不论男女,都会像个找不到家的小孩子。
然后红中问我,“格格,看到苏迟这个样子,你会不会觉得心疼?”
我没有作声。
心疼吗?不,怎么会?不,我不心疼。
好似想要让自己确定一样,我反复这样告诉自己,我不心疼,格格,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心疼。
那个人,再与我无关。
可是心,还是不可抑止地在疼着啊!
苏迟高烧的三天,我三夜未眠。
很想去看看他,很想告诉他不要这样。可是想到从前种种,心又彻底凉下来。
那样一个人,为什么我要觉得心疼?
我凭什么要为他心痛?
很晚的时候鸽子打电话给我,声音疲惫,“红中说老苏崩溃了。”
我默不作声。
电话那头传来尴尬的轻咳,“真的不愿意去看看他?我想他现在一定很难过。”
我声音尽量平静,“蕾蕾一直照顾他。”
“蕾蕾这孩子,忒黏人。”
“不记得当初是谁要死要活一天一束玫瑰的对人家死缠烂打,现在倒说起风凉话来了?”
我能感觉到鸽子皱着眉毛的样子,“格格同志,你这人忒不厚道。”
“全世界都知道了,你现在才反应过来?”
“论文交上去了吗?快答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