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清晨。一个嘴里咬着红豆夹心面包的男人敲开了王棠家的门。王棠看着眼前这个满脸倦容的惫懒男子,说:“你怎么来了?”男子一点也不客气,直接越过王棠走进屋子,从满地杂物中抽出一条凳子直接坐在了大厅的正中央:“老爷子回来了。所以他叫我过来打个前站,他待会就过来。”王棠有点惊讶:“老爷子居然回来了?我还以为他会在醉生梦死的远东地区待到死。”男子把吃完的面包包装袋随地一扔,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新的面包,仔细看过一遍包装后狠狠咬了一口。便嚼便说一点都不在意王棠有些不自然的表情:“丁不犹呢?还没回来?”王棠苦笑着耸耸肩:“真月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过也应该差不多了。”说完便没有继续聊天的意思,回到工具台前开始自己的活计。男子也不在意,吃着面包的同时毫不掩饰的四处打量整个屋子。
不多时,一个清瘦矍铄的柱拐老人推开门,大大咧咧地叫喊着:“我孙子呢?”还在吃着红豆面包的男子看到来人:“冷静点老爷子,他还没回来。”老人有些失望的哦一声后,看了一眼王棠便走到窗边静静站着。王棠对于这位老爷子其实也并不算太熟悉,上一次见到他还是十年前的事了,那会他躺在重症监护室,老人也还并未柱拐,看起来也比现在至少年轻二十岁。王棠只记得老人对自己说了一句“好好保重身体”就离开了,关于他的更多东西还是从自己的伙伴嘴里了解到的。
“陛下这次叫我回来和十年前那件事无关。”沉默了一段时间后,老爷子主动开口,只不过他依然看着窗外,不知道他是对谁说。吃面包的男子仿佛没听见般毫不在意,王棠却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说:“难道说,帝国终于打算对联邦动手了?”老人点点头:“我是这样想的,反而陛下能够忍十年才是我意想不到的。”王棠笑了笑,并没有否认。确实,得到了这样的力量还能隐忍十年,应该是想要做到万无一失吧。
“当今陛下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他绝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即便是出于谨慎考虑,也不该拖到十年后的现在才对。”老爷子轻声开口说道。王棠闻言也是一愣神,不知道在想什么。正要开口时,却发现大门被人推开了。原来是被真月拖着玩了一晚上游戏的丁不犹回来了。
丁不犹疲惫着扶着墙,虚弱地开口:“棠哥我回来了。你事先怎么不告诉那家伙居然是这种人......”他话还没说完,发现有一个老头突然朝他飞奔过来,边跑边说:“我的乖孙子,你终于回来了。快让爷爷抱抱!”丁不犹闻言愣在了当场,这才发现除了棠哥以及把自己抱住的老头外,还有一个吃着面包眼神游离的家伙。
“我的乖孙哟,十多年不见长这么大啦。”这个乖僻的怪老头有些让丁不犹摸不着头脑,急忙看向王棠。王棠点点头也没说什么,然后就听见那个吃面包的男子低声说:“臭老头柱个拐好玩呢?......”
丁不犹双手推开老头:“这位老先生,太近了。有话好好说,你真的是我爷爷?可是......”老爷子就像瞬间泄气的皮球般瘫坐在一旁,幽幽地叹了口气:“是的,我是你的爷爷丁异柏。这十多年因为某些原因一直在外地回不来,苦了你们两孩子了。”丁不犹从刚刚开始的震惊里有些回过神,他对丁异柏说:“如果你真的是我爷...爷,那里肯定知道我爸妈的事情对吧?能不能告诉我?”
老人的神色突然凝固了。丁不犹有些不知所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老人萧索的身影推开大门,直接就坐在了台阶上。丁异柏用略微颤抖的手从衣兜里掏出一盒烟,边点边说:“三年前我的医生告诉我,我现在点燃的每一根烟,都是用的三天的生命做燃料。我当时很不以为然啊,就对他说‘与后生离,与子死别,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那小子还想用军国大任来压我,我就瞪着他,一根一根接着抽。那小子就没话说了......咳咳咳......”话没说完就咳嗽起来,也许是故地的烟草比边陲远乡来得浓烈几分。
对于丁不犹来说,眼前发生的一切就像梦境一般。父母离开得太早,即便他心里早就不抱有任何希望,蓦然印证这个事实,一时半会还是缓不过来的。正当他发呆的时候,门口的丁异柏缓缓站起身说:“肖丞,走了。即便皇帝陛下默许了,还是别在这里待太久吧。”坐在大堂中央的男子又是把面包包装随地一扔,站起来头也不回走出大门。
刚刚走出几步的丁异柏突然站定在原地,回过头带着和蔼的长辈笑容对丁不犹说:“不犹,这次爷爷还有事,就先走了啊。回头你把家里屋子收拾收拾,等我忙完这阵就回去住。”木偶状态的丁不犹突然被人叫到,下意识地说:“哦,好”。就目送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
王棠有些心疼地看着埋头蹲在墙角的丁不犹说:“还没接受父母已经死去的事实吗?”丁不犹抬起头对着王棠展颜一笑:“只是后悔没跟爷爷多说几句话。不知道下次还能不能再见了。”王棠突然觉得心脏被人攥地,只能转过头去,假装在检查进行到一半的工作。
今早的气氛明显有些沉重,平时的两人从没像今天一样相对沉默了这么长一段时间。丁不犹突然起身走到门口,直接弯下身子坐在了台阶上,看着不远处堆积如山的垃圾场:“棠哥,我爸爸是个什么样的人?”王棠闻言停下手中的活,略微挺直腰板,思考了一会说道:“平时生活里和你爷爷有点像,感觉很跳脱甚至一点也不靠谱。但是大事上一点也不含糊,让人感觉很可靠。记性很好,有些甚至连你自己都忘记的小事也可以记很久。再就是,为了保护别人,连自己的生命都可以不要......”听到这里,丁不犹明显的感觉到王棠的声线变得有些粗,他明白发生了什么,也就不多说一个字了。等过了一会,他才又问王棠:“棠哥,除了尖塔以外,是不是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救不豫了。”
王棠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说道:“如果陈垣说没有那也许是真没有了。虽然这个人的心思我完全猜不透,但是我还是愿意相信他不会在医治不豫这件事上藏私。”丁不犹点点头,他从来没问过王棠和那位陈院长的关系,也没告诉过陈院长对自己身上做过的实验。他知道自己和别人的不一样王棠他们应该早就知情,但是他还不是不愿意去怀疑一个照顾自己十多年的人。既然王棠还不愿意对自己坦白一切,那么自己就没有去追问的理由----如果给王棠造成了某些困扰,是丁不犹不愿意看见的。
过了一会,丁不犹站起身对王棠说:“那我就先回去休息了,随便把屋子整理一下。”王棠点点头就不再说话。等到丁不犹刚刚走出几步的时候,身后响起王棠的声音:“这几天你就休息一下吧,出发的前一天再过来找我。”他嗯了一声,就不再犹豫了。
皇帝的寝宫里只有披着大号斗篷坐在椅子上的皇帝以及站在一边的丞相。皇帝脸上戴着面具,宽大的斗篷把自己全身都遮蔽住了,甚至连手脚也隐藏在斗篷之下。而丞相是一个腰板直挺的健硕老人,灰杂的头发虽然有些稀疏,但是梳理地一丝不苟。皇帝对丞相说:“你来之前我已经摒退了所有人,用不着那么拘谨。长平叔,我们坐下聊。关于那件事,怎么样了?”张丞相听到皇帝的话只是弯了下腰说了句“谢陛下”,但是却没有坐下的意思,依然站着对皇帝说:“那边已经有正式回应了,答应配合我们行事。但是请恕老臣直言,代价未免有些太高了,对于将来肯定不是件好事。”皇帝闻言丝毫没有生气动怒,依旧平淡的说道:“这样也未必不是件坏事,假如那一天真的来了,那么与其让他们变成食粮,不如把他们也变成人肉长城。况且目前来说,我们也需要一个足够分量的外敌来保持国民的活力。”丞相又说:“可是这样未免有些孤注一掷了,万一养虎不成,反受其害。老臣愚见,还是不能为了某一假定存在的事实而投入过多的心血......”话说到一半,皇帝突然出声打断了丞相:“前天,我们得到了预言。那个未来离我们不会太远了。”
张长平丞相听到后明显有些激动:“什么?‘预知’终于出现了吗?”皇帝对丞相的反应早有准备,斗篷下的他也一点也不在意丞相的失态:“嗯。三天前,夜鸫终于出现了疑似‘预知者’,前天做出了预言后就承受不住死了。得到的预言只有一个画面,时间点比较模糊,不过可以确定的是那件事的确会发生,而且离现在不会太久。”丞相轻轻地叹了口气:“继‘故乡’后,我们也要迎来那种命运了吗?”因为皇帝戴着面具,所以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他双手轻轻拍了一下椅子的扶手,只对自己说了一句:“来得正好。”
过了一会,丞相已经完全消化了这个惊天隐秘,开始对皇帝报告另一件事:“关于六天后尖塔的开启,我们已经从夜鸫选好人了,想必陛下早已知晓。只是我们已经大致猜到了里面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还要送人进去?而且这次还是精英中的精英。难道......”皇帝闻言也不回答,只是轻轻嗯了一句,表示默认了丞相的猜想。
正当丞相还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办公桌上电话突然响起。皇帝对着丞相点点头,示意他过去接听。丞相稍行一礼,过去按下了免提键。是宫内值守的声音:“陛下,丁将军已于今日凌晨返回帝都,现在宫门等候传见。”“嗯,让他进来吧。”“是,陛下。”
不多时,丁异柏也来到了皇帝的寝宫里。他看起来有些颤颤巍巍,慢慢地把手上的拐杖放在地上,作势就要跪下。皇帝实在看不过去了,说:“行了丁叔,这里就我们仨,行礼就免了吧。”丁异柏闻言“哎”了一声,连拐杖也不管了,直接就站在丞相的下手边。皇帝对此也见怪不怪了,他自认对这个老活宝的秉性还是相当了解的。他还是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对丁异柏说:“丁叔,我们准备于今天下午15点整正式对全国发布我们对联邦的宣战公告。反正叫你当大元帅肯定又要用年老体衰的借口了,这次就坐镇司令部吧。”
丁异柏闻言搓了搓手,嘿嘿笑着,一副“又被你知道了”的表情。只是不多时就开始唉声叹气起来,皇帝也知道他要说什么,于是就直接开口道:“我知道您老对我们这十年来不准您探视您孙子孙女有怨言,但是我还是希望您能理解。他们是您的孙辈,岁星的儿女,就像是我的侄子侄女一样。但是岁星临终的愿望就是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他们能以普通人的身份渡过这一生。一旦和您牵扯在一起,势必会卷进帝国贵族这个泥潭中。所以,这也是我叫您来的第二件事。我在这里要郑重地对您说一声抱歉。”说着就站起身对着丁异柏鞠了一躬。丁异柏慌忙用手虚扶,直说:“陛下,这可使不得。”皇帝却没有理会他,依旧保持着弯腰状态说道:“当年伐陈之战,您率领五百袍泽硬是在三千敌军的追袭下坚持了六个小时,最终以阵亡四百五十二的代价保护了我和我母亲。所以,您当得起。”
丁异柏放下了手,轻轻叹道:“你们李家父子还真像啊。”他仿佛看到了当年月光下,他们几个兄弟席地而坐以酒庆功的时候,自己儿子和当今皇帝陛下在不远处追逐打闹的样子。眼眶不禁有些湿润。
皇帝依旧没有直起身:“当年,我没有阻止岁星接手那件事。其实我也知道,除了他以外,没有人能把那件事处理得像他那样好。从一国之君的身份出发,我没有任何理由去阻止他......但是以丁岁星朋友的身份来说,我必须当面对您说一声对不起。”丁异柏摆摆手,说道:“都过去了,而且这也是他自己的选择,我对此没有任何怨怼之心。”
皇帝重新做回了椅子上,刚开口说出“丁将军”三个字,就被敲门声打断了。在这个皇宫里,可以无视皇帝的命令敲寝室大门的人,就唯有先皇设立的专门用于提醒自己勤政的内侍官。内侍在这个时候敲门,说明约定的早朝会要开始了。当今皇帝因为身体原因,就把每日在朝堂的大朝会改为每周一次,其余日子都在寝宫里举办仅有大臣们参加的小朝会。皇帝说完进来后,各部中枢首官鱼贯而入,开始了今天的小朝会。
这天晚上,举国上下都因今天公布的开战宣言而沸腾不已。王棠从那座隐藏着他们碰头地点的商业大楼出来的时候,一楼酒吧的客人们甚至已经在为还未到来的胜利举杯。初秋的夜晚凉风初起,王棠紧了紧身上的衣裳,与宴会般的欢乐气氛背道而行。
陈垣出乎意料的并没有离开,而是端着一杯香槟,站在大楼顶楼的全景餐厅的落地窗边。他看着比平常还要喧闹的街市,举起的酒杯并没有送到嘴边,而是顺势倒在了地上。然后他拿出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可以开始做准备了。”
夜鸫的基地离帝都市区并不远。从空间角度来说,基地的地下设施甚至蔓延到了帝都的地下,只是入口在郊外而已。夜鸫地上建筑是由一座旧贵族的宅邸改造而来的,作为明面上的军事管制区域负责帝都西面的出入境管理。而事实上,宅邸除了二楼办事大厅外,其余都被基地高级军官和教官当做宿舍使用。
一个明显是刚刚洗完澡,刚刚及肩的头发还湿漉漉的少女从设施的地下入口处慢慢走到月光照得到的地方。她在衬衣外随意的披着日常的军装,但是似乎有些凉,就这样双手抱肩看着月亮。不多时有一个看起来很运动系的少女也从入口处跑过来,边跑边喊:“别离,别离,你在哪儿啊。”
看到月光下站着的女子,她开心地飞奔过来:“别离,原来你在这儿啊。我说你洗澡人怎么不见了,吓死我了。”说着就从背后抱上了少女的腰肢。名叫别离的女孩子对此好像早已习以为常,轻轻说道:“我只是想上来透口气,抱歉吓着你了。”运动系的少女摇了摇头:“没事没事的。”别离转过身摸了摸她的头发,微笑着说:“放心吧,这次我很快就回来的。”
宅邸三楼的窗户突然打开了,一个面相不威自怒的中年男子探出头:“孙别离少尉,顾琉玉上士。”两名少女闻言立即分开立正:“到!”男子接着说:“天气转凉,不要在外面待太久。”“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