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丁不犹像往常一样在垃圾场里找寻看起来品相稍好的电子垃圾和金属制品。这些年全靠王棠一手精巧的手艺制作或修复一些东西,在二手市场卖出去换钱,才能让他们得以温饱。但是他今天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忙活了一会就坐在高高的垃圾山上,眺望远处光鲜亮丽的钢铁森林。不远处走过来两个熟面孔,虽说是熟面孔,但是这些年从没说过话,每次遇见都互相远远避开了。他们好像没发现高坐在垃圾山上的丁不犹,等到走得足够近的时候,丁不犹听清了他们正在说的话。
“这种日子我受够了,趁着尖塔开启,不如去碰碰运气吧。”
“说的也是,与其在垃圾堆里摸一辈子生活,不如去试试。不过我听说进去的人除非通过试炼,不然再也出不来了......”
“关于这个,附件黑市的老大去年送过几个人进去,过了三个月还收到一次影像通话,里面的生活好像还可以哩。”
“这你是怎么知道的?”
“哈哈,那个时候我还不是还有两颗肾嘛......”
“哈哈哈哈哈”
......
尖塔吗?
丁不犹仰头看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久后,大地掩藏在乌云的遮蔽之下,黑压压一片堵滞在城市上空。丁不犹收拾好东西,步伐略显沉重地走回王棠的屋子。
王棠看着一言不发看着窗外乌云的丁不犹,还是拿起珍藏已久的香烟走到他身边:“你是不是有什么想和我说?”丁不犹没有回头,停顿几秒后说:“棠哥,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从不和我说起尖塔的事情,甚至在我谈起的时候面色也会带着一丝不快。但是我觉得我现在别无他法了。”王棠轻轻叹了口气,仿佛是惧怕已久的日子终于来临,反而有种从担惊受怕的日常中解脱的轻松:“那玩意对于我,对于有些人来说都只留下不好的回忆,说到底只是不愿面对现实的胆小鬼蜷缩在角落的借口罢了。”说罢,拿起香烟猛吸一口,仰着头张开嘴,让雾气自然弥散于空气中。丁不犹借着雾气看着他的脸,仿佛岁月雕琢的棱角在这一瞬间也抚平不少。
王棠慢悠悠地走到里屋拿出一个不知名的遥控器。按下的瞬间,门窗就被隐藏在地下和天花板上的钢铁墙壁堵得严严实实。然后才接着说:“其实关于那个东西的来历我并不清楚。当年在那里工作的时候本就是半路出家,我干的还只是器械维护和制作一些小玩意,和核心内容根本不沾边,大家也对年纪最小的我保护得太好。”他脸上洋溢着缅怀的神色,眼睛好像在闪着光,“不过也因此我还能待在你们兄妹身边。”
丁不犹从没想过这些年朝夕相处的王棠拥有这样的过去。其实拥有一副仅凭意念操控做出一些简单动作的假肢的人怎么可能是一个普通人,要知道这东西在黑市简直可以用有市无价来形容。只不过多年的朝夕相处让他自然而然把这些王棠避而不谈的小事选择性地遗忘了而已。
他看着王棠,有一瞬间好似在看着一个陌生人。但随即就被他抛之脑后,因为有一点他可以确信,王棠对他们好绝不可能是伪装出来的,“棠哥你应该和黑市老大关系很好吧,我有次不小心在黑市看到你被一群小弟鞠着躬迎走了。”王棠闻言脸上闪过一丝诧异,随意撇了撇嘴嘟囔道:“都叫他低调点了......”不过马上就整理好了表情:“我只不过是把一些我感觉还可以的武器送给他,然后交换一些情报,顺便让他帮忙干点事情而已。都和他强调过很多次只是合作关系,他却一定要摆出那种架势。不过我没有从他那里了解过任何关于尖塔的事情,我等会就和他说一下,你自己去找他吧。”
丁不犹点了点头,摸着由各种各样金属拼接成的隔离墙,缓缓开口说道:“棠哥,我不是没有怀疑过你的真实身份,但是既然你不说,应该是有不能说的理由。十一年来,你对我们兄妹的好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只要你对我们好一天,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哥哥一样的存在。”王棠微微仰起头,但是很明显他在笑:“如果不是想去尖塔,也许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关于我的其他事情。现在你问了,那么等你回来后,我们会把这一切都告诉你。”说罢顿了顿,“这也是我们和他的约定。”
成熟的男人和稚嫩的男人沉默一阵后,王棠撤去隔离设施,窗外早已暴雨滂沱。王棠抬头看了眼天色,对丁不犹说:“等雨停了你就去吧,这个季节的暴雨持续不了。”说完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我是王棠,等下我弟弟会去找你问点事情。嗯,老地点等。”说罢就把电话挂断了。
不久后,王棠看着逐渐远去的丁不犹,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署名空白的号码:“嗯是我。他决定去尖塔了,把能叫的都叫出来晚上老地方碰个头吧?”
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取名者的恶趣味,黑市入口处居然挂有写着“黑市”二字招牌。走进里面,虽然里面的商铺不太讲究,地摊、推车、背包客和正儿八经的店铺并存,完全不像传统意义上的黑市。丁不犹来到约定的地点,是一家著名的连锁小吃店的门口。
随着三十多年前帝国对外战争的节节胜利,统一了除隔海相望的联邦大陆外的所有土地。但是当统一全境的帝国军意气风发地率领三千舰队出征联邦次大陆,半途就遭遇巨兽,无奈折返,损失还是超过了三成。也不是没有想过用空战打开局面的打算,但是因为五十年前联邦传奇首相的铁血手腕:放弃陆军,裁撤海军,举全国之力发展防空领域,导致联邦的防空系统领先帝国整整一个世代。
也就是说,这种小吃店已经遍布这个星球超过四分之三的土地。
已经离约定的时间过去了整整一个小时,丁不犹心里默数过往的人数已经达到了467人。此时终于有一个刘海几乎把眼睛全遮住的瘦弱年轻男子拍了一下丁不犹的肩膀,并递给他一根棍子,示意他抓着一头:“跟我来吧。”丁不犹打量了这个人几秒,然后跟着他走进隔壁漆黑不见尽头的巷子。
明明是漆黑不见五指的巷子,年轻男子走的没有丝毫犹豫。墙壁凹凸不定得很没规则,就算不蒙着眼也很难对经过的路做出有效的标记。果然,作为地下组织,还是很谨慎的啊。丁不犹正这样想着的时候,年轻男子突然止住了脚步。原来不知何时,他们的左手边出现了一道暗门。进门时,丁不犹特意摸了一下门与墙壁的合缝处。果然,没有人工切割过的手感,相必合起来的时候也不是人的手可以感知到的缝隙。
并不是想象中通往地下的楼梯,反而在七拐八扭后来到了一栋建筑物的内部,这让丁不犹很好奇这里的空中俯瞰图会是什么样子的。丁不犹跟着年轻男子来到了一间卧室的门口,他敲了敲门:“老大,人带来了。”“嗯,让他进来吧。”年轻男子对着丁不犹略微弯了下腰便离开了,丁不犹慌忙回礼后稍微平整了下呼吸。毕竟对于一个不到20岁的年轻人来说,面见地下组织的boss还是一件很震撼的事情。
进门后,丁不犹吃惊的发现,这位在本市地下世界鼎鼎有名的人物居然在玩游戏。乱糟糟的中长发和满地的快餐盒,完全遮蔽阳光的窗帘,随意摆放的各式各样的游戏cd,无不昭示这个人就是个游戏死宅。老大丝毫没有招呼丁不犹的意思,依然目不转睛的操作人物左窜右跳地攻击一个巨大的怪物。不多时,屏幕上出现一个大大的“死”字,老大挠挠头:“※¥##%^。”这才放下手柄,转过身对着丁不犹:“随便找个地方坐吧,别嫌弃。王大师的弟弟,你可以叫我真月。”丁不犹点点头,扫开快餐盒,选了一块看起来干净的地方坐下。
“关于尖塔,我们每年都会送一两个弟兄进去,但是从来没有人回来过。之前是有收到过进去的弟兄托人送过来的影像,说是让我们别担心。但是毕竟到现在一个人都没有回来过,所以我们并不知道里面的情况到底是怎么样的。”出人意料的直率让丁不犹有些措手不及,虽然现在眼中的场景已经够让他震撼了,“这次我也想进去。”
真月很认真地盯着丁不犹看了很久:“影像里的他们的说话语气,神情我们都觉得没有任何问题。但是还是有些地方让人感觉不对劲,所以里面的情况也许比我们想象中的要糟得多。以往从里面出来的人好像被消除了记忆般对于发生了什么缄口不提,可能除了官方以外,没有任何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根据以往的情况,政府方和军方都有送人进去,到底是想争夺最终胜利还是想弄清里面的情况也无人得知。”
丁不犹皱着眉头思考了一段时间:“那么没有用关于胜利者得到的奖品的情报。”真月从桌子上的书中抽出一页纸递给丁不犹,说:“这个倒是有,如你所见,第一届的胜利者获得的是权利,他在之后表现出令人惊艳的政治头脑后获得了帝国公爵头衔和上议院议长的职位,但是仅仅三个月后就辞职从人们视野中消失。第二届获得的是令人匪夷所思的不死之身的超能力,甚至有传言在私人场合表演过断臂重生,但是同样在一个月后消失了。往后的胜利者也是如此,无一例外从公众的视野消失不见了。”
丁不犹攥紧了拳头,眼神有些发光:“如此说来,获得自己最想要的东西的传言是真的。”真月有些惊讶地看着丁不犹:“但是失败者的下场没人知道,或许如影像所言在塔里自在的生活着,但是他们从未提到过何时出来,更大的可能是已经永远出不来。”丁不犹面色没有丝毫改变:“全帝国闻名的医生也和我坦言治不好我妹妹的病,与其期待虚无缥缈的奇迹发生,不如用自己的双手去抓住那一线希望。”
真月闻言用右手轻轻地抚摸地板,昏暗的环境和乱糟糟的头发让丁不犹看不清他的表情。过了许久才说道:“这次我们这里也有个兄弟想进去,那么你七天后再来这里吧,两个人也好有个照应。”丁不犹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真月也不管他在想什么,挪了挪屁股让出个位置,对他说:“来,陪我玩一会,就当是这次谈话的谢礼吧。”
果然这个人,还真是捉摸不透啊。丁不犹这样想着,但是也没拒绝,乖乖坐下看着真月在cd堆里翻找着。
夜幕刚刚降临不久,王棠来到一栋很有特色的大楼前。这栋约摸20层的大楼外墙挂满了各种各样的招牌,从一楼的穷酸酒吧到顶楼穷奢极欲的全景餐厅,大致从下到上呈现越来越高端的分布。
王棠走进穷酸酒吧,点了杯温牛奶坐在了最靠里的角落,和不远处喝着廉价啤酒放肆大笑的人群泾渭分明。
时间慢慢流逝,店里新来的服务员明显看王棠有些不顺眼。几次三番从他面前路过被无视后终于走到他桌前:“这位客人,您也知道马上就到了客人最多的时段,如果您不打算再喝点什么,可否请您离开。”王棠也不理他,时不时看看手表,然后就看着喧闹的客人们。服务员看他无动于衷就去找看起来是个中年人的吧台大叔说这件事,吧台大叔听说后丝毫没有惊讶的反应:“哦,忘记和你说这个人了,他来的次数并不算多,每次都是只点一杯牛奶然后坐很久才离开。但是他的行为早已被老板默许了,毕竟他很有名气啊。前些年我还混道的时候听老大说起过他,道上的人叫他‘天才机械师’。十几岁就做出了可以把范围内热武器无效化装置的超级天才,后来听说被政府招安了,再后来不知怎么又回来了。不过现在关于他的消息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了。”
新来的有些惊讶,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吧台大叔看他这个样子,对他说:“你可别说出去哦,虽然他现在好像和地下世界没有任何关联,但是愿意帮他忙借此得到他人情的大佬们可是排着队呢。”
时间不声不响已经过去了很久,店里的人群越来越聚集,快要到开始狂欢的前夜了。王棠站起身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形似弹簧笔的东西,按下顶部开关后顺着逃生楼梯走向二楼。好像是能够识别出他的身份,等他走到楼梯拐角的时候,看起来严丝合缝的墙壁居然打开了,里面露出了一部电梯。
电梯里只有一个按钮,标识为“1”。按下之后随着电梯运转,来到一个不知何处的楼层。这里的装修完全是按照王棠印象中那个地方的样子复刻的,他轻车熟路的走到会议室,里面的三个人依旧坐在从前的位置上。王棠一坐下就厉声质问一个人:“陈垣,不是说好不干涉他们的人生,就算作为普通人过完一生也可以的吗?”身穿白大褂的壮年男子扶了下眼镜:“冷静点王棠。你也知道,自从他带着妹妹到我的医院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再也不可能作为普通人生活下去了。我只是稍加引导,让他走向应该走向的道路而已。”王棠重重地锤了下桌面,没再说话。
另一个身材略矮小的男子制止了他们俩:“事到如今说那些也没什么用了,从陈垣分享的数据来看,复苏的程度比我们想象的要低,可能还仅限于自我保护。可是,我们也不清楚塔的具体情况.......”陈垣打断了他的话:“如果连塔都通关不了,他也就没有资格做我们选定的继承人。”最后一人性情明显暴躁得多:“陈垣,我不允许你发表任何侮辱他的言辞。如果不是他,也许我们根本就没命坐在这里。”
“好了陈垣、左辅都停下吧,我们这次会面是为了往后的计划的。既然这样,那就回去准备把手头上的活捡起来,等着我们的英雄回来就行了。”陈垣闻言嘴角弯起一个弧度:“英雄,吗?算了,就这样吧。正心你通知他们就行了,我回去了。还和我院里一个小护士有个约会呢。”
等到左辅也离开这里后,周正心对王棠说:“不犹最近状态怎么样?”王棠回道:“嗯,有点出乎意料。表面上丝毫没有被绝望和希望冲昏头脑,还是什么事都拎得清的样子。不过其实我也从没问过他,把表面工夫做足后,内心到底是怎么想的。有点让人心疼。”沉默一段时间后,周正心说:“父母早亡的孩子往往在为人处世方面比同龄人更加早熟一些,这样也好,至少能让我们少一点担心。”说罢就拍了拍王棠肩膀离开了。王棠看了眼手表,坐在凳子上伸了个懒腰,双手抱头看着天花板,不久后也离开了这里。
于此同时,城市中央的政府大楼深处。“报告,目标6也重新出现在‘波’的视野中。”一名坐在最高处的中年男子看了眼手表:“又是15分钟吗,他们到底在干什么。如果不是上头说不能轻举妄动,即便你们是帝国举足轻重的人物又如何?”
远处快步走过来一个身穿军服的男子,拿着文件夹递给中年男子:“长官,这是此次进入尖塔的人选,请过目。”中年男子翻看了一下文件夹:“是他们两个啊。把夜鸫今年最好的两个苗子也送进那个无底深渊说实话还是有点心疼啊。也罢,就这样吧。”
陈垣在离开会议室后并没有像他说的那样和女生约会去了,而是来到他名下的一家首饰店。他从车上取下一个手提箱,里面装着三对水晶耳坠。对外宣传手工制作耳坠只是他的一个个人爱好,甚至开这个首饰店也只是替自己的作品寻找有眼光的买主而已。柜台后的店员打着哈欠跟陈垣打招呼,陈垣笑着回应。
店里的首饰销量倒是很好,其中肯定绝大多数是因为店长的名头才买的。更让人诧异的就是明明是招牌的耳坠,居然不用钱标价,而是标价为一个普罗米修斯。这种莫名其妙的标价让这个东西从始至终没有卖出去一个,虽然每天来观赏把玩的人倒也不少。
看着陈垣离去的背影,店员心里忍不住又嘀咕一句:真是一家奇怪的店和一个奇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