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陈庆之说的一样,男人怎么都没有能够躲开这一剑。
这一剑没有划破男人的衣衫,只是让鲜血从男人的胸口处氤氲开来,就像是丹青名家在宣纸上的随意一笔,男人不可置信的看了看自己的胸口,脸色苍白的跪了下去。
血滴从苏幕遮的剑尖上滑过,仿佛是雨天里从屋檐的一角上滴下的水滴,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那些在老猫眼前好像又活过来的董月半,随着苏幕遮上的血滴滴落最终烟消云散,陈庆之神情平静,嘴唇轻轻的动了动,仰起头来看向天空。
老猫读懂了陈庆之的嘴型。
再见。
“来过这个人间的每一个人都会有人记住他,因为每一个人都有值得被记住的理由。咱们在路上看到的每一个普通的路人,都是承载了远方某个人无尽的挂念。”陈庆之看着天边的云卷云舒,对已经心脉已断的男人轻声说道:“师兄你也一样。”
“董月半是我的兄弟,是儿子,也是一个女人的丈夫,更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你把董月半从这些人的生活里夺走了。”陈庆之顿了顿继续说道:“这便是你的取死之道。”
男人咳出一大口鲜血,眼神中重新焕发光彩。
回光返照。
“还有,你说我们这些做师弟的非要喊你的大名吴梓北,你这个做师兄才开心?”陈庆之面无表情的问道。
男人先是一愣,接着脸上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花钱请我杀人的是李云深。”男人解开了自己所有的心结,释然道。
最后,这个叫做吴梓北的男人用尽最后的力气说道:“还是师兄顺耳一些。”
听了吴梓北的话陈庆之和老猫的眼神同时一寒,陈庆之想了想,董月半生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星月卫里有人有问题。
现在一切都清楚了,以董月半的脾气恐怕是直接将自己的怀疑告诉了李云深,李云深眼看董月半即将查到自己的身上,这才找吴梓北杀人灭口。
老猫沉吟了片刻,之前他和他的师傅在秦淮河边逆推杀手杀完人之后的一举一动,他们最后也在柳树上找到了那几个泥印,当时兵器百晓生就很白思不得其解,为什么星月卫就在他周围,凶手在杀完人之后还会是那么镇定,或者说杀手在杀完人之后的状态都不能用镇定来形容了,简直就是气定神闲。
难道这个人真的不怕凶名赫赫的星月卫?
现在一切都能解释的通了,李云深知晓星月卫行到的所有细节,加上自己身为星月卫在金陵的牵头人占尽了灯下黑的便宜,所以他们耗费心力的调查来调查去都找不出这个凶手。
陈庆之突然脸色一变,屈指一弹,一道剑气直直的射向他们旁边的树冠中。接着一只比鸽子稍微小上一圈的灰色怪鸟应声坠地。
老猫看了看脸色变得有些难看的陈庆之也紧张起来,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老猫的话音刚落,从巷子的两端同时涌出数十人,人人皆是头戴斗笠,身着黑衣,黑衣之上有着统一的星月暗纹,腰间是大名鼎鼎的环首刀。
星月卫。
突然出现的星月卫将两人堵在了这条小巷中,进退两难。
陈庆之粗劣的看了一眼,眼前的这些大概就是金陵所有的星月卫了,这么大的阵仗就是为了抓他们两个人,陈庆之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开心还是该难过。
“星月卫奉命逮捕杀人凶手陈庆之,老猫归案。”对面的星月卫拿出象征自己身份的腰牌对着两人说道。
“连不丢鸟都用出来了,挺看得起我的。”陈庆之努了努嘴指着地上的死鸟,嘴角笑意莫名道:“是李云深让你们来抓我的?”
对面两名领头的月卫平日里也算是跟陈庆之有过一面之缘,当下犹豫了一下说道:“陈庆之,你还是跟我们走吧。大家之前好歹都是同僚一场。”
陈庆之将苏幕遮抱在怀中,手指敲打着剑鞘问道:“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这个时候李云深应该找借口离开了金陵吧?”
陈庆之自顾自的说道:“你们就不想一想,为什么下令让你们来逮捕我,而他自己却离开了金陵吗?”
“李云深心虚了,怕我杀他。”陈庆之感叹一声说道。
“我说从十天之前秦淮河边死的第一个老头儿开始后面的每一个死人都跟李云深脱不了干系你们信吗?”陈庆之冷笑一声道“先是借和我师出同门的师兄之手杀了赵石磊在金陵引起民愤,然后又买了两个不入流的杀手过来杀我,故意让老猫看见三具尸体,想要把赵石磊的案子算在我身上,同时把在金陵掀起的滔天民愤也按在我的头上,他以为这样就能钳制住我?冲着我来也就算了,最后杀了董月半。你们说他该不该死?”
两名月卫认真的思考了一下说道:“星月卫的铁则就是服从。李大人说要抓你,我们别无选择,还请你给个面子。”
老猫默然拔出了自己的刀,他知道一场硬仗是躲不过去的。
陈庆之呵呵一笑,摇了摇头问道:“因为必须服从,所以抛弃公义、真相?”
老猫看着陈庆之,心竟然不由得生出了敬佩。
陈庆之此时虽然面对数十名星月卫却没有丝毫的慌乱,甚至此时还敢对星月卫们嘲讽,老猫相信此时若是换做另一个人的话,星月卫的刀早就砍上去了。
陈庆之摘下了腰间那块在星月卫中象征的天卫身份的腰牌,看也不看的向其中一名月卫甩手掷出,腰牌带着尖利的破风声嵌进了树干中,众人皆是无声。
那名“幸运”的月卫缩着脑袋,眼珠往上翻着看了看。
一枚金光闪闪的腰牌插在了离他头皮一寸的地方!
“这样的星月卫,没有存在的必要。”陈庆之淡淡的说道。
老猫心里的钦佩浓重了几分,明明星月卫此时更为人多势众,但是老猫能清楚的感觉到,在面对陈庆之的时候他们既然开始胆怯。
“还执意要抓我?”
对面的星月卫用自己的行回答了陈庆之的问题,星月卫皆是同时拔刀,从巷子的两边笔直的杀向两人。
陈庆之轻轻的出了一口气,他不愿意杀人,但是他丝毫不介意杀人!
苏幕遮犹如蛟龙出海一般的离鞘而出,是陈庆之的手指间转了一个巧妙一转,接着陈庆之的身影就像鬼魅一般的闪现,一个人冲向了人多势众的星月卫!
以一敌众,毫无畏惧,在气势上甚至由有胜之!
那一刻,目睹一切的老猫脑子里出现了一句话,从来都觉得百无一用是书生的他难得的也赞同起这句话来。
虽千万人吾往矣。
道家绝学逍遥游真气充斥在周身的窍穴,手中的苏幕遮变成一条灵活的青蛇,绝美之中又充满变幻,有时觉得是像武当山朝阳下的云海一般超凡脱俗,有时又觉得犹如寺院金钟大吕般刚猛巍峨。
恍惚之间,老猫只觉得自己听到了一首世间最美的歌。
在这诗歌般的绝美之下,陈庆之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有说不出的凌厉与霸道,一人一剑竟然硬生生的将身边数名星月卫压制的抬不起头来。
等到了看的有些痴了的老猫终于回过神来的时候,陈庆之已经走远。
小巷之内,皆是死人。
李云深看了看周围,从他离开金陵城门开始计算,他大概已经走了两个时辰左右,估计陈庆之应该是追不上来了,他当然知道金陵的星月卫拦不住执意要离开的陈庆之,但是星月卫可以给他争取到足够的逃命时间。
李云深的嘴角挂起一丝冷笑,只要陈庆之杀了那些被自己派遣出去的星月卫里的任何一个,那星月卫和陈庆之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那两位镇抚司大人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将陈庆之拿下。
虽然星月卫的两位镇府司不是他们的人,但是以自己后面的大人物的权力,完全可以正大光明顺理成章的将陈庆之拿捏在手里,到时候还怕陈家不乖乖听话谈条件?
等到了京城之后,有了自己身后那些手眼通天的大人物的庇护,他真不相信陈庆之有那个本事杀的了他李云深。
杀了一个知道许多内幕的掮客,并且在自己的这一通操纵之下,将来陈庆之也会落到他们的手里。
想必大人物一高兴,给自己一个三品官当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吧?
就在李云深畅想的时候,一个身材修长的青衣女子走到了他的面前,调皮的对李云深笑了笑。
李云深看的一愣。
眼前的女子一头漆黑的青丝如瀑布般披散而下,随意之中更有一种出水芙蓉的清新感。绝色的脸蛋上有着一双灵动的细长眼睛,轻轻抿起的嘴唇虽然不施唇红,竟然犹如水晶般的淡淡晶莹的质感,最叫人心动的,是女子似笑非笑的脸蛋上浮现出两个浅浅的酒窝,仅仅只是看着这两个酒窝就能让人在冬天里如沐暖阳,在夏天里沁人心脾。
眼前的这个女子,只有四个字能够形容。
风华绝代。
一把匕首从女子的袖口轻轻滑出,女子反手一刀划开了李云深的咽喉。
李云深捂住自己的喉咙跪在了地上,他有无数的问题想要问出口,张开嘴却只能听到风从自己的咽喉里倒灌进去的呼呼声,像极了一只破风箱。
片刻之后,一切归于沉寂。
女子摘下一朵紫色的小野花夹在自己的耳边,头也不回,蹦蹦跳跳的走向金陵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