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后。当傅孤城再次身受重伤，感受着生命在自己的身体里慢慢流逝时，他总会觉得天空正在下雨，四周是茫茫的永不见人的墨绿色草原。朱晓在前面骑着她最钟爱的那匹白马，肆无忌惮地在草原上驰骋，而自己无论用尽怎样的气力都不可能追到她。两个人之间的就距离就这样被拉得越来越远，可是每当他想要放弃的时候朱晓总会停下来笑着看着他，好像在鼓励他不要放弃。
“草原......草原会下雨吗？”傅孤城喃喃地问道。
“会。”柳月回答地很干脆。
“你去过？”傅孤城问道。
“是的，早些年被庄主派到草原做任务，有幸去过一次。”柳月回答道。
柳月看着蜡烛将要燃尽，又点燃了一根。桌面上的蜡油已经积累了五寸多高，可是黑夜依旧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或者说这里永远都只能是黑夜。
“她还好吗？”傅孤城问道。
“不知道，那日虽然你俩都被庄主带回了庄里，可是我一直未见过朱姑娘。”柳月答道。
傅孤城努力地睁开双眼，挤出一丝余光望了柳月一眼。忽而他看着柳月笑了笑，柳月也对着他笑。两个人笑得越来越开心，渐渐变成了开怀大笑，仿似两个经久不见的好友忽然便遇到了。
“你似乎总是在笑。”傅孤城问道。
“你似乎并不喜欢笑。”柳月反问道。
“不，其实我很喜欢笑，只是我不能笑，所以渐渐地我便不会笑了。”傅孤城答道。
“我明白，其实我不喜欢笑，只是我不能不笑，所以渐渐地我便只会笑了。”柳月答道。
柳月拨弄了下灯芯，火苗一下子便活跃起来了。黄色的光亮让整间屋子有了些许温度。傅孤城的脸一半映在灯光里，一半留在黑暗中。他呆愣愣地注视着火苗，好似一不注意这最后的光明便要消逝掉。
柳月拿出一个药箱，将傅孤城手上、肩膀上和腹部的纱布一一更换完毕。
“你绝对是我见过伤疤最多的人，即使是关外的大盗五狼加起来也不见得会比你多。”柳月说到。
“你是不是感觉很奇怪？”傅孤城问道。
“什么？”柳月有些不解，疑惑地看着傅孤城。
“你是不是很奇怪，我的右臂已废，又沦为了柳清风的阶下囚，为什么我不叫喊不沮丧呢？”傅孤城问道。
“坦白说有一点，不过那是你的事情，我是没有资格去讨论你的事情的。”柳月答道。
“其实我也会奇怪，或者是知道木已成舟了吧。不过我杀不了他，一定会有另一个人取代它，就像现在的‘仁义山庄’取代二十年前的‘藏剑山庄’一样。”傅孤城答道。
柳月微微愣了一下，笑了笑并没有答话。等将傅孤城的伤势处理完毕后，便立刻退了出去。
牢房外，一双眼睛直直地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柳月毕恭毕敬地走到那双眼睛面前，一躬到地。
“你为什么不问问那人是谁？”柳清风问道。
“这些不该属下知道。”柳月答道。
“可是你已知道答案。”柳清风淡淡地讲道。
柳月听到他这句话的时候心头微微一震，不知道如何作答，只能把头垂得越来越低。
“他比我想象的利害，以前我一直以为他只是被仇恨蒙住眼睛的一个莽夫。可现在看来，他至少在你我之间已经埋下了深深的一根刺。”柳清风讲道。
柳月吓得把头垂得更低，连忙解释道：“属下不敢。”
“年轻人有点野心没什么，我不像傅粟那般古板。有时候一个人久了，终归是有点寂寞的。”柳清风讲完这句话转身便离开了。
一直到再也见不到柳清风的身影了，柳月依旧不敢把头抬起来。汗水从他的额头慢慢地渗出来。他很明白今天这些话不该被提出来，至少不该被傅孤城提出来。他转头看着牢房中的傅孤城，恨意在他的心中蔓延。准确来讲，他并不恨傅孤城将这一切说出来，他只恨自己即使这么多年依旧没有认清柳清风。
柳月在脑海中仔细幻想柳清风说这句话时的场景，他该是怎样的神态呢？无论自己如何努力，自己依旧只不过是那个他从路边捡回来的要饭花子。即使自己学会了各种礼仪，即使自己对每个人笑脸相待，那些蒙受着祖辈恩泽的人依旧不会拿正眼看自己，这就是与生俱来的阶级的差异，即使是神仙囵囹的傅孤城，江湖中依旧人人知道他的名字，还有那个曾经威震武林的传奇人物。
今夜，失败的不止有傅孤城，还有柳月。曾经的伪装轻易间便被这两句话撕裂了，他感到自己好像是光着屁股的小丑赤裸裸地展示在世人面前，所有的人都在嘲笑他的痴人说梦。柳月开始无比想要见到红叶夫人，或者讲自从他第一次进入“仁义山庄”见到红叶夫人，他就无比想要时时刻刻见到这个女人。他希望能在这个女人的怀里温存，可以不必防备任何倒在她的怀里甜甜地睡去。或者讲他的一切幻想都源自这个女人。
也许是他想的太炽烈太认真，所以当红叶夫人真真切切地站到他面前时，他依旧没有回过神来。
“大胆！”红叶夫人喝到。
柳月如梦方醒，赶忙躬身一礼。
“你不够资格盯着我看，认清楚你的身份。”红叶夫人讲道。
“是。”柳月脸色憋得通红，使劲全身的力气才说出这个字。他不敢再抬头，任由红叶夫人绕过自己进入牢房。可人永远是这样，你越拒绝想什么便越能想到什么。红叶夫人的香味好似一把把剑刺进柳月的鼻腔，再由他的鼻腔钻入到他的心房。一个人可以阻挡住眼睛看什么，却永远无法阻挡住鼻子闻什么，即使可以阻挡住鼻子闻什么却永远无法阻挡住心里爱什么。柳月终于还是忍不住抬头看了眼红叶夫人，那抹红刺穿黑夜耀过灯光，直冲进他的眼中。
今夜注定不平凡，今夜注定很多人的命运即将被改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