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啸云是在簌钰打电话的声音中醒来的。果然,工作使人精神抖擞,以往簌钰哪天不是吃了睡,睡了吃,今天这么早就起来了。
“你醒了,正好,我已经和树王交代过了,准备一下就可以走了。”簌钰走进屋来,看见啸云起来了,说道。
“会不会太早了,即便是鬼节,也不用白天就去吧。”啸云长居九重天,对排兵布阵很是精通,对他界的事宜就不是很清楚了,但他仅有的常识告诉他“鬼不是怕阳光的吗?”
簌钰像不认识他一般盯着他看了许久:“你若是和我冥界交锋,怕是会输得很惨。”
啸云还有些迷糊,很认真的想了一下,“我回去一定好好研究一下,这种可能性哪怕只有一分还是杜绝的好。”旋即额头便被人弹了一下。
簌钰笑得直不起腰:“真是兵营里呆久了成了傻子了,好了,不逗你了,我们冥界可都是小鬼,担不起你的惦记。”说着又解释道:“鬼怕阳光是自然属性,无法改变,但并不是不可以借助外力,而且人界会在这天举行祭祀,以往也不是没有小鬼为了供奉打起来,扰乱人界秩序的。刚刚有消息,原定的轮班的两个鬼差被事情耽误住了,来不了,就有劳太子殿下和小的当回狗腿子了。”
“你怎么也这么油腔滑调,真是受不了你。”啸云无奈的吐槽道:“有什么注意事项吗?”
“白天没什么大事,我们在路上说。”簌钰话中透了些不可察觉的急切。直到啸云跟着簌钰来到人界,他才恍然大悟。
啸云站在祠堂外的一棵槐树下等着,黄鹂把歌已经唱了好几遍,簌钰这才一脸满足的走了出来。啸云裹好身上的黑袍,这黑袍是早上点卯时,一个小差交给他的,簌钰说是可以过去他身上的仙气,免得惊扰了众鬼怪,平白招惹事端。“你这样子,你的手下都知道吗?”
簌钰不以为耻:“这本来就是给小鬼们的补贴,平日里都是轮值的鬼差代收,回去后在分给大家,今天换了我来,也好看看他们平时有没有中饱私囊,克扣大家的口粮。”
啸云看着簌钰腰间那个瘪瘪的乾坤袋,不知该说什么。
“走走走,换个地方。”簌钰嫌弃啸云慢吞吞的,就来拉她的手腕,天还是挺热的,按理说鬼神的体温都是比之一般要低的,但啸云却觉得手腕发烫,不觉后背都沁出了一层薄汗,他抬起手就甩了甩袍子,想散掉一些热气。
“很热吗?”簌钰察觉了啸云的小动作,“你这袍子可是冰族的蚕丝所制,不厚还透气,不应该啊。”虽然这么说,簌钰还是拿出一个什么东西系在了袍子的领口处,“好点没?”
“是什么?”啸云感觉周身被一股凉气包裹,但并不透骨,很清浅,就像是春天树荫下的一股凉风,“很舒服。”
簌钰却好像得了什么大便宜一样笑了,很是骄傲地说:“这可是我的独家发明,世上仅此一件,别无分号。可别弄丢了哦。”
簌钰话一落拉起啸云就跑了起来,至于她为什么是用跑的,啸云想大概是公款旅游让她忘乎所以了吧。
“我们究竟要看什么,怎么还要偷偷摸摸的?”啸云被簌钰拉着躲在一棵树的草丛里,“看他们烧纸吗?”啸云挥手弹走身上的一只小虫。
“奇怪,如今的虫子长本事了?连我这鬼仙也不放过。”簌钰轻轻抱怨了一声。以往可没有这样的事。
“你难道没发现吗,你身上有一股甜香,虫子最是喜爱了,估计是把你当成什么食物了。”啸云有时候也挺佩服簌钰的不拘小节的,就像她现在在草丛里也一点不觉得不自在。也不甚打理自己,虽然她本来就挺美的了。
“有吗?”簌钰闻了闻,并没有什么:“这是人间的传统,会在河边给亲人烧纸钱,这可是小鬼们的收入,一年也没有几次,这是大家最开心的时候。当然,我们要看的也不全是这个。”簌钰卖了一个关子。
“这些冥币在冥界真的有用吗?”啸云有些好奇。
“也不全是,”簌钰看着四周,暂时没什么异常:“冥界是靠冥币运作的,但是这些人烧的并不能直接化作冥币,而是要在冥界的银行中通过比例兑换,而这汇率也是各有不同,具体就是或者时越是有功德,死后兑换比率越高,也就越有钱,过的自然就越滋润,所以,并不是活人想的那样,烧的越多,他们的亲人得到的就越多。”
“好像挺有道理的样子。”啸云点点头,表示赞同。“难怪人界都宣扬行善积德,原来是这样。”
“那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这些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却又不管是谁都离不开它倒是真的。”簌钰突然一把将啸云的头按进草丛了,自己也跟着伏下身,小声嘀咕:“小鬼来了,你等会啊,我施个法,别把他们吓跑了。”说着就钻进了啸云的袍子里,散出一缕鬼气,使他们变得和小鬼的气息很接近。啸云闻着鼻尖不断扰动的花香,感觉到簌钰的手臂贴着自己的,微微冰凉的肌肤将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过来,仿佛一只手攫住了他的心,有些呼吸困难。
簌钰示意啸云看向河边。河边烧纸的几个人周围,此时早已围了一圈小鬼,他们争先恐后的将燃烧过的灰烬吸走,就像吸毒一般如痴如醉,啸云不知怎么就联想到了军训那天晚上学校操场上放的缉毒片,眼前的景象和片子里简直如出一辙。与此同时还不断有小鬼从四面八方涌来,他还看见河里爬上来的一只水鬼。僧多粥少,摩擦就在所难免,于是就呈现出这边在疯狂“吸灰”,那边打得不可开交,另一边还有不断加入的。这场景委实有些惊骇。
“这么混乱,不用管管吗?”言下之意,你们鬼差到底是干什么的。
簌钰整理了一下身下的草,让自己趴得更舒服些:“有便宜谁不想沾一些,再说,世上不是没有孤魂野鬼,没有收入,他们怎么生存呢,本来轮回就对他们很不宽容了,若是再没有物质保障,怨气大了,容易出事。这是他们的生存之道,也是众所周知的潜规则。只要不出大事,鬼差们一般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焉知活人这些纸钱不是用来安抚住宅附近的小鬼,以换得家宅安宁呢?”簌钰并不想再和啸云解释,九重天上的人太高了,人间的烟火俗气他们不会明白的。
“就这样?”啸云觉得鬼差的事情实在是一言难尽。
“怎么,你想认识他们?也行啊,我去打个招呼,保管他们都跪在地上叫爷爷。”簌钰开玩笑道,事实是不管啸云说什么她都不会擅自去惊扰小鬼们,这是规矩。啸云连连摆手,其实,看着那些保持着死前形态的小鬼们,他还是有些不舒服的。
终于到了晚上。河道旁人们将一盏盏河灯推入湖中,将他们的祈愿托河灯带给不知在何处的逝人。人世间充溢着安宁和平静,啸云看着一张张虔诚的脸,竟有些莫名的感动,这也许就是不会随着时间消失的牵绊吧,在冰冷的九重天上少有的,珍贵的凡俗挚情。他稍稍偏头看向站在身旁凝视着河灯的簌钰,她的眼中有光在闪烁。
簌钰看得有些呆了,恍惚间好像有什么人在她耳边呢喃倾诉,款款深情:“此心如灯伴卿归,明月天涯思无尽。”心中有一股钝痛袭来,眼眶发酸,耳朵嗡嗡直响,那句话却一直在脑海中盘旋。
“骗子,骗子!”簌钰忽然这么喊起来,啸云一惊。
“簌钰,你怎么了,清醒一点。”啸云将一股灵力送入簌钰的黑曜石中,好半晌,簌钰眼中才又恢复清明,她愣愣的看着眼前人,咧开嘴,她知道自己一定笑得很难看:“魔怔了,走吧,要去工作了。”啸云确认簌钰真的没事后,点点头。看着走在前面的人,那双手泛着苍白,指节修长又不是力道,表明主人是个厉害的人。啸云鬼使神差地走上前,轻轻牵住,簌钰感觉到了,没有看他,也没有说话,任由啸云这么虚握着。
任务世界里的虚梦,刚刚的幻境,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与她又有什么关系。簌钰不得而知。
子时将至,簌钰唤出所有当值的鬼差,啸云暗暗数了一下,大约有十来个,还真是少得可怜,怪不得簌钰总跟个陀螺似的连轴转,这工作量,不拼不行啊。簌钰将当值鬼符分发下去,分配好任务,又强调了一下任务的重要性和玩忽职守的惩罚,最后安慰众人,并保证会向冥王请示,给他们加工作餐。至于为什么不是放假,不用想了,鬼差人少活多,没有预备人员,一个顶十个用,请了假也十有八九批不下来。也许,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鬼差们全都是那么的铁面无私和一幅怨气十足的惨白脸。啸云其实挺好奇,簌钰的脸是怎么在这样的艰苦条件下还保养得那么好的。
鬼差散去,簌钰召出梼杌,跳了上去,坐下时已经又变成了一袭黑纱的冷面女王。啸云想着自己是不是要在后面跟着,毕竟梼杌浑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甚至还对他很不友好的喷了喷鼻息。簌钰俯身在梼杌耳边说可什么,梼杌这才不情不愿地趴伏下来,眼神倨傲地看着啸云,像是给了啸云莫大的荣幸一般。
“上来吧,时间快到了。”簌钰拍了拍梼杌的背。啸云轻笑一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