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牛庄外吹拂的风总是那样温柔,带着阳光的温度,卷着花草的清香,可今天吹着却总觉得有点肃杀阴凉,官道上路过的此地的行人不免紧了紧身上的衣裳。
“赶紧麻利的,你,把院子门口的叶子扫扫,还有你别丧着张驴脸,今天是喜事,看到人要笑,那个许二麻子,你去把先前让你准备的鞭炮放在村口,一看到沈家接亲队,就点上,都听明白了吗?!”
王婆子今天看着格外精神,身披紫红色的娟衫,头戴丹凤朱钗,一张老脸施着粉,比那白墙还白,嘴上抹着胭脂,颊上沾了红粉,黄豆大小不一的珍珠脖子一串、手腕一串,真是珠光宝气,神采奕奕,不知道的以为她出嫁呢。
今儿个从天蒙亮开始,王婆子就指挥着她手底下的那几个打手开始忙里忙外,平日里对着这几个“饭桶”,王婆子总是板着一张死了丈夫的丧脸,当然她确实二十岁那年就死了丈夫,但是今天的她脸上竟然泛起了一丝红润,眼睛嘴角藏着掩饰不掉的喜色。打手们看到王婆子百年难得一见喜笑脸色,知道这事成功以后必有大大的红利,也得了劲,干起事来麻溜了许多。
“噼噼啪啪噼噼啪啪”
一长串鞭炮响起,带起的烟雾似白龙一跃而起,空气中散漫了刺鼻的硫磺味道,不用说,必然是许二麻子见着了远处沈家的迎亲部队,点起了鞭炮。
鞭炮噼啪,唢呐朝天,走迎亲队前头的那人大腹便便,横肉堆脸,一双漆黑的小眼珠顶在那只朝天鼻上,他这人长的虽丑,肤色却着实白净,着一身大红袍子,系一条金色腰风,头戴钻着金色绣球的红纱帽,远远看去,骑在马上的莫不是猪八戒转世,来高老庄娶亲了?在“八戒”身后是四个乐手,有吹唢呐的,有敲锣的,之后就是一顶四人抬着的红轿,再往后的八人就看着没那么喜庆了,身穿藏青色便服,一人手里提着一把钢刀,推着两架装着四个紫檀木箱的木板车跟在大部队后面。
“哟~~~沈三爷,沈三爷!”
王婆子一听鞭炮声响,那是一个步伐矫健,比见自己亲爹亲娘都来劲,三步并两步,奔向迎亲队伍,嘴里热络的直喊着“沈三爷”,越是接近队伍,笑容越是灿烂。
“吁~~~”
那被唤作“沈三爷”的胖子也不下马,皮笑肉不笑的看了一眼花枝招展的王婆子,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毛,见对方暗暗一点头以作为回应,这才哈哈大笑一声,朝那王婆子一拱手道:“嗯?还叫我沈三爷?岳母今儿穿的够漂亮啊!”
王婆子一听这声“岳母够漂亮”登时高兴至极,拿着手里的娟帕甩了甩,有模有样地在嘴前一挡,“咯咯咯咯”笑了起来,像是怀春少女听了钦慕少年的情话,又高兴、又娇羞。饶是沈三爷这种高手也有点反胃,拿手压了压胸口才止住了翻涌起来的恶心感。
“哪里哪里,姑爷今天也是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与我女儿当真是璧人一对,天作之合!”
王婆子这人精马上将“沈三爷”改口成“姑爷”,嘴上继续说着奉承的话,手却已经搭上了新郎的马缰绳,笑脸盈盈地牵着新郎的大马往院内走,走时还不忘记一步三回来,瞧见轿子后头那晃地“噔噔”作响的紫檀木大箱子,就越发高兴,走路都像踩着棉花,飘飘然起来。
闹腾的锣鼓唢呐声像一只集结号一般响彻牧牛庄上空,村民们听到村口“咚咚锵锵”,“滴滴答答”的声响,都放下手中的活计,赶到声源处看热闹。嚯,一瞧那架势,看来来人定是非富即贵,再瞧王婆子领着一帮子地痞混混眉开眼笑,低眉顺眼地在迎接,登时就明白的七七八八,于是乎村民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开始纷纷议论了起来。
李大妈探长了脖子,想一探究竟,看到来人推着四只硕大的细谈木箱,有点艳羡地说道:“瞧见没,这王婆子的生意又要成了。”
“诶,我说你们都别眼馋啊,这是挨千刀,断子绝孙的买卖,做不得,做不得!王婆子一时得利,死了必入地狱,抽皮扒骨,挫骨扬灰!”张大娘狠狠地点了点李大妈的头,继而转动着手里的念珠,嘴上说着“阿弥陀佛”,心里却咒那没心肠的王婆子早点下地狱,少危害人间。
张铁蛋听了张大娘的话,连连点头“就是就是!这么有损阴德的事,也是人干的?买卖人口,还妄称自己妈妈?呸!他娘的王婆子就是个畜生,只是可怜了那个唤作玉笙的姑娘。”
“玉笙姑娘可是个乖巧静丽的妙人儿,要不是看他们人多势众,老子今天就算见了红,也要来次英雄救美!”
李二狗遥想起那日在河边看到浣洗衣物的玉笙姑娘,阳光洒在她头发上,亮晶晶的格外好看,老刘头曾说过那句文绉绉的“静如处子”也不过尔尔吧,想到她就要被王婆子卖作人妾,再也见不到这般恬淡秀丽的景色,一时间脑子竟有点晕乎乎的,热血直往头顶翻泳。
“就凭你胳膊上那二两肉也想学着救人?得了吧。当然你想早死早超生就随意。李二狗,完事了我定不会忘记请东村头的西席先生给你来段英雄救美,英勇就义的墓志铭,再花钱请人给你碑上刻上去。”
李二狗听到张铁蛋的嘲讽,还有点不高兴了,立马比划了一下自己黑瘦的胳膊,掂了掂手中锈迹斑斑的锄头,可当他定睛一瞧离自己几丈远处的八把钢刀,瞬间觉得今天的锄头怎么格外的沉重了呢。
“姑爷稍等片刻,老身这就帮你把新娘子领出来。”
王婆子手脱了马缰绳,走时还不忘拍拍那神俊大马的脑袋,冲着沈三爷一脸谄笑,可她一回头就没了嬉笑脸色,像是川剧变脸一般,眼睛阴鹜地朝内院值守地打手看了一眼,后者们立马点头回应,撸了撸袖子,就往屋内走去。
“不要,不要!你们干嘛,你们这是干嘛!放开我,快放开我!”
只听到内屋瞬时传出一阵惨烈的哭喊,是个妙龄女孩儿的声音,透露出无尽的绝望与凄凉。
朱钗纷乱罗裙碎,红妆掩泪心凉坠。
只见那一袭玫红,被强硬地拖拽出房屋,满地的玫瑰花瓣被长长的罗裙呼起的风吹了起来,在空中打起了红色的旋,娇柔的身段在红袍中被人拉地左摇右摆,像是一支舞,更像是孤苦无依在水中随波乱飘的浮萍,那画面竟有点凄美。
院子东边长着株槐树,村里老人说树得有两百年以上光景,三人合抱粗细,树荫下隐着四个人,为首那人身量挺拔瘦长,着一身素色长衫,衫上用银丝镌着一副山水图,高山流水,意境深远,手持一把青玉当骨的折扇,金玉丝线攒成坠,亮白色蚕丝铺满扇面,扇面写着何其骚包的四个大字“君子无双”。
那男子听着村民的纷纷议论,又见着貌美女子被人强硬拖拽,忍不住敲了敲手中的折扇,摇头喟叹一句:“倒是个可怜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