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让黄三袅收起了曾经的天真烂漫。她开始变得多愁善感。仿佛体内住着另一个自己,不由自主地让她走向沉默。只有林定郎的事情能够让她的情绪如此大起大落。这就是爱情吗?她问自己,没有答案。她只知道她的心已经跟着他远走高飞。
日子就这样在思念的河里一天天流淌。秋试过去了。有人在街头放鞭炮,有人欢笑,有人呐喊。街头涌现出一派平时未有的热闹。黄三袅站在窗口焦急地等待丫鬟春香回来。
“小姐,小姐!”门外响起了春香的声音。
“春香,怎么样?问到了吗?”
“没有……”春香垂着头,眼睛看着地上。
“什么没有?是没有问到还是没有考上?”
春香还是低着头不说话。
“快说呀,你想急死我呀!”黄三袅眼泪都快出来了。
“哈!”春香却突然“扑哧”一笑,露出调皮的小酒窝,“原来小姐真的很着急林公子呀!”
“你什么意思?都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呢。快点说,不然我不跟你做好姐妹了!”
“别……别,小姐,我知道错了。您日思夜想的林公子呀,不仅考了乐清头名,还是考了温州头名呢!是不是很高兴呀!”
“你这死丫头,吓死我了。”黄三袅摸着胸口嗔怪道。
“这回呀,看老爷和大相公还看不起林公子不。”
“别瞎说,我爹不是这样的人,要是他贪富欺贫,当初也不会把我许配给林大哥了。”
“是呀,我那日见阿兴从外面回来,好象是去见了林公子,听说他是给林公子送银子去了。”
“这消息可靠吗?你听谁说的?”
“这个……”春香说不下去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春香,你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吧?我知道我爹死要面子,就算他给定郎送银子,也会让人守口如瓶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
“是阿兴告诉你的?为什么他会告诉你而不告诉我?”黄三袅打破沙锅问到底,春香的脸更红了。黄三袅恍然大悟地说道:“原来你这小妮子喜欢阿兴啊。”
“才不是呢!”春香害羞地蒙上了脸,“是他自己跟我说的,我又没问他!”
“哦,原来是阿兴在对你独相思啊,把这么重要的事情都透露给你,想博取你的欢心是不?”黄三袅再现了以前的俏皮,对春香开起了玩笑。心爱的人考取头名举人的消息疏散了她近日的愁思。
春香憋红了脸,反驳道:“小姐,今天是林公子考中举人的大好日子,怎么竟扯起我来了?”
“是啊,好是好,可惜我们还是不能见面以慰相思之苦。”黄三袅不由地感慨万千。
“小姐,不如我去下羊角探探消息?”
“也好,但你要小心我大哥。”
“我知道。”
春香下楼了。黄三袅又回到了自己的内心世界。她为他感到高兴,又为不能与心爱得人见面分享这份快乐而忧心。她在心里默念,官人,此刻,你是否能够感知得到?
就在这时,听见楼下阿兴大喊:“老爷,不好了!”
黄明德不在。世忠正坐着喝早茶,他一听见阿兴大叫,咽下的茶呛了起来,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生气地打了一下阿兴的头,吼道:“活得不耐烦了啊,大清早地鬼叫什么呢?”
“大事不好了,大相公,外面来了一群官差!”
“官差来我黄家做什么?”黄世忠站了起来。左手不停地旋转右手拇指上的大扳指,他每每在紧张时刻都会下意识地出现这样的动作。他隐隐地感觉到一种不安在这个宅子里弥漫开来。
“他们说要见老爷。”
“你就跟他们说老爷不在。”
“我说了呀,可他们不肯离去。马上要冲进来了呢。”
话正说着,外面响起了嚷嚷声。杨管家被刀指着进来了,他的腿因为害怕剧烈地打颤着。
“官爷,官爷,有话好说,有话好说。”黄世忠赶紧上前施礼道。
“叫你们当家的出来见我!”
“我爹不在家,我是黄家大公子,有什么事跟我说是一样的。”黄世忠躬身道。
“你们知不知道自己所犯何罪?”
“我们做点小生意的都是合法买卖,平日里都是按时上税。小人愚钝,还请差爷明示。”黄世忠说。
“我来问你,你们家可有人中得功名?”
“没有。我们兄弟几人自小跟爹学习做生意,还未有人取得功名。”
“那就对了,来人,把他们都带走!”
“这是怎么回事?”黄世忠慌了,不断地呼叫妻子郑氏。郑氏却在楼上收拾珠宝准备飞奔娘家,正欲下楼,无奈被两个官兵堵在了门口。
黄院君颤颤微微地进来:“官爷息怒,有什么事可否跟民妇说?”说着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捕头的手上,“这点钱给各位官爷买点茶吃。”
捕头收起银子说道:“你们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有人举报你们黄家,说你们家门口立着官方倚仗石马和石将军,按我大明律例,无功名者不得僭越礼仪,你们不知道吗?”
“哦,愚妇久居乡下,不懂朝廷律令。这石马石狮子是大儿子迎娶媳妇时所装修的,原本只是想图个吉利。”
“哼,吉利!我看你们家要大祸临头了!”
“官爷,这个罪有多严重?”
“严重去了,要抄家的!”
“啊……”黄院君张大了嘴巴,颓然坐了下去。
“娘!”躲在门外偷听的黄三袅赶紧奔了过来。阿兴使劲掐黄院君的人中,黄母渐渐醒了过来。
“女儿呀,这可怎么办是好呢,你爹爹死哪去了啊,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还有心思在外嬉戏。”黄夫人边哭边数落自己的夫君。
“娘,爹爹一大早就去盐场了,你也知道爹爹平时都是这么早去盐场的。”黄三袅道。
“快,快,快把你爹叫回来。”
黄三袅给阿兴使了个眼色,阿兴飞奔而去。
“这位官爷。”黄三袅对着捕头施礼道,“我娘年迈,惊吓不得。要说功名,我们也不是没有。只是官爷办案需要证据,不能随便乱抓吧?明天一早你们再来,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你这小妮子,嘴倒挺会说。也罢,此时我会回去请示上面,明日正式带拘捕令过来。免得落人话柄。”
“好,一言为定。”
官差走了,黄三袅努力伪装的坚强顷刻间倒塌,她捂着胸口,随后与母亲抱头痛哭。
黄世忠想起若干年前,他那讲排场的大婚足实让他过足了当新郎的瘾。有一次他到温州做生意,无意间经过府衙门前,看到知府门前的石马石狮子在阳光的照射下分外好看。他回到家就跟黄明德软磨硬泡,说自己当新郎官那天也要过过当官的瘾。黄明德不肯,后来黄世忠大婚,跟岳父家人吹牛,说自己大婚当日排场堪比官家,于是岳父家就向黄家提议成亲当日将石马和石狮子摆在门口。黄明德被逼无奈,只得答应了他们的要求。黄世忠万万没想到自己的虚荣心会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他双脚无力地抖动,以前的热闹繁华突然都成过眼云烟。
他想到自己被抄家后的情景,如若侥幸不死那至少也是发配边疆穷地,那样的日子是他一天也不愿意去过的。他对黄家基业的依赖已经深入骨髓。他做为黄家的长子,在父亲创业初期,曾经吃过一番苦。黄明德年轻时候是个木工,他曾经目睹过父亲拉着他挨家挨户讨生活,受尽白眼。后来父亲凭借省吃俭用包下盐盆一个小盐场才赚了人生第一桶金。这童年的阴影让他成年后对钱财有一种近乎痴迷的态度。家境渐渐好转后,他开始挥霍无度,他过问两个弟弟和两个妹妹的婚姻,生怕他们多分走一分钱。这样的结果导致黄世忠虽然手足众多,却是众叛亲离。这更造就了他对金钱病态的迷恋。他以为拥有金钱就等于拥有了一切幸福。然而现实却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他摸摸脸上的冷汗,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