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殿内没有好看的明月,没有美丽的夜景,怎么作诗词?且没有乐伶队伴奏配合,儿臣们又怎么表演?”皇次子李志文反驳皇后娘娘的意见,不大不小的清脆童音让许多人都听见了。
他无视掉皇后娘娘和太子大哥瞥过来的眼神,呲牙一笑。先前的佳贵妃发言,你们没有怎么样,而且,父皇还挺高兴。现在,我说实话,又有什么不对?
况且,他与太子一样,也已经在上书房学了声韵,学了对子,学做五言了。前段时间,母妃就让他今晚一定要好好地表现,最好能够让父皇喜欢,喜欢到可以破例,今晚到荣华宫陪伴母妃。
可是…这作诗真的好难,作好诗更难!以月亮为题的好诗都让前朝的文人作完了。特别是李白,作了那么多有月亮的诗,祭酒且还让咱们背诵。那么多,怎么背?
隆正皇帝的那对大龙眼清凌凌地看了几眼二儿子,见他缩了缩了脖子,撇嘴收口低头,方收回辣人的视线,“这个二小子年纪不大,学业不好且尽捣乱,一点不看场合,不分尊卑,他娘的欠收拾!”
虽然为君父的威仪让小儿收敛了态度,可是,当父亲的,还得为不懂事的二儿子打一下圆场,还得顾着嫡妻的面子,于是,皇帝故意咳咳两声,清了清喉咙,聚焦了一众的视线,方慢条斯理地说道:
“李白有诗句,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既然今晚咱们一大家子是为了贺中秋佳节而乐,那么,咱们个个人是应该出此大殿之门,去外面看看那天上的白玉盘。
你们女子可以先拜拜月亮,未嫁的宗室之女让月神保佑你们可以嫁的一个好郎君。想要女儿的也可以拜拜,求月神赐于你们一个如月美好的漂亮女儿。
咱们现在就先出去转一圈,看看月色赏赏夜景,再回归殿内展演才华,作诗作词,鼓瑟吹箫,高歌旋舞,甚至于儿郎们耍剑亦可。
不过,这赏了月,看了景,你们若还是作不出让朕满意的好诗好词好文好赋,唱不出好曲…而且舞不好剑,可别怨怪朕为难收拾你们这群小子哈。”
隆正帝笑哈哈地说完,又扫视一轮,看着自家的三个已经有了任务的小子齐齐傻眼,心里更加的高兴…“可以借此逼逼你们几个小子的学业,不失为一件好事。”
他眯眯笑着,洒然端杯,饮完残酒,当先起身,拉起身畔依旧盈盈浅笑,一派温婉柔和,气度雍容的皇后娘娘,携手慢行,缓缓步出乾正大殿,到庭院之中赏月。
两个大佬出了殿门,太子紧随父母之后,胜庆亲王携王妃,有庆亲王亦携王妃二步…敦庆亲王,和清亲王,一对一对,一只一只,有序无言地就跟了一长串。
此际已是戍时,墨黑的广阔天幕之上,悬挂一盘冰轮,明月美丽婉约了天下景物,让人心中悠然涌起了几分诗情画意。很有了些凉意的风轻轻地拂过,却也只是让人觉得宛转清柔。若是心中有情,难免添得几许相思。
地上的各式灯笼与天上的明月交映,然而,萤烛之光岂可相皎明月之辉。中秋的月夜可以美的让人流泪。
或许是中秋明月的美丽震撼了众人,又或许是皇帝皇后的无言限制了众人,更甚于各人有各人的情怀,思念…一时之间,大家都默然缓步,被月华流照。
皇帝和皇后携手在前闲庭信步,一高大一纤细,紧紧相依。男人似一棵挺拔的松树,女人似一棵娇软的藤萝,在月下,光影纠缠,绕成一幅朦胧的情景。
程瑶佳看着前面那一对和谐的夫妻,此时此际,所有人认为的世间最高贵最相配的夫妻,想到了舒婷的《致橡树》。只是,在这样的时代,女人想要活成一棵树,是多么的不容易。那么,自己是想成为一棵树,还是想成为一根藤?
“世上只有藤缠树,谁人见过树缠藤?”这是说爱情。可是…程瑶佳望着明月凝思了三秒钟,毫无疑问,自己想成为一棵树,一直都是那么想。哪怕只能孤独地站立在悬崖边与日月作伴。
一行人蜿蜒着在夜色里溜达了一圈,不知不觉又将回到起点,进了龙腾宫的宫门,前方的灯火似乎是让各位跟着夜游的人回了神。
有庆亲王吹着清凉的风,闻着风中飘来的幽幽桂花香,抬头仰望明月,只觉浑身轻松惬意。这样的月夜,非常适合跑马。
他喜欢养育自己长大成为了男子汉的西北,喜欢那一片大草原,那一漠的黄沙,不喜欢康都,尽管自己在这里出生。
这里留给他的记忆只有压抑,母后的眼泪,忧郁,父皇的喜怒无常,懿贵妃,后来又是懿皇贵妃的肆意欢笑,热烈盛放和凄凉枯萎。皇兄的意气不平,他的战战兢兢,前太子的患得患失。生活在这皇宫之中的人,不论男女老少,没有一个是真正快乐幸福的。
有庆亲王一点不想进去乾正大殿之内,更不想让王妃挨在自己的身边,看她瘦长的马脸,夸张的打扮,闻她的脂粉发油气味。
他根本不喜欢这个王妃,甚至感到很厌恶。不仅仅是因为她不漂亮,更因为这是父皇擅自给他定下的婚约,没有问过他的意见,而且完全不合他心意的王妃,而他出于孝道,为了母后,为了皇兄的大业,当时却不能够有一丝的反抗和拒绝。
娶妻不能娶自己心中喜欢的女子,他觉得这是一件极其悲哀的事情。现在,父皇走了,皇兄坐上了高位,那么,没有谁能够再压着他去接近他不喜欢的这个女人。
他让她继续当着有庆亲王妃,没有因为她的娘家没落而休弃,已经算是对得起她了。而且,他们刚刚已经在宗室面前表演过了夫唱妇随,夫妻情深,没有必要再坐在一起,让自己不自在。
“皇兄,臣弟觉得,让各位嫂子、小嫂子,各位侄女,各位宗室子弟们在这庭院之中表演更好。你看,夜色这么美丽,风月相约桂花香,菊影婉然尽情长。
这与咱们放马西北边关时所看的风情又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种美。咱们可以赏着月色,喝着马奶酒,看着表演…”
“成。听你的建议。”隆正皇帝听了,点头许可。一声令下,宗室子弟,内监宫人,大家都齐齐动手,搬几案,椅子,酒水,小菜,瓜果点心…
正殿的四扇四开门和东西侧殿的二扇四开门大开,案几陆续搬进去了一些,受不得风吹的老王爷老王妃以及女子儿童便在殿内欣赏。这下,便没可能依尊卑而定座位,夫妻也可以不必坐在一起。
有庆亲王妃看着夫君去与太子坐在一起,叔侄二人有说有笑,眼神黯了黯。昨夜,丈夫一行人从边关回京,进了府邸,她居然都不知道消息。夫妻一别三年,可是,丈夫昨夜归来没有进她的院子。
下月,丈夫又将要纳一位侧妃,一位侍妾进府,而自己已经二十五岁了,年长丈夫三岁,至今还没有一儿半女,娘家也没有了。未来,还有希望吗?
她知道,自己的容颜不漂亮,无论怎么打扮都不漂亮,王爷一点不喜欢自己,甚至厌恶,不愿意多看自己一眼。以前,偶尔同房的时候,他也让自己必须蒙着头…以后的漫长日子,她可以想像到那是无边无尽的凄清和荒凉。
这样没有一分尊严,没有一分希望,更没有一分快乐的未来,又有什么意义?自己这样行尸走肉般地遥望着他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那么,有什么办法能够让他永远记着自己呢?有什么办法能够让自己与他同生共死呢?现在,他完全属于自己,下月…反正,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