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圆非圆的月亮还挂在西边天空,康都城大半个城还处在静谧之中,安良候府的奴才们又已经全部动弹了起来。特别是大厨房,昨儿一夜没有封过炉,熄过火。
这才刚到寅时,明慧院里的大小丫头,婆子们皆已经起了,各司其职,忙碌起来。
四个大丫头收拾好了自己,春芬,秋月便进里间叫早,“郡主,郡主,该起了。今儿是你的大喜日子,晚一点,满府的姐妹会过来拜见,陪伴。”
“嗯。就起。”程瑶佳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慢慢地坐起身,双眼无神地看着各挂一边床帷帘幕的二个大丫头。
愣了几秒钟,似乎是醒了点神,掩嘴打个秀气的哈欠,双手抬起,揉一揉不大舒服的眼睛…
昨儿晚上,开始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东想西想,想累了,这觉得才刚入睡,丫头又叫起了。
做古代的大家小姐真不易。平日里,于卯时初就也得起床了,比在现代上学时还辛苦。
程瑶佳在四个大丫头的服侍下穿衣洗漱好,便吃朝食。朝食是一碗汤团加二个荷包蛋,二个红枣,意思是甜甜蜜蜜,圆圆满满。
这是江南的风俗,是出嫁女在这一日早晨的常规朝食,是嫁女儿的人家对出嫁女儿的祝福。
吃过朝食,程瑶佳端坐高椅之上,偏头问二个进来回话,着装新簇簇的宫嬷嬷,“嫁妆已经完全收拾好了吗?该捐的,齐整了吧?”
为首的那个宫嬷嬷上前行礼后回答,“回郡主,昨儿晚上,奴婢们看着,他们已经完全收拾齐整了的。没有纰漏。”
程瑶佳点头,含笑相谢,“那就好!这近半个月的时间,辛苦了二位嬷嬷。”
二个宫嬷嬷又一齐行礼,言辞诚恳谦卑,“这是奴婢们的职责本分,不敢当郡主的谢。”
程瑶佳点点头,先对一边的春芬使了个眼色,又笑盈盈地对二位诚恳道:“总而言之,我还是多谢你们的帮衬。寅时正了,你们先下去食朝食吧,催妆的时候,希望你们再尽尽心。”
“是!奴婢们告退。”二位宫嬷嬷行礼退下,春芬送出去,一人给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感谢她们二人半个月的辛苦。
等春芬送完了人再回来时,对程瑶佳耳语道:“郡主,你的嫁妆九十九抬,真的是满满当当,手插不进。
皇上下的聘礼,合拢了有满满的六十九抬。你捐出的一百抬东西,只用了九抬的珠宝玉器和二千八百两银子的聘礼盖面以做掩饰。
另外,你捐出的五千两压箱银子,郑队长请示陛下,陛下做主,还给了郡主,让你留着压箱子,留着以后自己使。”皇上还算是有点良心,没有让郡主得罪了一大票人又贴进去自己的私房银子。
程瑶佳听了,拍拍春芬的手,温婉地对她笑一笑,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了!”若是你不提示郑队长请示一下陛下,他们做主放进去也就放进去了。
春芬抿嘴一笑,摇摇头,反而是感激地对程瑶佳道:“郡主不用谢奴婢。奴婢还得谢谢郡主的庇护。”如果你不留下奴婢和秋月,我们两个已经暴露了的暗卫,就得回总部受四十鞭刑,然后,就会被彻底地废了。
现在,自己和秋月从暗转明,真正做个大丫头,以后是大宫女,一直服侍郡主也没有什么不好。
皇上在宗人府时知道了郡主已经怀疑自己二人的身份…后来,更是对郡主言明自己二人的身份。
让郡主做决定,留不留下自己二人。留下,自己和秋月二人以后就只是她的大丫头,不留,自有人会处理她们二个人。
其实,春芬知道,郡主也知道,留下自己二人,是要冒很大风险的。皇上的命令,暗卫首领的命令,她们二人都必须得听。
她们二个人只要活着,就不可能脱离暗卫的身份。若是有那么一天,陛下欲对两个候府动手,自己和秋月就会是捅向郡主的尖刀,而郡主就身系着二个候府的安危。
郡主不留下自己二人,不带任何一个大丫头进宫,才是最妥当的做法。不过,郡主始终还是心善,不舍得自己和秋月就因为暴露了身份而丧命,便说暂时留着自己二人,看一看,以后,再说。
现在,她又决定了带自己二人进宫,让另外二个大丫头,四个二等丫头去那边的郡主府看府邸。
那边府邸,内务府奉陛下之命管理维护。一样有一队锦衣卫守护着,另一队人马忙碌着。她们这几个丫头过去,还真就是只能看一看府邸,烧烧茶汤,做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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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正,府里请的全福夫人钟夫人上门来为程瑶佳开面,梳妆。
这位全福夫人是义泽候府的世子夫人,白秀玲的母亲。程瑶佳得称呼她为表婶。
钟夫人的娘家的父母和婆家的父母都健在,又是儿女双全。而且,白府之人打从老候爷起就是出了名的好运之人。钟夫人做过许多出嫁女子的全福人。
钟夫人进得屋来,跟着她的后面,府里的妹妹们,族里的姐妹们便也都到了明慧院里,大家互相见礼过后,又寒喧了几句…钟夫人便笑道:“时辰到了,佳庆郡主,老身先帮你开面吧?”
嫁人的女孩子在出嫁这日必须开面,开面就是全福人用两股棉线绞尽出嫁女脸上的绒毛,既向人表示她自今日始为已婚的身份,也是为了这一日好上新娘妆。
“好的。辛苦表婶了。”程瑶佳点头同意。她正好不耐烦与家族里的姐姐妹妹应酬,与她们每个都不大熟悉,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
若只是端坐微笑,又好像不大合适,毕竟还没有上妆。而,彼此见礼过后,大家没有话聊,也是一件比较尴尬的事情。
坐上梳妆凳,有了事情做,便可以不说话,不笑。这是正儿八经的事情,别人就不会说你失礼。
其实,家族里的姐妹们也只是依照风俗,又为了完成长辈吩咐的任务而过来看一看,陪一陪。见到开始绞面,她们的任务可以算是完成了一大半,可以不用说话,静静地看着仪式结束就成。
绞面其实是让人比较疼痛的,程瑶佳又是个非常怕痛的女孩子,一旦感觉疼痛,必有泪水盈眶,且忍不住。
她机械地流着泪,感受着汗毛被绞扯的连绵疼痛,又不禁想着这绞面所代表的意义…
想着流落异世,没有一个亲人朋友看着她今日嫁人,且,这还不能算做嫁人,是去给人做妾,可没有人懂得她的不愿意,那份孤独,无法言表,不禁更是悲从中来。
她一点不想嫁人,一点不想给人做妾,给皇帝当贵妃,一点不想过这种憋屈压抑的生活,一点不想要这种不得自由的人生…
她对前世做姑娘的那段人生很是留恋不舍,她后悔开车时的那阵恍惚,痛恨自己没有自杀的勇气,痛恨自己怕痛的神经…
程瑶佳越想越后悔,越想越委屈,伤心,便也不硬忍着,任由泪水长流,冲洗穿越以来心底的惶恐不安,烦闷忧愁,以及对现代自由生活的眷恋,对那个让她又怨恨又热爱的父亲的思念。
钟夫人看着闭紧双眼,泪水长流的女孩,也是眼泪嘘嘘,想着程瑶佳自小失去了母亲,又没有嫡亲的兄弟姐妹,一路跌跌撞撞地长大,是很不容易,又很可怜的,忍不住劝道:“好孩子,哭吧,没有人会笑话你。哭完了这一场,以后…就好好地过自己的日子。”
“哇…”没有人劝没有人安慰还好,有人劝有人安慰,程瑶佳就忍不住痛哭失声…像一个孩子一样,无助地蹲到地上,抱膝埋头,放声痛哭。
钟夫人早就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坐在锦凳上,和一屋子来观礼的、出嫁了或未出嫁的程家女子们看着程瑶佳哭的悲切。
心软的,眼泪浅的,或者,嫁了人以后的生活中有各种辛酸的,都忍不住跟着流泪,小声抽泣。
“这是怎么啦?”文成候夫人在屋子外面就忍不住大声地问,她和世子夫人刚进院子,就听到了程瑶佳悲痛的哭声。
程瑶佳听到了这个外祖母的声音,用帕子胡乱地抹抹脸和眼睛,哽咽着,含糊地道:“外祖母,我很想念母亲,想念父亲,想念外祖父母…想念美好的自由生活…”可是,我的亲人,他们永远都看不见我了,也不知道我在这里…
文成候夫人模糊地听到了程瑶佳说想念母亲,想念外祖母,她也不禁想着自己的女儿,年纪轻轻地就丢了性命,丢下了这一个女儿,也忍不住悲从心来,强忍着心伤,扶外孙女坐起来,抚摸着她的头顶,不断安慰…
“好孩子,别哭了,哭多了眼睛痛,外祖母就在这里呢,你的大舅母也在这里。你的母亲…她泉下有知,见到了你已经长大,长的这么漂亮,有了今日,她会放心的,也会保佑你的。你是个好孩子,今儿,哭过了这一场,以后,就好好地过日子吧。啊!”
程瑶佳发泄完了,在外祖母和在场各人你一言我一句的安慰下,又重新洁面,净手,然后,继续承受绞面的疼痛,与人为妾的悲凉。
绞完面,又痛哭了一场,程瑶佳的脸蛋和眼睛都很有些红肿,便又用冰凉的羊奶敷一敷脸,再用白煮鸡蛋滚几滚眼睛。
待得脸上好一些,眼睛舒服了一些,又喝了一点蜜水润喉,钟夫人就开始为程瑶佳化妆,梳头,梳头时,她低声地念叨着别致的贺词,“一梳梳到尾,二梳儿女成堆,三梳福寿双全,喜笑盈眉。”
梳好妆,程瑶佳郑重地曲膝行礼谢过钟夫人,谢她对自己的美好祝福。谢过外祖母,大舅母,谢她们对这份血缘的维护和疼爱。
辰时初,程瑶佳已经换好了礼服,在四个喜婆子和二个大丫头的搀扶陪伴下,上香拜祭祠堂,告别祖先,再又拜别祖父,父亲和继母,接受了父亲的几句训导勉言。
这时,安良候府前院,大管家在礼部官员的大声唱喝之下,在鞭炮声中,指挥着,也有人数着,开始发嫁妆。
先出发的一百抬嫁妆,全部是由锦衣卫的兵士做的抬夫,抬着径往户部出发。
一百抬以后的九十九抬由内务府太监抬着由东华门进入皇宫内院,送入瑶华宫。
瑶华宫就是程瑶佳以后居住的宫殿。若是没有大的意外,那可能是她一生的居所。
当最后一抬嫁妆出候府大门的时候,程瑶佳便也在喜娘的背上到了二门处,在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中,被直接放上了皇家迎接贵妃的八宝车辇。
秋阳明媚,菊桂飘香,八宝马车轱辘着出了候府大门,雪白的骏马哒哒地慢慢向前,带着程瑶佳驶向一段暂新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