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便掐断了电话。
与此同时,有人敲门而进,“头,司机找到了,说载着那个女人和霍天林去了天堂公墓。”
“行动!”阎威宇当机立断,“通知部署下去,所有人戒备,目的地天堂公墓!”
“是!”
天堂公墓位于平宣市南边最偏僻的角落,墓园地势大体平坦,仅有几处起伏划分区域范围,四周无明显高位,狙击手在这里根本找不到合适的隐蔽位置。
阎威宇带人一路左拐右绕,才在霍阳儿子儿媳墓前找到背对着他们的顾一诺和霍天林。
顾一诺钳制着霍天林的肩膀,听见动静立刻举起手里的枪抵住他的太阳穴,转身冲人群中面色铁青的陈君子笑道:“怎么带这么多人接我?”
霍天林在她怀里瑟瑟发抖,此时看见警察来了,他伸开两只被染得通红的小手求救,却哭都不敢哭出声。
“顾一诺,差不多得了。”阎威宇背手缓缓走上前,“你的仇人都死绝了,何苦再为难一个孩子?”
“你们知道了?”顾一诺歪头,还是那副柔弱的样子,却带着一份令人毛骨悚然的坦然,“知道多少啦?”
“知道你妈被霍阳儿子瞎治,还知道你爸找他拼命意外出了事故,还有……咳,还有王鑫、程宇和赵大海。”
“不止吧。”顾一诺看了一眼旁边的徐婉,“她肯定什么都说了,女人都是这样。”
“哟,小姑娘行啊,比我个大老爷们儿都懂。”阎威宇嬉皮笑脸地往前凑了一步。
“别动,手拿出来!”顾一诺猛然警惕道,“不然我就开枪了!”
阎威宇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地就把手高高举起,脚却僵在半空之中。
他苦口婆心地劝道:“你这小姑娘家家的怎么这么调皮,整天打打杀杀的?老实跟陈君子过日子多好啊。”
顾一诺瞥了一眼紧握双拳的陈君子,笑着摇了摇头,“不行。”
她挟持着霍天林侧身,露出隐藏在背后的霍家墓碑,“老实过日子,我怎么报仇?”
不过几日未见,霍家墓碑便被破坏得裂痕密布,表面还有几个红油漆写下的“人渣”“杀人犯”等大字。
字体歪歪扭扭不成形,看那线条的宽窄,应该是霍天林用小手掌亲手所抹。
“啧,你这就不对了。”阎威宇试探着挪了挪脚,见顾一诺没什么反应才向前落下一步,“这么点小屁孩懂什么,他没准都不认识你让他比划的鬼画符。”
“不。”顾一诺用手指摩挲了一下霍天林的侧脸,温柔道,“他会一辈子记得这几个字,记得他爸爸妈妈和爷爷害死了我父母,也害了我一辈子。”
徐婉发问道:“当年的实验,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母亲患有中度抑郁。”顾一诺垂眸,用枪口盯着霍天林的太阳穴用力戳进,几乎完全按压进薄薄的一层肉中,“当年的实验,霍学说会百分百治愈我母亲,哄骗我父亲签了免责同意书,我父亲满心满意地等待我母亲病愈归家,可接回来的,却是一个被霍学操控了的母亲。”
“……”
“霍学对我母亲下达的第一个指令,就是杀了我。他骗她说人间万苦,不如杀了我和我父亲再自杀,一家人和和美美登极乐。我母亲信以为真,可是刀砍过来我一哭,她忽然清醒过来,直接翻窗跳下了楼。”顾一诺说,“你见过人跳楼死以后什么样吗?”
“……”
“我见过,不止摔成了一摊泥,骨头还都从肉里支出来了。”
徐婉心脏沉沉下坠,艰难地挤压自己喉口的干涩肌肉,“你……”
“后来我父亲找霍学讨说法才知道,原来他将我母亲的死亡视作科研路上的牺牲,还记得我说的那句话吗?‘探路先锋,总有牺牲’,这也是他跟我父亲说的。可是我不明白,凭什么牺牲的是我们一家?还有霍阳……”
顾一诺咬牙,“他那个圈子里的人包过不少我们系的女学生,霍阳明明知道那个系的女孩有多乱,却还是硬逼着我填了志愿,只为了把我控制在眼皮底下不闹妖。”
陈君子呼吸一滞,双手指甲几乎深陷进肉里。
徐婉接话道:“……所以你后来假意对他儿子的实验感兴趣,硬是借口改善实验一步步报仇?”
“没错。”顾一诺说,“他竟然真的以为我是因为母亲的实验失败,才想亲身参与改善实验的,你说他这么傻,怎么把公司做到现在这样的?”
“顾一诺!”徐婉低吼,“你知不知道还有更多无辜的人因你而死!”
“你是说徐东?”顾一诺忽然略显局促地舔了舔嘴唇。
她撇下两侧嘴角,有些愧疚地说道:“他……他追着IP找到了霍阳,霍阳要杀他,我拦不住,只能让他的身体入土为安。”
徐婉的呼吸骤然加粗,顾一诺却还嫌不够似的,小声道:“他是个好人,对不起。”
“对不起?一句对不起你就能——”
“那我呢?!”陈君子举枪对准她,骤然发作道,“从一开始,你就在骗我吗?!”
“陈君子!”阎威宇出言警告,唯恐陈君子在情绪激动之下吐露出更多对他不利的话。
“不。”顾一诺看向他,目光温柔缱绻,“我曾经,是真心想和你在一起的。”
说完,她忽然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坏了!”阎威宇心里咯噔一下,他见事不好直接飞身而起,径直扑向顾一诺钳制霍天林的手臂。
电光石火之间,一切都成了慢动作。
顾一诺瞳孔中倒映出了大张着嘴近在咫尺的阎威宇,瞪圆双眼向前猛冲的徐婉,面色骤变托枪预备射击的陈君子,以及在他们身后不远处,那层层高举的枪口。
她把目光停留在陈君子身上,终于如释重负地扣动了扳机。
“砰!”
“砰砰砰!”
几声枪响,惊飞墓园鸟雀无数。
“……”
阎威宇的心脏还在剧烈跳动,他胸膛猛烈起伏,眼睁睁地看着顾一诺迎面倒下,才后知后觉地翻开被自己夺过来护在身下的霍天林。
“你……”等看清了霍天林的脸,阎威宇呼吸一滞。
陈君子垂下手臂,虎口还停留着开枪后的震冲之感,鼻尖还萦绕着淡淡的硝烟气息,他抖着嘴唇,不敢置信地低语:“一……一诺,顾一诺啊啊啊!”
声音越来越大,逐渐凄厉。
陈君子在混乱中只开枪击中了她的手腕,可身后其余戒备的警察却瞄准了她身上的要害,连开数枪。
他连滚带爬地跑过去抱起她,手在半睁着眼睛的顾一诺身上几经游走,却根本不知道要堵住她身上哪处伤口才好。
顾一诺口中溢出大量血沫,身体愈发冰冷,触感皆失,濒死之际只勉强听到了陈君子的一声嚎哭。
真好,还有你在我身边……
她蜷缩了一下僵直的手指,最终缓缓闭上了眼睛,带着一丝笑意离开人世。
身后的警察和医护人员蜂拥而上围住阎威宇和霍天林,却默契地谁都没有靠近抱着顾一诺的陈君子。
“陈君子……”徐婉慢慢走到他面前,低声抚上他的肩膀。
陈君子抱着已经死去的顾一诺,神色木然,“孩子呢?”
“他没事,就是受了点惊吓。”徐婉轻轻抽出顾一诺手中的枪,朝霍家墓碑扣动了扳机。
一道鲜红的水柱迎头直射,落在墓碑上半段迸碎成花,又一路蜿蜒淌下,渗透进墓碑碎裂开的缝隙之中。
陈君子呼吸一滞,不敢置信地看向徐婉的手,“……这枪?”
“仿真水枪,她把我们都骗了。”徐婉拆开“子弹匣”,把里面红色的液体倾数倒出。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从霍阳尸检我就该想到了,她本来可以烧死霍阳或者用棍棒袭击,可最后霍阳的死因却是脑出血。再加上她一直伪装联系警方,其实就是在潜意识里已经想收手,希望我们抓到她而已。”
徐婉擦了擦顾一诺脸上的血,把她的手指并拢放于小腹之上,最终叹息道:“傻姑娘……”
陈君子倏然收紧揽住顾一诺的手,将头紧紧埋在顾一诺的颈侧,片刻后失声痛哭。
尾声
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阎威宇才终于将青鸟游戏整理成报告上交给领导。
他和徐婉私自做主将事情瞒了整整一年的时间,上层大怒,直接对二人作了停职察看的处理,可对于陈君子泄露案情一事,却酌情给了内部纪律处分。
处分下来的当天,阎威宇提着几罐啤酒,找到了守在顾一诺墓前的陈君子。
偌大的园区寂静无人,只闻乌鸦鸟雀啼叫之声。
陈君子背靠墓碑坐在地上,脚边铺满一地烟头。
他面容憔悴,几乎没了活人烟火气,仿佛被死去的顾一诺带走了三魂七魄。
他事发后就没回过家,一直在跑顾家合墓迁坟一事,身上衣服也没换,手臂和胸口甚至还残留着那天顾一诺的干涸血渍。
不过短短几天的时间,陈君子就瘦了足足一大圈。
他双眼通红布满血丝,拉开啤酒环放在遍布胡茬的嘴边一口气喝光,才把易拉罐捏扁扔到脚下,“无所谓了,我顾不过来了。”
“……”
陈君子掏出脖子上的小瓶子,用指尖弹了弹说:“一诺之前说想和我在一起,我就把她装这里面随身携带了。可是她到死,都没有听到我的答复。”
“……”
“你知道吗?我现在一闭眼就都是一诺那天的样子,看着她在我怀里一点一点变凉。”他把脸埋在手里,眼泪顺着指缝渐渐溢出,“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我竟然……我竟然真的开枪了……”
阎威宇张了张嘴,平日里的油嘴滑舌此时全无用武之地,只能无言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作为安慰。
他陪陈君子坐了整整一个下午,看着太阳西斜在山头隐匿了身影,才终于拍拍屁股站了起来,“走吧,你回去好好洗洗,这都成什么样子了,也不怕让顾一诺笑话。”
陈君子抹了把脸,扶住阎威宇伸过来的手站起来,笑了,“也是,邋里邋遢的她肯定该说我了。”
他坐太久了,步伐还有几分不稳,阎威宇搀着他上了车,一直把人送回了家才分道扬镳。
那也是阎威宇最后一次见陈君子。
等他两个月察看时间过了复职归队,才得知陈君子早已经打了报告,自请去了邻省基层当片警。
还有徐婉……
阎威宇叹了口气。
两人的复职时间过去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徐婉却迟迟未归。
阎威宇能理解她,毕竟徐婉的目的一直都只是捉到青鸟游戏幕后的黑手,为自己的未婚夫复仇而已。
只是队里的空缺总要有人填补,在人事科的大刘又一次提醒他上交用人需求单后,阎威宇终于填写了一份完整的表单上去。
可谁知不到一周的时间,大刘就把新人带到了眼前,“阎队,新人给你带过来了啊。”
阎威宇盯着电脑屏幕,手指上下翻飞地补悔过书,头也不抬地“嗯嗯啊啊”敷衍了两声。
大刘咂舌,“你这晾着我们俩大活人干吗呢?”
“可别提了,补检查。”阎威宇目不转睛,“写这点破东西废了老子牛劲了。”
“我帮你啊。”一个声音轻柔响起。
阎威宇身体一震,立马抬头望去,只见徐婉站在一脸坏笑的大刘身边,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徐婉,你……”
“阎队,我是唐怡。”徐婉笑了。
在那一瞬间,时间仿若停止。阳光从窗边折射进来照耀在徐婉的半侧脸上,将她琥珀色的瞳仁映得熠熠生辉。
她站在阎威宇桌前,如同一年前初次见面的时候一眼,弯起两侧嘴角道:“今天第一天报到,往后您多关照。”
只是这次,她的笑容真挚而轻松。
阎威宇定定看了她片刻,片刻后咧开嘴也笑了,“成,唐小怡,以后阎哥罩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