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六号台风作为整个夏天的最后一场台风,来的时候声势浩大,毫无温柔可言。
因为这场台风,整个北陡市在狂风和暴雨气势汹汹地侵袭下蜷缩了起来,部分上班族和所有学生都得到了两天的假期。
大家都很开心,觉得这偷闲时光是天降的惊喜,可有人却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绿河小区C单元701室内,一家三口外加一个保姆全都遭到了残杀,血流成河,客厅里洁白的瓷砖像是被涂上了红漆一样刺目。
肆意屠杀的人离开了,窗门紧闭的大楼内部涌进一股狂风,带动了701室的房门。门被吹开又合上,合上又吹开,唯一不变的,就是主人充斥着惊恐,挣扎和绝望的双眼。
台风还在继续。
市公安局刑侦大队里,比起台风天,大家更关心即将调任过来的空降大队长。
花痴技术小花:“诶,我同学前两天在局长办公室,碰巧见了新队长一面。听她说人长得特别帅,特别man,我预感我们刑侦队要出个像样的门面了。”
可爱法医程澄:“这我就不爱听了,我们刑副队长难道长得就对不起群众了?你老嫌弃他对人太亲切,我却觉得他这样很体贴,更有魅力。”
务实小警员:“不管这新来的长得丑还是帅,我都挺替我们副队长抱不平。他的表现一直很优秀,队长的位置应该由他接任才对,怎么能被一个空降兵给截胡了?”
小花赶紧嘘了一声,让他把话给咽回去,“小声点,你还想不想工作了?以后这话不能说知道不!我听同学说新队长是首都那边来的,来头不小……”
接下去的话消失在了邢非匆匆而来的身影里,从他抬头挺胸的姿势,严肃中带点紧张的表情,以及整齐的步伐,大家都得到了同一个讯息——新队长来了。
果然,邢非一进办公室就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然后向左前方走了一步,把空间留给身后的人。
大家屏住了呼吸。
等身后人现身后,大家就连怎么呼气都忘了,即使是刚才替邢非抱不平的小警员,也不得不承认来人是个帅哥。
恰到好处的五官自然不用赞美,和邢非的温和亲切不同,这个人是具有危险性的,精瘦的身材下充满了力量,看似平静的眼睛里时不时有两把小刀飞过,唰唰两下,让人觉得自己在他的审视下根本无所遁形。小花一下就想到了小说里高傲得眼睛都要长到天上的男主,顿时觉得以后的日子可能不好过了。
众人心里是和小花一样的猜测,于是办公室的气氛出现了一阵诡异的沉默,就连打好了腹稿的邢非也被感染到,一时忘了开场白,而打破这诡异的是急促的电话铃声。
小警员迅速反应过来接起电话,几句交谈之后记下了一个地址,条件反射道:“邢哥,接到报案,说发现了四具尸体。地址是在文曲路的绿河小区C单元701室,户主一家都死了。”
邢非立马看向新任队长,担心对方会生气,但他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现一样,毫无波澜,“既然有案子发生了,那我也就不耽误时间,简单说两句。我叫陆终,是你们的新队长,希望大家以后合作愉快。”
然后就走了。
真的只是两句话,不多不少。
程澄推了一把小警员,吓唬道:“你好大的胆子啊,越级报告,张嘴就喊‘邢哥’,不知道新队长就站你面前吗?”
2
受害者一家住在7楼,上下左后都是空的,没有住户。报案的人住在5楼,隔了一层,之所以会发现案发现场,是因为家里的猫不小心跑了上来,她上来找猫,然后就发现了尸体。
陆终走过抱着猫瑟瑟发抖的报案人,进入了案发现场。
非常浓的血腥味,血迹集中分布在客厅和书房,两者之间是长长的拖动痕迹,和凌乱不堪的脚印。
三具尸体被摆放在客厅里,最小的孩子不过十岁。尸体被凶手刻意摆放过,孩子和父母之间有个半人宽的距离,双方相对着,而沾满血迹的水果刀被握在孩子手里,场面看上去就像是一幅色彩浓郁,讲述孩子杀死父母之后又自杀的油画。
“这里还有一具尸体,”小花的声音从厨房中传来,“中年女性,年龄大约在五十到六十之间。”
陆终过去看了看,根据死者的穿着和身上的围裙做出了判断,“应该是这家的保姆。”
然后就开始打量起厨房来。
邢非在检查了门锁的情况后也走到了厨房,“门锁情况完好,没有被强行打开的迹象,看来凶手要么是熟人,要么是类似快递员之类的服务业工作者。”
正在检查冰箱的陆终道:“熟人的可能性比较大。”
“为什么?”
“冰箱里的橙汁少了三分之一,垃圾桶里有泡过的茶叶,沥水篮里正好有四个带水珠的玻璃杯,但中午吃过的碗筷已经洗干净放起来了,所以杯子是在他们吃过午饭后,为了招待客人而使用的,这不是快递小哥会受到的待遇。”陆终停顿了下,“唔”了一声继续道,“而且凶手的年纪应该比较小,是个年轻人。”
邢非:“原因呢?”
“如果是年纪差不多的客人,主人一般都会用茶叶来招待,果汁更像是对晚辈的欢迎。”
邢非无言以对,因为真的有道理。
于此同时,在城市的另一边,邢非的妹妹宋简准备在台风天第一次打开门,因为她的存粮没有了。
结果是一个人出门,两个人回来,左手提着一大袋子的食物,右手牵着一个小孩。
小孩是她在超市拐角的屋檐下捡到的,背靠着墙把自己缩成一团,短短的屋檐根本抵挡不了任何风雨,他整个人都是湿的,连落汤鸡都不足以形容当时的情况。还湿漉漉的黑眼睛盯着她,像是在求救,又在害怕。
让人完全不能拒绝。
等人干净暖和后,宋简试着问了几个问题,小孩皆用沉默来回答,宋简也没多想,以为他只是还没缓过劲来。
反正明天她就带小孩去报案,等回到父母身边情绪就会正常的。
3
701室一家中男主人叫严文,和妻子张芬都是中学教师,一个教语文,一个教美术,只不过不在一所学校教书,孩子严燃就读于实验小学。因为台风,市里要求学校放假三天,因此案发时三个人都待在家里。
严文在学生中的评价不错,有耐心且温和,不会摆架子,对待学生不会像传统老师那样一骂二罚三请家长,很有自己的一套。和其他老师相处得也还可以,基本没有矛盾,是一个大家口中的好好先生。
而他的妻子张芬,口评一般,但也没和谁在学校里结怨。
对于爸爸和妈妈,虽然不知道实际情况会不会和表面显现的有所偏差,但不管怎么样,对于一个还在念小学的孩子来说,这场屠杀绝对是无妄之灾。
“咚咚咚”,程澄拿着尸检报告敲了敲门,陆终抬头示意她进来,“四名死者都是死于失血过多,其中严文全身有三十五处伤口,张芬有二十六处伤口,严燃和身份未知的中年女性全是一刀割喉。另外,凶器上只找到了一组指纹,就是孩子严燃的。”
陆终垂着眼,食指在桌面上轻敲,“所以凶手对孩子的父母抱有极大的仇恨,尤其是父亲严文,但凶手让孩子握住杀死父母的凶器是为什么?难道这个父亲他……”
“没错,这个父亲有家暴倾向。”程澄解答了陆终未明言的问题,“在张芬和严燃的胸口,肚子,大腿内外侧,以及臀部位置发现了不少的青紫痕迹,新旧交错,还有烟头导致的烫伤,明显是被人狠狠欺负过。能这么欺负老婆孩子的,就只有严文本人了。”
陆终扬眉,合上报告,真挚道:“谢谢你的发现,这条线索非常有价值。”
程澄惊呆了,因为陆终看起来非常不像是会道谢的人,说好的冷酷男神的人设呢?
这时邢非正好进来,显然是有话要说,程澄就走了。
“小花在现场发现了一个小房间,看起来像是给保姆准备的,小床上有一个破旧的手提包,在里面找到了身份证,是保姆的,叫做林春花,现在正在联系她的家人。另外,在房间里还找到了一双大概只有五六岁小孩穿的鞋子,和一包吃了一半的饼干,显然,除了死了的四个人,房子里当时还有另一个小孩在。不过房间里没有任何血迹,这至少是个好消息。”
“所以凶手要么放过了他,要么带走了他。小区监控看了吗?”
“很不巧,”邢非的表情颇为惋惜,“因为台风天的缘故,小区监控正在维修,我们只能从小区附近街道和店铺的监控里找人,技术队已经在搜寻了。”
“很好,”陆终把尸检报告递给邢非,“死者一家可能存在家暴问题,这也能解释凶手对孩子和父母的不同心理情况。我们需要找他们的亲朋好友问问,最好是父母兄弟姐妹之类的亲人。严文很会做表面功夫,朋友不一定有机会看到真相。”
邢非放下尸检报告,郑重道:“好的,我了解了。”
4
台风最有威力的时刻过去了,现在的它正渐渐平息下来,不过,北陡市的屠杀还在继续。
在城市的另一端,与绿河小区遥遥相望的芙蓉庭院10单元B1102里,惨案再一次发生。
死者在现场的情况一致,杀人手法一致,客厅的茶几上放着未收拾的4个杯子,两个装着茶,2个装着蓝莓酸奶。
这再一次佐证了陆终关于凶手是个年轻人的猜想。
陆终靠在墙上,左手食指搭在右臂上轻敲,“邢非,死者身份知道了吗?”
“知道了,男子叫林仲永,是第六医院精神科的大夫。女子叫黄嘉慧,在熊猫电子商务公司做财务,孩子在第三小学念书。”
“听起来像是毫无交际的两家人。”
“表面上看来是这样,不过实际情况还要我们调查过才能确定,尤其是两位爸爸的社交圈。”
“一个老师,一个医生,他们最常接触的群体就是学生和病人,先从这个方向交叉调查。还有家暴问题,两家都要调查清楚。”
而在他们忙活查案的时候,宋简正带着小孩刚从心理咨询室出来。小孩来她身边一天了,没有开口发过一个音,要不是有个人形在那,宋简简直就要以为超市门口的经历是自己做的梦。她实在放心不下,于是在报案之前先去看了心理医生,结果是小孩患有自闭症。
心里的疼惜更多了,为了疏导心情,她决定化疼惜为消费。
所以在给小孩买了几套衣服和一些零食水果后,她才开车去了公安局。
做笔录的时候理所当然地遇到了困难,小孩不肯开头回答问题,宋简解释了下情况,然后把自己知道的说了。
“我是昨天下午五点的时候,在超市门口捡到他的,北落师门十五路298号的惠好超市,我就住在128号。当时捡到他的时候,他穿着黄色长袖,白色运动裤,光着脚,衣服现在还在我家,其他的也就没什么了。我知道信息有限,孩子不见了,他父母肯定很快会来报案的,拜托你们多留心一下。”
“拜托什么,这是我们职责所在,而且孩子得了这种病,还是留在父母身边好。你放心,有消息我一定会马上联系你。”
“谢谢了。”
宋简牵着孩子离开公安局,走到停车的地方,坐上车后她在后视镜里瞥到一个黑色的身影闪过,可她没在意,揉揉小孩的头开车回家。
黑色身影在小巷中停下,握起拳头不停敲打身后的墙,嘴里喃喃道:“怎么可以这样!怎么还不来!”
技术队在绿河小区东面的街道监控中找到了嫌疑人的踪迹,从案发现场出来后嫌疑人往正东方向走,一直到公交车站停下,之后又坐上116路公交车离开。可惜嫌疑人全程低着头,看不到脸,只能推测出他的身高大约在1米75左右,偏瘦,有刘海,案发当天穿着一套黑色的运动服。
他并没有把在现场的另一个小孩带走,小孩是在凶手坐上公交十分钟后出现在小区附近的西边,之后便失去了踪迹。
从视频中可以看出小孩当时身穿黄色长袖上衣,下面是白色运动裤,光着脚。
陆终转向邢非,“去联系负责儿童走失的同事,看看这几天有没有符合条件的报案。
“好。”
陆终又问:“关于严文和林仲永的家暴情况呢?还有他们的生活圈有没有交点?”
小花翻着笔记本回答,“就像陆队说的那样,我们是在两人的父母那里得知确实有家暴的存在,而他们的朋友,对这个情况一无所知。他们对孩子只有殴打,但对于妻子,除了拳头之外,还有超强的控制欲和言语上的羞辱。两位女性死者在工作中得到的评价都是很配合,生活中呢也没什么朋友,我觉得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是她们习惯了顺从和听话,还有就是家庭经历让她们对人际交往感到害怕。”
陆终接着道:“这也是为什么凶手要把母亲也杀掉的原因,因为她们没有保护自己的孩子,而是眼睁睁看着他们挨打。凶手应该是在无意中了解到了真实情况,关于严文和林仲永的生活交点还没有找到吗?”
小花摇了摇头。
“那就把范围再扩大点,不要只局限于严文现在的学生和医院的病人,林仲说不定在外面有特聘工作,尤其是心理咨询室之类的场所。”
“明白了。”
5
邢非在同事那里的确得到了相符合的报案,此外,他还得到了两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一是捡到小孩的人居然是他妹妹宋简,而他完全不知道这件事;二是小孩的父母来了,现在就在局里。
他把事情告诉了陆终,两人匆匆赶过去,看到视频里的孩子正无措地被父母围着,而宋简站在一旁。
“哥?”宋简很惊讶,“你怎么来了?这位是?”
“这是新来的陆队长,”邢非为他们相互介绍,“这是我妹妹,宋简。”
“陆队长好。”
宋简大大方方问好,陆终却被对方清亮的嗓音和水汪汪的大眼睛给震住了,片刻后才点了点头,然后开始说起他们的来因。
宋简听完后面露为难,“本来会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但以他的情况,恐怕说不了话。”
陆终扬眉,“什么意思?”
“我带他去看过医生,他有自闭症。而且据我的观察,孩子父母对他根本不上心,还是在接到奶奶死了的消息后才发现孩子不见的。这样的父母,对他的病情根本就是有害无利。”
“自闭症啊……”邢非喃喃道,“这确实有点麻烦。”
“麻烦也得试,”陆终没谦虚,颇有自知之明地吩咐,“你去吧,我不太适合。”
话音刚落,一旁的宋简“噗嗤”笑出声。
邢非于是摆出拍公安宣传片的标准笑容,朝小孩走去。他的父母见警察来了便闭上嘴散开,不再围着孩子。
邢非在孩子面前蹲下,柔声问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没理他。
邢非给自己加了把劲,从兜里拿出一颗水果糖,“叔叔请你吃糖好不好?”
小孩还是不理他。
“嗯,叔叔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你可以帮忙吗?”
小孩继续沉默脸。
邢非泪满面,觉得这独角戏自己快要进行不下去了。
可就在下一秒,小孩动了,抬头看向宋简,眼神非常专注,就好像除了宋简之外看不到任何人。
陆终心中一动,把宋简往前推了几步,示意换她上阵。
宋简走过去蹲下,戳了戳小孩的脸颊,“嘿,帮姐姐一个忙可以吗?我遇见你的那天,你奶奶是不是带你去了一个大房子里?后来你一个人离开了,离开之前有听到什么声音,或者见到什么人吗?”
久久的沉默过后,久到宋简自己都感到尴尬的时候,小孩终于开口了,“哭,在哭,然后,一个哥哥。”
宋简的眼神立马亮了,再接再厉,“还有别的吗?”
小孩拉起宋简的左手,在手心画了一个长方形。宋简想了一会儿便反应过来,从装着小孩衣服的袋子里掏出一个校徽递给邢非,“这是我在收拾他的衣服时发现的,本来以为是他哥哥或者谁的,现在看来更像是凶手的。”
校徽上面印着“方健翔”,高二10班,而学校名字正是严文任职的那所——市第六中学。
6
找到嫌疑人身份,让整个刑侦队红光满面,热气腾腾,并且提早散发了点庆祝的兴奋。
“严文是方健翔的班主任,据班上同学和其他老师反映,方健翔一开始非常内向,几乎就是抗拒和别人交流的状态,而且带了些攻击性,是严文一步步带他走出来的,因此两人的师生关系确实要好一些。林仲永呢,他是阳光心理咨询师的特聘心理师,每周三周四的下午和周日全天坐班,而方建翔就是其中一位客户。”
“他出了什么问题?”
“诊断书上说是抑郁症,他也长期被父亲家暴,而且在一年前他的母亲在他面前被活活打死。之后父亲坐牢,他被过继到无儿无女的舅舅名下,两个月后开始到林仲永那进行心理治疗。”邢非说着从手中的文件夹里抽出几张纸递给陆终,“我们通过手机找到了他注册的博客,破译密码登陆之后发现了他写的私密日记。有几篇我打印出来了,陆队你看下。”
陆终接过纸张翻看起来,首先是最早的一篇,写于2016年1月10号。
“此刻的我正在创造今天的日记,姑且就叫‘它’吧,为了防止我舅舅偷看,我把日记写在了网上,还设置成了‘仅自己可见’,感觉自己真聪明。
林医生说写日记有助于我自行疏导情绪,我想要试一试,因为我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虽然离开了性情暴烈的父亲,却来到了控制欲超强的舅舅身边,他和我说现在是他在养我,有权命令我做任何事情,还骂我是废物、变态。
好奇怪,为什么我的人生要这么悲惨?我前世是做错了什么,才导致我今世不能拥有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好难过,悲痛欲绝,多希望死的是我,而不是我妈。”
接下来的日记是在2016年9月20日写的。
“今天去治疗所时,看到舅舅从林医生的办公室出来,我连忙躲了起来,没有被他发现。我总共才来林医生这里四次,已经被我三次碰见舅舅私下过来了,而且昨晚我还发现舅舅动过我的手机,实在是太变态了。
见到林医生之后我直接问他舅舅来干什么,林医生没有任何隐瞒地告诉了我,并且说他也发现了舅舅变态的控制欲,还说他会帮我。在我对这个世界一次次失望过后,我还可以相信他吗?我想要相信他,因为我从他那里接收到了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善意。他会给我买很甜的蛋糕,会分享好听的音乐,也会教我玩游戏,他真的是一个好人。”
2016年10月10日。
“继林医生之后我交到了第二个朋友,就是我的班主任严老师,性格和他的姓氏一点都不符合,是个非常非常好的长辈。他和林医生都愿意接纳我包容我,不会因为我的父亲和心理病看不起我孤立我,我喜欢和他们在一起,因为能感受到无与伦比的轻松。
他们还会经常和我说起他们的儿子,每次提起都是充满骄傲、自豪和疼爱的语气,这真让我羡慕啊,好希望下辈子我能做他们的孩子,一定会很幸福。”
接下来的几篇几乎都是差不多的内容,方健翔一直在表达自己对严文和林仲永的敬慕之情,随着和他们的关系越来越近,想要成为他们孩子的念头也越来越强。
直到2017年3月15号这天,日记的内容从积极向上的画风倒向怨恨暴戾。
“该死的!他们骗我!他们居然骗我!如果不是我今天自己发现了,我就会像个傻子一样继续被耍得团团转!狗屁的好父亲,他们根本就和我爸爸是一样,都是人渣,只会欺负家里的女人小孩!
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好爸爸,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他们这种伪君子大混蛋就只配生活在地狱!还有那两个女人,不能保护孩子的母亲不是好母亲,她们也不配活着!”
2017年6月15号。
“我想好了要怎么教训他们,很快,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父母,都会知道欺负小孩会得到什么样的惩罚,我要让他们都感到害怕,都跪下来侍奉自己的孩子!”
最后一篇写于案发那天晚上。
“我成功了,我做到了,明天,这个世界就会得到愤怒的警告!只不过……惩罚的过程中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意外,我面对面撞到了那个孩子,岁数比严文的儿子还要小一些,长得非常可爱,但脑子似乎有些不正常。
他有时候会跟着做保姆的奶奶过来,我见过两次,每一次都能看见保姆奶奶摸小孩的头发,亲小孩的脸颊,还有做完事后去喂小孩吃饭,我好羡慕。是不是上了年纪的人都比较仁慈?我不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我知道我对这个小孩下不去手,因为我觉得很抱歉,竟然在冲动之下把他奶奶给杀了。
现在面对他懵懂清澈的眼神,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不,我不能剥夺他剩余的被爱的权利,既然他的奶奶都这么爱他,那他的父母肯定只多不少,保佑他永远不受伤害。”
看完后陆终放下文件夹,严肃道:“方健翔现在在哪里?”
7
宋简回到家里,心里还是觉得不安心,那对父母实在是太不靠谱了,在去打出租车的路上,他们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反而一直在念叨“办葬礼要花多少钱”、“今天下午没上班又要被扣工资了”、“这么多零食待会儿都给小儿子,他肯定会高兴坏了”等等之类,宋简听得头都大了。
她本来还想和小孩父母说一说他的病情,现在看来根本不会产生什么用处,还不如自己花时间经常去看看小孩。
台风已经停止,而方健翔也消失不见了,杀严文当天出门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手机被他扔在家里,里面的定位器形同虚设。
幸好邢非监控了方健翔的博客,及时发现博客有了更新,于是叫来陆终一起看。
“没有什么好说的,我又被骗了。原来奶奶是奶奶,父母是父母,奶奶会爱你,父母也仍然会厌恶你羞辱你。既然如此,那这父母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曾经我以为能放过你,结果却发现还是要帮助你,或许这就是命吧,我们都同病相怜。”
陆终立刻认识到方健翔是去找那个幸存的小孩了,他连忙问邢非:“你有没有那孩子的住址?”
邢非摇摇头,颇为懊恼,“没有,当时没想那么多,我现在去找那个做了笔录的同事问问。”
陆终拦住他,“要不你先打电话问问你妹,她说不定知道。”
邢非恍然大悟,以宋简的个性的确很有可能拐着弯得到过答案,结果并没有出乎意料,宋简顺溜地报出了答案。
只不过邢非觉得她的电话背景不太对,于是多问了一句,“你人在哪里?”
“我?我现在就在小孩家楼下啊。”
邢非一听,急了,连忙出声阻拦道:“你去那干吗?很危险的你知不知道!你千万不要上楼,我马上就过去了!”
邢非说得声嘶力竭,只可惜最重要的话全都被背景里的狗叫声给掩盖过去了,宋简什么都没听清,只能敷衍着挂了电话。
陆终就在一旁注意着,当然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便和邢非带着人火速前往,尤其是邢非,恨不得坐着火箭过去。
小孩的父母租住在老式的层楼房里,他们小心翼翼地来到三楼,发现大门微掩着,里面时有愤怒的怒吼透出,夹杂一个清亮冷静的声音。
陆终和邢非对视了一眼,示意他等会儿再进去,然后自己进了隔壁的屋子,准备爬阳台进入突击。
邢非等时间差不多了,对着后面的人做了个手势,便推开门走了进去,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他吓了一跳,赶紧往里面走了几步,才发现受伤的人不是宋简。
她完好无损地站着,把小孩紧紧地搂在怀里并且捂住了他的眼睛。地上躺着一个人,是小孩的爸爸,一把亮着冷光的水果刀正中胸口,只要一眼,邢非就能断定这个人已经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另一个更小的孩子坐在尸体旁边哭泣。
而小孩的妈妈,她被方健翔挟持着,腹部中刀,正在不停地流血,灰白的脸色昭示着主人此刻正面临着生命危险。
方健翔之前已经听到了警笛的声音,此刻见到有人过来,知道对方就是警察,他也有些慌了,不复刚才面对独自的宋简时的嚣张态度,但还是很气愤,他拖着人质连连后退,“你不要过来!”
邢非停住脚步,向前举起双手,安抚道:“我不过去,我也没有带武器,你冷静一点,不要伤害她。”
“为什么不能伤害她?”方健翔又重新朝向前了几步,似乎是想找邢非理论,但又忌惮他,只能挥挥手加大声音吼道,“她该死你知道吗!她和所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一样,都该去死!尤其是不能对自己的孩子一视同仁的母亲,罪加一等!”
邢非试图和他讲理,“可你有没有想过,你把这两个孩子的父母杀了,你让他们以后怎么生活?”
“没关系啊,我会帮他们的,如果不是你们出现,我已经带他们去更好的地方了,那里只有极乐,没有痛苦。”
这时候陆终已经从阳台上悄悄来到方健翔背后了,两人之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宋简估计了下情形,如果想要从后面突破,首先要把疑犯和人质分开,现在看来这项任务只能由他们兄妹来完成。回想起刚才方健翔因为愤怒而做出的举动,心里当下便有了计较。
“说得这么好听,你真的是为了帮助这些孩子还是害他们,你自己心里清楚。”
“你什么意思!”方健翔把炮火对准了宋简。
“我说你是个懦夫!你憎恨你的父亲,但是一直没有勇气反抗,直到后来你父亲因为打死你母亲坐牢,你发现自己失去了亲手报仇的机会,所以才把对父亲的恨转移到了别人身上,是不是?
“你杀了那两对父母只是为了泄私愤,而你杀了孩子,是因为愧疚,你知道一个才上小学的孩子失去双亲之后会面对什么,你怕他们会遇上和你舅舅一样的可怕亲戚,所以断绝了他们在世上的生路。
“但是方健翔,我告诉你,这是非常不负责任的行为,只有你这种肆意妄为的人才做得出来!没有人会感激你的,死去的那两个孩子更不会,因为你让他们的未来戛然而止,你太自私了!”
这话仿佛千万吨中的钢铁,重重砸在方健翔的心口,让他无法翻身,更让他气愤,“闭嘴闭嘴!你知道什么?你这个王八蛋什么都不知道!居然说我是懦夫,那我现在就让你看看真正的懦夫!”
他甩开人质,举着刀扑向宋简,然后就被伺机而动的陆终给按倒了。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凶手终于伏法。
陆终走到宋简身边,真挚道谢,宋简摆摆手,继续柔声安抚小孩。
陆终犹豫了几下,开口,“刚才你对凶手说的话……”
“啊?都是瞎扯的,我只是想转移他的注意力而已。”
“我知道,但是你表现得非常棒,”陆终笑了,“很高兴认识你,宋小姐。”
8
案发当天早上。
林春花突然接到严太太的电话,说严先生想吃她做的饭菜,让她过去一趟,菜已经买好了,也叫了车来接。
林春花本来不想去的,但严先生一家对她非常宽容和善良,给了她一个可以休息的小房间,还允许她偶尔在上班的时候带上孙子。她不想失去这份工作,更不想让严先生一家失望,于是带着乖孙去了。
到了701后,她带着小孙子进了小房间,揉了揉小孩嫩嫩的脸颊,“乖孙,你乖乖带着这里啊,等奶奶做好事就带你回家,千万不要出去,外面有会吃小孩的大坏蛋。你好好的,等奶奶挣到很多钱了带你去治病,这样你爸爸妈妈就会喜欢你了。”
小孩听懂了奶奶的话,乖乖在房间里翻童话书,吃饼干,等门外开始热闹起来后,他就跑过去贴在门上听外面热闹的声音。他虽然听不懂但还是觉得很好玩,因为他的生命里很少有过热闹,大部分都是一个人空空荡荡的房间。
之后他觉得不对劲了,因为热闹声变成了尖叫、哭喊和怒吼。
他打开门,悄悄走了出去,看到一个大哥哥跪在地上,背对着他,嘴里喃喃道:“别害怕,很快的,一刀下去就什么痛苦都没有了。反正他们对你也不好,只会辱骂你,嘲笑你,伤害你,这样的父母不杀留着做什么?只有我是好的,我是来帮助你,帮你去极乐世界,在那里,所有人都会爱你。”
低喃声像是邪恶巫婆的咒语,让他感到害怕,刚想跑回房间,就被转过身来的大哥哥看见了。
他们对视了很久,小孩看着大哥哥朝自己一步步走来,他本能地想要退缩,可是身体僵得无法动弹,只能由着大哥哥停在自己面前,然后再……离开……
客厅里的场景整个暴露在小孩面前,他没有看到奶奶,心里很着急,而且空气里难闻的气味,还有躺在地上的人大张的眼睛,都让他害怕。
于是他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就跑了出去,跑进大雨里。
整个世界顿时变得昏天暗地,除了灰色,他看不清任何东西,台风天带来的寒冷和沉重击垮了他,他再也走不动了,随便找了一面墙靠着,像一只走失的猫咪,心里尽是害怕和茫然。
再后来,他遇到了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