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苏珊今年二十七岁，住在客栈胡同口的第一家。
苏珊家养着一只年龄很大的狗，除了爪子，其他地方都是黑色，因为年纪大了，毛色也开始发灰，远远看去，像是蒙了一层白雾。
苏珊顶喜欢这只叫哈利的狗，每天上班之前，都要抱一抱哈利，下班回到家第一件事，也是先跟哈利玩一会儿。
哈利特别通人性，它常常趴在院子门口，等你叫它的时候，它就会抬起头张张嘴，似乎在回应你。它性情温顺，虽然偶尔有生人路过时，它也会叫两声。
每次路过苏珊家，我都会给哈利带一点儿香肠。它特别懂事，只要见过一次，离老远都能把你认出来。
一天，我拿着香肠去寻哈利，它没在门口趴着，也没在院子里。我试着叫了两声“哈利”，也没见它摇着尾巴出来。倒是苏珊的母亲闻声推开堂屋门，走了出来。
“苏珊带哈利去宠物医院了。”
和苏珊的母亲道别后，我回到了客栈。梅姐告诉我，哈利的病情似乎比想象中要严重得多。
“今年已经住院三四回了吧，”梅姐一边擦桌子一边回答我，“可能真的是年纪大了，快不行了。”
梅姐一语成谶，傍晚时分，我看到苏珊魂不守舍地走进胡同。
哈利去了。
2
哈利原本的主人并不是苏珊，而是一个叫作陈朴方的男生。
陈朴方是苏珊的同桌，那一年，十四岁的他们正在为了中考忙碌地焦头烂额。青春期懵懂的情愫在学习压力之下蓬勃生长，两个人的“三八线”早已被校服袖子擦得不见踪影。
苏珊放学之后，经常不按时回家，她会刻意在学校多做一会儿作业。陈朴方的数学极好，无论怎样的难题，给他一小会儿的工夫，他都能解开。苏珊看向陈朴方的眼神里，尽是崇拜。
有一次，老师正在讲台上讲课，陈朴方悄悄地从口袋里掏出一盒巧克力，塞进了苏珊的抽屉里。
苏珊攥着巧克力，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老师，故作淡定。心里的小鹿却早已“扑通扑通”到处乱撞，她不知所措。巧克力特别甜，苏珊吃的时候，觉得一直能甜到心里。
后来，苏珊就经常在自己的抽屉里发现一些小零食，那是陈朴方把自己零花钱攒下来买给她的零食。苏珊把那些零食都吃了，但是她更加不敢看陈朴方了，仿佛看一眼，她就会失去自己。
苏珊在精品店买了几把彩色的塑料管子，还有一个心形的玻璃罐，藏在书包里悄悄地带回了家。每天吃过晚饭之后，她早早地就进了自己的房间，把门反锁好，开始埋头叠幸运星。
长长的塑料管在她手中翻折，很快就会变成一颗漂亮的星星。每叠完一颗星星，她就会在心里默默记下一个数字。
等叠够一千颗幸运星的时候，苏珊打算送给陈朴方。
3
然而幸运星才叠了一半，苏珊的秘密就被父母发现了。心形的玻璃瓶子在地上摔得粉碎。
“还有四个月就要中考了，你是不是不想好了？”
“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没出息的闺女！”
“你要把这些星星送给谁？”
“再让我发现一次，你就别上学了！”
苏珊紧紧地咬着下唇，一言不发。她绝对不能把陈朴方供出来，绝对不能。这是那时的她内心十分坚定的一件大事。
父亲用扫帚在苏珊的背上狠狠地抽了几下，母亲拦了好久，苏珊才得救。
那天晚上，母亲跟苏珊谈话谈到深夜，讲的无非是一些大道理：她现在还小，还不是谈恋爱的时候，学业才是最重要的。
苏珊没有回答母亲，她看着那些幸运星被扫帚划拉进簸箕里，再像垃圾一样被倒掉，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掉。
母亲着急地询问，她是不是哪里疼，她不答，只是哭。
4
幸运星被扔了之后，苏珊变得异常小心。
陈朴方送给她的小零食，她都会原封不动地还回去。
“为什么？”陈朴方写了一张小纸条，塞进了苏珊的抽屉中。
“我想好好学习。”苏珊写得很违心。
那之后，苏珊跟陈朴方之间的关系变得很尴尬。苏珊把“三八线”又画了出来，白色的涂改液画的线十分明显，甚至有些刺眼。她小心翼翼，再不敢越过那条线。
一次自习课的时候，苏珊正在做作业，余光瞥见窗口有个人影。等那人离开之后，她抬头，认出了母亲的背影。
就这样，苏珊与陈朴方相安无事地度过了初中最后的三个月。中考结束之后，陈朴方来找苏珊。
那天，天下着蒙蒙细雨，陈朴方撑着伞站在院子外喊苏珊的名字。苏珊跑出来，看到了笑容爽朗的陈朴方，还有他怀里一只可爱的小黑狗。
陈朴方将小狗从自己胸前的书包里掏出来，递到苏珊怀里：“这只小狗特别乖，送给你。”
苏珊开心地抚摸着小狗，小狗黑黝黝的眼睛闪着光，可爱极了。
“它叫什么名字？”苏珊歪着头问陈朴方。
陈朴方将伞整个倾斜到了苏珊头上：“就叫哈利吧。”
“哈利，哈利，好可爱的名字。”苏珊笑着说。
父亲推开院门，看到了陈朴方。
“叔叔好，”陈朴方向苏珊的父亲鞠了个躬，对苏珊说，“你好好照顾它，我走了。”
当着父亲的面，苏珊什么都不敢说，她只是低着头，看着怀中的哈利。陈朴方走了，苏珊在原地站了好久，没有抬过头。
父亲不同意养狗，要把哈利送人。
苏珊抱着哈利不肯放手，她反复央求父亲，难过得哭了起来。最后还是母亲求了情，哈利才在苏珊家里住下。
半个月之后，苏珊听说陈朴方要转去成都念高中，他们全家都要搬走，不会再回来。
苏珊躺在床上一夜无眠，哈利跳上床，舔了舔她的脸，在她怀里睡得十分香甜。苏珊对着哈利小声地说话。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5
陈朴方离开之后，果然再没回来过。
苏珊最好的朋友变成了哈利，她有什么事情都会跟哈利说。她每天放学都会带哈利沿着巷子一直溜达到河边。哈利一天天长大，没多久，站起来的时候，它的个子已经可以够到苏珊的肩膀了。
高中生活沉闷又无聊，苏珊在父母期待的目光中，每天按部就班地上学、放学、回家，日子就如一潭死水，没有任何波澜，唯一的调味剂，便是哈利。
苏珊的高中离家不远。每天早晨，苏珊骑着自行车去上学，哈利便跟在她身边。哈利跑得很快，但不会超过苏珊，总是和她并行。
到了放学的时候，哈利也一定会等在校门口，看到苏珊推着自行车走出校门，它会冲上去，在苏珊的脸上哈着气舔来舔去。
一次，苏珊放学之后没见到哈利，她担心极了，越想越害怕。哈利会不会像陈朴方一样，从自己的世界里彻底消失？想到这里，苏珊忍不住哭了，她一边哭，一边飞快地蹬着自行车。
过马路的时候，苏珊因为骑得太快，不小心撞到了一辆三轮车。苏珊应声倒地，胳膊和腿都擦破了皮。三轮车主想带苏珊去看医生，但是苏珊根本顾不上，她蹬起自行车就往家里跑。
直到在巷子口听到哈利的叫声时，苏珊心里的石头才终于落了地。她几乎是从自行车上跳下来的，自行车“哗啦”一声摔倒在地，她都顾不上去管。
苏珊循着声跑进自己的卧室，发现哈利躲在床底下。
“哈利！”苏珊伸出手，叫了它一声。
听到苏珊的声音，哈利从床底冲出来，一下子扑到了她的怀里。哈利呜咽着，眼中有泪，偶尔发出两声哀号。
原来那天家里来了客人，客人一眼就相中了哈利，想要带哈利走。
父亲答应了，可等他们去寻哈利的时候，发现它已经钻到了苏珊的床底下。谁靠近它，它就会发出凶狠的叫声。
客人觉得尴尬，夸了一句“这是条好狗”，就离开了。
客人走了之后，哈利一整天都没从床底下钻出来，不吃也不喝。母亲拿手电筒照过去，发现哈利在哭。
“没想到哈利能听懂人话。”父亲说。
“都怪你！”母亲瞪了父亲一眼，把父亲推出了苏珊的卧室。
直到苏珊回到家，哈利才肯出来吃食物。那天，苏珊第一次跟父亲吵架，她的声音特别大，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冲父亲喊：“不许把哈利送人！不许把哈利送人！”
母亲过来打圆场：“好了好了，你爸他只是开个玩笑。”
“开玩笑也不行！哈利是我的！谁也不能送走它！”
第二天一大早，苏珊不肯去上学。她此前都不知道，自己原来如此倔强，直到父亲向自己保证再也不会把哈利送人，她才肯去学校。
6
哈利生小狗的时候，苏珊吓坏了。
她守在哈利旁边，小声地喊着：“加油！”她特别害怕，看着哈利虚弱的样子，紧紧地抓着母亲的手，不知所措。
“哈利会死吗？”
“妈妈，我们送它去医院吧！”
“妈妈，我害怕！”
母亲轻轻拍着苏珊的背，安慰她，但是苏珊的心始终被揪着。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生育的场景，她一晚上没合眼，陪着哈利。
天快亮的时候，哈利生了三只小狗。苏珊笑出了眼泪，她趴在哈利的头上亲了好几下，把事先准备好的红糖水拿给哈利喝，还给哈利煮了肉末粥。
刚刚出生的小狗只有苏珊的手掌那么大，眼睛还是闭着的，噘着嘴在空气中找奶吃的样子可爱得不得了。苏珊帮小狗们衔住了奶头，轻轻摸了摸哈利的头，这才终于放心。
“你生我的时候，是不是也特别辛苦？”苏珊问母亲，她看了一晚上哈利生育的场景，突然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我早都忘了。”母亲笑着揉了揉苏珊的头发。
苏珊想起小时候，母亲和姨妈聊天时的场景，她记得母亲说过，生自己的时候难产，生了两天两夜。
苏珊回过神抱住母亲，在母亲的脸颊上印了一个吻。她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和母亲一样高了。
哈利生小狗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就有很多亲朋好友上门来看小狗。还在襁褓中的小狗，就已经被打上了别人的标记。刚满月，小狗们就都被大家领走了。
小狗被领走的那天，哈利看起来失落极了。它趴在苏珊的脚边，偶尔哼唧两声，连平时最爱的猪肝也没动一口。
哈利的情绪过了一周才好一些，苏珊得空的时候就一直陪着它。有些事情，苏珊也无能为力，父亲能把哈利留下，已经不容易了，他绝对不会允许苏珊再留下哈利的孩子们。
“这狗吃得比人都多，谁养得起？”苏珊想起父亲的话，就把哈利抱得更紧了。
7
高三那年，苏珊明显感觉到父母之间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
她回家常常都见不到父亲，问起来，不是去打麻将，就是去跟朋友喝酒了。有时候，父亲一个礼拜都不回家。
苏珊经常在深夜听到父母的争吵，但是听不清他们在吵什么，有时候争吵声还会夹杂着摔东西的声音。这一切，都让苏珊感到不安。
她曾试着询问母亲，母亲只是笑着跟她说没事儿，父亲喝了酒脾气大，难免会争吵。母亲让她别操心，对她说，她目前最重要的事情是学习，千万不要因为其他的事情而分心。
母亲的话，明显是在搪塞苏珊，苏珊问不出来什么，只得作罢。只要苏珊在，父母就相处得十分客气，但这客气明显让苏珊感觉到生分。她隐隐觉得父母之间出现了很严重的问题，但她又说不上来。
高三的生活让苏珊有些喘不过气，父亲给她挑选了几所好的大学，让她以此为目标努力学习。苏珊每天晚自习结束，都接近十点，母亲不放心，便总是去接她，哈利也会跟着母亲一同去。
苏珊在夜色下，骑着自行车，母亲就坐在后座，哈利跟在旁边一路小跑。
有时候苏珊会唱歌，唱的都是母亲喜欢的老歌。
苏珊唱歌的时候，母亲也会跟着和，那是苏珊一天中最放松的时光，连哈利也会冲着她们“汪汪”地叫两声，似乎是在替她们喝彩。
回到家中，母亲就会变魔术似的，为苏珊端上一碟美味佳肴。母亲总是让她多吃点儿，养好了身体，才能好好学习。
苏珊发现母亲的鬓边已经有了白发，她伸出手帮母亲拔掉，可再仔细看，拔了这根总还能发现那根。
“算了，人上年纪了，哪能没有白头发，拔不完的，”母亲拨开苏珊的手，缓缓攥在自己的手心里，“妈啥都不求，妈只想你能有出息，考个好大学，妈就放心了。”
8
苏珊每天都会做很多题，她不想让母亲失望。她在想，或许父母是因为自己的学习烦心，她能做的，就是尽最大的努力，让他们放心。
苏珊高考发挥得不错，如愿考上了上海的一所知名大学，领录取通知书那天，父母去民政局领了离婚证。
苏珊拿着通知书兴奋地跑进院子，哈利跟在后面“汪汪”地叫着。苏珊顾不得擦脸上的汗珠，把通知书放在父母面前，开心地说自己考上了。但是家里的气氛有些怪异，母亲笑起来的样子有些勉强，而父亲则坐在沙发上，一直在抽烟，眉头皱得很紧。
“苏珊，”父亲把烟掐灭，缓缓地抬起了头，“有件事情，爸妈想跟你说。”
苏珊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有些不敢相信，坐在那儿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她紧张地看着母亲，希望母亲可以告诉她，父亲只是在开玩笑。
但是母亲却对她说：“是真的，我们刚在民政局办完手续。本来早都要离了，怕影响你高考。”
“明天爸就搬出去了，以后跟着你妈乖乖的，要听话。”父亲又开始抽烟了。
苏珊没答话，径直走出了门外。哈利紧跟在她身后，偶尔用头蹭蹭她的腿，她也没理。她感觉好像天塌下来了，她的神智被什么东西抽离了，那时候的她，就像是一副躯壳，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走。
那天的月亮又大又亮，路灯把苏珊和哈利的影子拉得好长，她坐在路边，抱着哈利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9
父亲从家里搬出去之后，苏珊就整日把自己关在家里不说话。
苏珊的闺蜜来找她，邀请她一起去毕业旅行，同行的还有四五个同学。苏珊原本是不打算去的，但是听到其中一个同学说目的地是成都，便犹豫了下。
陈朴方在成都。
苏珊想了想，最后答应了。
事实上，苏珊在成都待了一个星期，根本没有见到陈朴方。有同学试着跟陈朴方联系，得到的回复永远都是“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停机”。
苏珊在成都的街头漫无目的地走，她往最繁华的地方去，在人堆里寻找。她想，或许她和陈朴方是有缘分的，老天眷顾，会让他们再次相遇。然而老天并不曾眷顾苏珊，她始终没能遇到陈朴方。
有时候苏珊觉得特别不公平，为什么陈朴方那天来送哈利的时候，什么都没告诉她？如果她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陈朴方，一定会勇敢一些，和他告别，告诉他自己曾经想要送给他一千颗幸运星。
可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凑巧的事情呢？苏珊带着失望离开了成都，她在临上火车的前一刻，还在频频回头，但是希望一次又一次破灭。
命运总是弄人，就像她和陈朴方，就像她的父亲和母亲。有些人一旦分开了，可能这辈子都无法再走到一起。
苏珊回到家中的时候，父亲已经搬出去了。母亲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看书，头顶上的老槐树投下好大一片阴凉，叶子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哈利趴在母亲脚边睡着了。
听到苏珊的脚步声，哈利一个激灵猛地站起身，扑到了苏珊的怀里。
还好，还有母亲，还有哈利，苏珊觉得自己并不孤单。
10
大学生活对苏珊来说，其实没有多大的区别，除了恋爱。男生对苏珊很好，两人性格也比较合得来。
他们在一起两年多，只是临近毕业的时候，还是分了手。苏珊一个人跑到学校外面的小酒馆买醉，她喝得醉醺醺的时候，有男人不怀好意地靠近她。她赶紧给同学打了电话，十分钟后，被同学送回了宿舍。
苏珊回宿舍时，手里还拎着一瓶酒。她觉得自己的酒量还不错，第一次喝酒就能喝这么多，或许是遗传了父亲的基因。
苏珊吐了很久，躺在床上，浑身乏力，但大脑还在不停地转啊转，转得她头疼。她一直在想分手的场面，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男朋友要留在上海打拼，他规划好了两个人的未来，五年买房，十年结婚生子。但是这计划，不是苏珊的计划。
苏珊终究还是舍不得家，她心里惦念着母亲，还有哈利。男朋友认为，结婚之后应该独立，跟父母分开住，还有，他并不喜欢狗。
苏珊虽然性格温柔，却也有着自己的坚持和倔强。家人是她的底线，是她绝对不会做出让步的地方。
那么，唯一的结果，就是她必须牺牲自己的爱情。
11
毕业之后，苏珊回了大理，一边工作，一边考公务员。一年以后，苏珊如愿以偿地考入大理的公职部门。这是母亲所期望的，也是苏珊认为最好的归宿。
苏珊觉得，自己是属于大理的，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粥一饭，都是她熟悉的味道。还有哈利，每天陪伴她上下班，令她安心。
苏珊的工作稳定下来之后，很多人开始张罗着给她介绍对象。苏珊本来不着急，但是母亲总是在催促她，毕竟小城里的女孩子们，结婚都会早一些。
苏珊见过几个条件不错的对象，也试着相处过一两个，但似乎总是哪里差了些感觉。这些人在她的生命中来来往往，就像过客一般。
那天，相亲的男生约苏珊一起去看电影。苏珊见了那个男生两次，挺好的男生，母亲也说他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只是苏珊并不喜欢。男生太强势，喜欢安排一切，也不太懂得考虑苏珊的想法。苏珊一直想找个机会，跟对方说清楚。
电影是苏珊选的，文艺片，她看得出来男生并不感兴趣。她因为一个镜头快要落泪时，男生把爆米花嚼得嘎吱作响。到后来，男生断断续续打起了哈欠。
电影散场之后，苏珊去卫生间，男生说他先出去，在大厅等。
女卫生间队伍排得很长，一直排到过道，苏珊等待的时候，看到了陈朴方。她不太确定那是不是他，这么多年未见，他有些变样，但是那种熟悉的亲切感是不会错的。
陈朴方即将擦身而过的时候，她小声叫了陈朴方的名字。陈朴方转过头，等看到苏珊的时候，先是一愣，随即眼神里盛满了惊喜：“苏珊！”
两个人走到了旁边叙旧，说起自己初中的趣事，陈朴方兴奋得手舞足蹈。他这次回来是探亲，至今还是单身。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苏珊的眼睛亮了一下。她想要告诉陈朴方，关于那没有叠完的一千颗幸运星，还有她去成都找他的事情。
但是苏珊根本没来得及开口，她的手便被人握住了。是相亲的男生。对方等了她许久，最后折回来找她。男生感觉到了他们之间不寻常的气氛，笑着揽了一下苏珊的肩，问道：“姗姗，他是谁呀？”
陈朴方怔了一下，随即笑道：“我是她初中同学，十几年没见了。”
男生接着说：“我们正要去吃饭，你要不要一起？”
“不用了，我还有事情。”陈朴方客气地道别，向外走去。
苏珊感觉到男生手上的力度变紧，她眼睁睁看着陈朴方走远，却不知道该怎么办，陈朴方还回过一次头，对她笑了笑。
苏珊心里揪得难受，男生问她怎么了，她轻轻挣脱男生的手：“没什么，我先去卫生间了。”
12
回到家之后，苏珊很生自己的气，她气自己为什么没有将那些话说出来，她气自己没有跟陈朴方解释。
相亲的男生送她回家的时候，再次向她表白，她拒绝了。男生拉着她的手，不让她进门，俩人小声争执着。哈利闻声冲了出来，对着男生一阵叫，男生识趣地走了。
苏珊找了好几个同学，他们都没见过陈朴方，也联系不到他。苏珊那几日失魂落魄，做什么都没有心情。她以为自己会号啕大哭，但却没有，苏珊觉得自己连落泪都不再似从前那般轻易了。
唯一的好消息，是苏珊的父亲回来了。
父亲提出跟母亲复婚，原本苏珊是不同意的。这么多年，苏珊从没提过父亲。她知道父亲当初走得不体面，因为出轨，如今也生活得不幸福，年纪大了，又念及她和母亲的好，想要落叶归根。
苏珊本想着，若母亲不同意，她会坚定地站在母亲这一边，不给父亲机会。但是看到母亲妥协时，她也跟着心软了。她明白，这么多年，其实母亲和她一样，都在期待父亲回家。
父母去民政局的那天，苏珊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和往常一样洗漱化妆，骑车去上班了。哈利当然还是她的小跟班，只是年纪已经大了，跑不了特别快。而且苏珊的自行车早已经换成了电动车，哈利根本追不上。
但哈利依旧每天要送苏珊，如果苏珊不让它跟着，它就会呜咽呜咽地不开心。于是苏珊便让哈利坐在电动车前面的踏板上，载它一起去单位。
单位的人也都很喜欢哈利，每天哈利去了之后，就待在门卫室，陪门卫大爷一起玩。中午，同事们会从食堂带些肉骨头给哈利吃。到了下班的时候，哈利再坐苏珊的电动车和苏珊一起回家。
哈利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医院的检查结果是肾衰竭。自那以后，哈利就没再陪苏珊上班。它每天早上跟苏珊告别之后，就趴在院子门口的空地上晒太阳，有时候是眯着眼睛睡觉，有时候，就那么看着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哈利去世的那天，苏珊踉踉跄跄地从医院回来，她把哈利埋在了院子下面那棵老槐树下。她也养成了母亲的习惯，每天都要在老槐树下的躺椅上眯一会儿，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地上，仿佛哈利还伏在她的脚边。
相亲的男生向苏珊求了婚，尽管她是拒绝的，但是男生一直在追她，并没有放弃。其实男生除了有些强势之外，也没什么不好，为人孝顺且正直。
苏珊想，过完年再说吧。
过年的时候，如果还见不到陈朴方，那或许他们两个之间，真的只是有缘无分。到那时，苏珊决定擦掉脑海中的回忆，重新开始。
13
冬天的时候，大理的街头也并不冷清，冬樱树上花团锦簇。路边的烤红薯散着香气，苏珊每次骑着电动车路过的时候，都会停下来买上一只，她会将电动车停在一旁，坐在座位上吃完才走。那是属于她和哈利的时光，从前哈利还在的时候，也总是馋这一口。
吃完烤红薯，苏珊也该回家了，要不然她爸又该叨叨她回家太晚。父母复婚后，父亲像变了个人一样，怕她回家晚，怕她过得不高兴，有次甚至问她：“要不要买只小狗给你？”她摇摇头，于是父亲便再也没有提过这事。
到巷子口时，有个小孩子飞奔而出，苏珊急刹车，整个人跌倒在地，脚脖子顿时红肿一片。
苏珊扶起电动车，要走的时候，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好，请问苏珊还住在这里吗？”
她回过头，是陈朴方，他的怀里抱着一只黑色的小狗。
就像是哈利一样。
是陈朴方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