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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凤姐生涯中的致命伤:贪婪

凤姐管家,就是管贾府的人事,管贾府的钱财。她深知金钱、权势的重要作用,左眼盯住金钱,右眼盯住权势。抓权捞钱是凤姐本能的爱好,不择手段地无节制地无穷尽地利用职权敛财是凤姐一生的追求。《红楼梦》第106回写锦衣府官查抄荣国府,抄出家资最多的是凤姐,她和丈夫贾琏历年积聚的东西并“体己”不下七八万金,两夫妻长期以来历尽艰辛所积的财产,一朝而尽。

所谓“体己”,就是“私房钱”,也可说是个人的“小金库”。贾母是大家族的最高统治者,其“体己”是贾府上下都默认的法外特权的“小金库”,主要用以备不时之需。贾府被抄,只有这位一品诰命的财物无损。深明大义的老祖宗忍痛将毕生积攒的钱都拿出来,俵散子孙,因而深受子孙爱戴。而凤姐的“体己”则是灰色的,不能公开说的,因为其积聚的过程是肮脏的,荣国府每天的花费有如流水,凤姐利用自己的职权随便做点手脚就可以了,因而众人对凤姐的“体己”是很不服气的。贪婪,是凤姐欲望的核心。不管在什么时候,也不管在什么地点,她总忘不了以权谋私,忘不了敛财。

凤姐的敛财术,可谓无所不用。

挪用“公款”,高利盘剥

这是凤姐最重要的敛财手段。贾府实行的是封建家长制下的“家庭共产主义”生产、消费模式,有点像吃大锅饭时的“供给制”,除吃、穿、住由大家庭统一购买、分配、安排外,从上到下还有另花用的“月例钱”。封建宗法家庭讲究等级,这“月例钱”的核心就体现尊卑等级的差异,按月定时发放。如贾母、邢夫人、王夫人每人每月20两,长孙媳李纨因为是寡妇贾母特关照每月10两,凤姐每月5两,迎春、探春、惜春每人每月4两。“月例钱”在发放前,可以说是贾府众人的“公款”。凤姐利用当家奶奶的职权,叫自己的陪房旺儿媳妇把“月例钱”拿去放债,所得的利息却落入私人腰包。这事,王夫人必是有所风闻:第3回林黛玉进府,王夫人问凤姐月钱是否已经发了;第36回,王夫人又在详细过问月钱的发放情况;第39回,袭人问凤姐的贴身丫鬟平儿,为什么连老太太、太太的“月例钱”也还迟迟不发放。平儿悄悄告诉袭人:“这个月的月钱,我们奶奶早就支了,放给人使用呢。等别处利钱收了来,凑齐了才放呢!”还说:“单他这体己利钱,一年不到,上千的银子呢!”第55回,秋纹问平儿:“我们的月钱多早晚才领?”本来,这每人几两的“月例钱”,对花费奢侈无度的荣国府来说,是数目不大的钱财,但从平儿的话中,我们可以看出,凤姐利用的是自己当家奶奶的职位,来玩弄权力,偷鸡摸狗,长期挪用,不仅挪用下人的,连贾母的、王夫人的都挪用了,就是“十两八两零碎”也要“攒了又放出去”。这事贾府上下人所共知,连奴婢们都不服,袭人就说:“难道他还短钱使,还没个足厌?”显然,凤姐能这样做,在于她手中有荣府的经济大权,“银子上千钱上万,一日都从他一人手里出入,一个嘴里调度”,这种特权为她挪用、放债取利提供了条件。放钱得利使凤姐自以为得意,她甚至认为贾母的价值观念太差了,“金的、银的、圆的、扁的,压塌了箱子底”又有什么用?为什么不让它由小变大、由少变多呢?她深知自己名声不好,得罪了众人,但仍冒着风险,我行我素地干下去,直到罪行败露。

包揽诉讼,接受黑钱

凤姐为了敛财,竟然把手伸到了贾府的门墙之外,她不仅喜欢玩弄手中的权力,而且喜欢玩弄“假”权,通过变态的权力的运作捞取“外快”。长安府府太爷的小舅子李衙内看上了张姓大财主的女儿金哥,托老尼静虚说亲,岂知金哥原本已和长安守备的公子定了亲。但李衙内执意不肯,非要娶金哥不可。守备家也不让,说我已下了聘,定了亲,你张家怎么一女多嫁,想赖婚,于是告状打起官司来。张家知道贾府与长安节度使云光老爷关系密切,托老尼找王夫人,想通过王夫人到云光处说情,叫云光出面劝守备退亲。凤姐见有利可图,没经王夫人同意就把事揽了下来,她口气大得惊人:我“从来不信什么是阴司地狱报应的,凭是什么事,我说要行就行。你叫他拿三千银子来,我就替他出这口气”。明目张胆地向人索取钱财,但仍要装清白,粉饰一下,说这钱是用来给打发说去的小厮做“盘缠”的“辛苦钱”,自己是一个也不要的,“便是三万两,我此刻也拿的出来”。凤姐是个内当家,与官府没有关系,贾府的外事都是贾琏在办。于是,她假托丈夫贾琏之名,给长安节度使云光写了一封信,云光“久悬贾府之情”,他以权力迫使守备忍气吞声地将聘礼退还给张家。结果张金哥和守备公子二人,一个自缢身亡、一个投河自尽。这头凤姐白得了3000两银子,王夫人却蒙在鼓里,一点也不知道。这事之后,凤姐“胆识愈壮”,更加“恣意”妄为起来。

恐吓威胁,敲诈勒索

凤姐的才干,很突出之处在于她求功利,善权变,该硬则硬,该软则软;该公开的公开,该背后的背后。贾琏偷娶了尤二姐,把尤二姐作为“二奶”供养在外头后,凤姐装成一个深明大义的贤妻惠内,按自己的住房标准,为尤二姐收拾好三间厢房后,带上四匹上色尺头、四对金珠簪环作见面礼;以“推心置腹”的甜言蜜语、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将尤二姐骗入贾府,她表示要与尤二姐同居同处,同分同例,同待公婆,同谏丈夫,喜则同喜,悲则同悲,情同姐妹,和同骨肉;甚至还说:“要是妹妹不合我去,我也愿意搬出来,陪着妹妹住,只求妹妹在二爷跟前,替我好言方便,留我个站脚地方儿,就叫我服侍妹妹梳头洗脸,也是愿意的。”尤二姐被感动得哭了,把凤姐当作“极好的人”,“倾心吐胆”,“认为知己”,跟她进了大观园。接着,凤姐借别人之手,生活上虐待尤二姐,还叫庸医打下尤二姐腹中的男胎,逼得尤二姐吞金自尽。借剑杀人,不露痕迹。与此同时,凤姐一面派人叫尤二姐的未婚夫张华去都察院告贾琏“国孝家孝之中,背旨瞒亲,仗财依势,强逼退亲,停妻再娶”,一面又派人带了300两银子去打点都察院。官司一起,凤姐到宁国府大闹,把尤氏、贾蓉母子骂了个狗血喷头,哭闹间仍不忘敛财,她撒谎说自己为打官司已用去多少多少银子,一句话就敲诈了500两银子,从中赚了银子200两。出了气,又赚了钱。《红楼梦》的这一段描写,把凤姐贪婪狠毒、狡猾奸诈、诡计多端的性格刻画得淋漓尽致,其全过程凤姐操纵运筹自如,圆熟精到,其手段令人咂舌。她讹诈钱财,却受被讹诈者的感谢;她阴谋害人,被害者生前却认为她是“知己”和“极好的人”;她愚弄众人,却博得众人的称赞。

算计精、敛财酷;见鸡捉,见菜剥

由于把追求金钱作为毕生的一种精神享受,凤姐不管在什么场合说话、办事,心里总在掂量是否有利可图。第45回大观园起诗社,李纨带着众姐妹请凤姐作个“监社御史”,她立即说:你们别哄我,哪里是请我做什么“御史”,分明是叫我作个“进钱的铜商”,她还说李纨母子两月钱有20两,与贾母、王夫人一样,年终分年例钱,又是“上上份儿”,一年总共算起来有四五百两,而吃的、穿的都是“官中的”,怎么不拿点出来?凤姐的话,像是在开玩笑,但可以说,如果她不是个钱迷,不是算计精,是无法把别人家的收支账一口气说得这样清楚的。李纨当即送给凤姐一个绰号叫“无赖泥腿”,说她专会“打细算盘分斤拨两”算计别人,以至于天下人都被算计了去。凤姐手中除了执掌着荣府的经济大权外,还执掌着荣府的“人事”权。堂堂荣府,从上至下人口有三四百个;每天大事有一二十件、小事有三五十件需分派着叫人去干。凤姐天性喜欢揽权弄权,什么人干什么事,她都一手遮天,自己一个人说了算。书中写了数例她以管“人事”之权捞取油水以积聚自己财富的事。一是贾蔷受命下姑苏采买女孩子、置办乐器行头等,贾蓉对凤姐说“要什么东西开个账给贾蔷兄弟带去,叫他按账置办了来”,顺便带来孝敬。二是贾芸为大观园绿化工程到手,借了15两银子,全买了冰片、麝香孝敬凤姐。三是下人们为了让自己的女儿顶替死去的金钏儿当上王夫人的大丫头(王夫人的大丫头享受的“月例钱”比其他小丫头高了许多),也纷纷买东西孝敬凤姐。四是尤二姐死后,贾琏手头无钱安葬,赊了一副棺材,他去开尤二姐的箱柜,拿自己的“体己”,岂知点滴无存,只有几件半新不旧的衣裳。试想贾琏偷娶尤二姐时给的钱财哪里去了?不是凤姐拿去还能是谁?五是贾琏有急事缺三二千两银子用,求鸳鸯把贾母的金银器物偷出一箱来,暂拿到当铺抵押。因鸳鸯还未答应,贾琏请凤姐帮忙同鸳鸯再说一说,凤姐借此机会向贾琏敲诈了200两银子。贾琏说凤姐“太狠了”,“烦你说一句话,还要个利钱”。

世界上,大凡敛财狠的人,都十分吝啬,凤姐就是这样的人,她在敛财时是贪婪的,但在花钱时是吝啬的。她既贪婪成癖,又吝啬得像只铁公鸡,一毛不拔。她费尽心机所积聚的钱,在花费时自然分斤掰两、滴滴计较的。第43回贾母发起大家凑份子为她过生日,她为了讨好贾母,当着贾母的面说李纨的12两银子由她出,可到交银子时,却背着贾母赖了账。但同时,她没有忘记叫人向周姨娘、赵姨娘处各刮了2两银子来。第44回贾琏与鲍二媳妇偷情被凤姐发现后,凤姐撒泼威吓,鲍二媳妇上吊而死,贾琏和凤姐面临吃官司的危机。有人出主意说,人已经死了,给他几个钱,事情就会了结。凤姐却说:“我没一个钱!有钱也不给,只管叫他告去”,“不许给他钱”,后来是贾琏自己化了几百两银子,才把事态平息下来。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钱忘不了。”凤姐的一生,就是这样为积攒钱财而忙忙碌碌的一生。为了钱财,她可以胡作非为,不计后果;为了钱财,她可以自定章法,以便随心所欲,发号施令;为了钱财,她可以不信鬼神,不怕国法家规。然而,生命是一杯苦涩的酒,锦衣军查抄贾府时查出的一箱借券,是凤姐责任与恶行的记录。这一罪证,涉嫌“违禁取利”,成了锦衣官“全抄”贾府的借口之一。凤姐的“重利盘剥”到何种程度呢?第104回贾芸说她“拿着太爷留下的公中银钱在外放加一钱”,所谓“加一钱”,就是月利息为本金的十分之一,即月利率达到10%。清朝法律对高利贷是严厉打击的,《大清律例》“户律·钱债”中规定一两银的月息不能超过三分,如“违禁取利”,所得“一百二十两以上绞监候”,凤姐一年所得“上千”,依律当死。锦衣军抄出借券后,现场监督查抄的西平王对贾政说:“政老……番役呈禀有禁用之物并重利欠票,我们也难掩过。”意思是说,这箱借券的情况呈报到皇上那里,我们也无能为力帮你。“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凤姐的生死与贾府的兴衰是紧密相连的,没有凤姐,贾府立即会陷入混乱;有了凤姐,贾府埋下了必将败亡的隐患。凤姐的末日到了,贾府气数终尽的日子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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