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约翰被带到医院时，他发现怪物带来的伤亡似乎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严重。
——医院的大厅里挤满了人，外出的武警部队甚至还在不停的带来新的幸存者。
虽然……这样的集中方式无异于让整个大厅变成怪物的自助餐厅。
但相比于外面，显然人们更愿意相信警察的枪支。
约翰茫然无措的靠在墙角，在他面前的不远处，警察控制了楼梯口，而原本的咨询区被临时放入了X射线检测仪。
看来是了解了怪物会钻进人体的事情啊……
约翰看向窗口处排起的长队，全副武装的警察矗立在两旁，像是要强调自己的力量一样托着微冲。
但情况不会仅仅因为他们就安定，事实上，在大厅里哭喊和咒骂声此起彼伏，人们像是终于确认了自己活下来的事实，伤者因为检测速度的缓慢而哀嚎……情况好一些的则或悲哀死掉的亲人朋友，倾述自己遭遇的不幸，或摆出一副夸耀的语气讲述自己的战斗，埋怨政府的无力……
人类也许从进化之初就是这样，永远贪婪，不愿意感恩，永远骄傲，不愿意承认弱小……
像是突然醒悟，约翰在的脑子里慢慢将感受转化成字眼，但他只是默默的靠在他的小角落，连呼吸都悄无声息。
他累了……
说实话连他自己都在诧异，仅仅是一个晚上，一切都改变了，不过也许那“改变”之中仍然不包含老鼠……
至少约翰和以前一样一无所有。
不，也许还是有变化的……约翰隔着裤子感受口袋里小女孩给予的“拯救”
但约翰辜负了它。
尽管为此约翰几次险些送命，但不得不承认，到头来约翰没有拯救一个人，也没有完成一件事情——无论是吉米的遗愿还是他自己的意愿……
所以他累了，坐在地上，脑袋昏昏沉沉的汇报着短短一个晚上他经历的事情……像是漫天的星火，落在他身上，怎么也无法拍掉。
他有些焦躁。
但那种情绪除了让事态变得更恶劣以外没有任何意义，所以约翰把它们埋在心里，咔的一声——锁好。
一边梳理现在要做的事情，约翰一边摸出了怀里的照片。
杰克，谢尔塔，代瑞……
那些他往昔的记忆尽管模糊，但的的确确的还保存在脑子里，所以凭借着回忆那些，约翰认为自己已经整理好了情绪。
所以干脆就再试试吧。
突然有了目的，约翰鼓动酸痛的四肢站了起来。
“女士，你好”
他首先向身边不远处一个靠着墙坐在地上的憔悴女人竭力露出了微笑。
“能不……”
“不不不不……”
话还没说完，那个女人像是发了疯一般，一边逃开一边用举起了手里的匕首。
匕首上染满了已经发黑的鲜血，想必是也经历了一番死斗。
约翰不想再刺激她，只能冲她连连摆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
“先生？”
是一个拎着铁棒倚在墙上的男人。
“滚开！”
……
约翰又尝试问了一些周围的人，但回应里都只有对他的恐惧。
再到后来，他想打招呼的人甚至拿起武器远远的威胁他。
他们每一个人都在戒备，都埋怨……
不过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在这场灾难里能够活下来的人都或多或少受到了刺激，如果情况再好转大概他们的态度会好很多吧……
——或许会帮帮身为老鼠的他。
……锁有些裂开了。
再这样下去看来是不会有结果，于是在几次碰壁后约翰将目标锁定在了楼梯口的警察身上。
……
“别过来！先去检测！”
不出意料，还没等约翰靠近，他们已经把枪指向了约翰。
“先生，我需要和自己的家人联络……”
约翰尽可能的表现出担忧的模样，尽管他的脸上只有污物血迹和深深的憔悴。
“是这样”他无措的比划手势“我的家人在另一个城市，也许这场……”
“你走吧”没等约翰解释完，警察就打断了他。
“我不能冒任何会让楼梯口失守的风险”
“可我……”
“嘿，先生”
身后突然传来有些熟悉的声音，约翰触电般扭过头来……
是那个小女孩的父亲！
他看起来憔悴了很多，原本干净的白西装此时满是血污，但也许是在意礼节，他并没有把它脱掉。
在约翰本能的向下看后，小女孩也映入了视线……
可约翰并没有因为看见她安好而舒心，事实上他刚要放下的心又高高的吊了起来。
“……”
小女孩只抬头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有说，她原本满是生气的眼睛仿佛因为流泪而干涸了，衣物和头发凌乱不堪。
但即使是遭遇了如此恐怖的混乱，她也没有拉住父亲的手，只是低沉的站在那儿，没有一点声响，冰冷的像一只人偶。
而原因约翰是知道的……
——他没有发现夫人。
咔嚓……咔嚓，哪里的声音徘徊在约翰的心底。
该死。
“多亏了你的警告，我们才能最先做出判断逃跑”
不，我没有帮上任何人，无论什么都没能做到……
“你这是需要什么帮助吗？”
女孩的父亲好像什么都不曾经历过……语气和最开始时一样温和。
“……我……我需要手机来和朋友联系”
不要去思考，和女孩的父亲一样选择无视掉不安，约翰直接说出了需求。
“如果不介意的话……”说着他从西装的里摸索起来，也许是因为在意里面染上的污垢，女孩的父亲显得小心翼翼。
啪——有什么东西随着他拿手机的动作掉下来，约翰还没来的及看清，他就迅速弯腰又收回了内袋。
“说起来，还没请教过你的名字”女孩的父亲边把手机递给约翰边笑着说。
“我是培罗”
“感谢”
约翰接过手机。
只是这样就解决了？
哈？
我到底在东跑西跑些什么？
……想起自己在城市里冒着生命危险寻找公共电话，约翰突然有些不甘起来。
也许只是“老鼠”的生存观念深入骨髓了吧，让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想去依靠他人。
他努力压住心里的锁，让情绪稳定下来。
“我是约翰”
他在裤子上擦了擦手心，和培罗握手……
或许是听见了谈话，就只是在一瞬间，一道飞掠而过的人影突然狠狠的撞了约翰一下，夺走了他手中的手机。
……什么？！
也许是因为自己以前也做过这种事情，所以约翰出乎意料的在极短的时间里反应了过来。
果然有这种喜欢趁火打劫的人！
没有任何犹豫，肌肉不由自主的绷紧，约翰如离弦之箭一般追了上去。
对方显然没有想到会被反扑，在以为自己浑进人群之后，还没来得及藏好赃物就被约翰一脚踹翻了。
“该死的畜生——！”
那锁终于没有了依靠，仿佛是发出来咔的一声，终于碎了。
没有丝毫压抑的怒吼，直到约翰坐在对方身上一拳打上去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掩埋在心底的，而现在喷涌而出的东西。
但那已经来不及了。
愤怒以燎原之势点燃了所有感情。
——无论是没能救下吉米，还是亲眼看见别人轰爆了他的脑袋。
——无论是对自己的无力，还是在看见小女孩后的自责。
约翰忘记了一切，
他仿佛重新找回了力量，不再是那个在感染者面前拼命逃跑的废物
——那是通过殴打身下那瘦骨嶙峋的身体！
“都给我去死啊！”
是谁在大喊，鲜血沾染了拳头，约翰的世界逐渐模糊起来，很奇怪的，明明对于身体的控制仿佛断了线，但却能实实在在的感受着肢体的挥动……
该死……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
该死的懦夫！
“哈……哈啊”
直到温热发咸的液体流进了干涸的嘴唇，约翰的视野才终于清晰，他觉得自己仿佛是重新睁开了眼，但映入眼中的只有在自己身下颤抖呻吟着的少女和一个……怜悯般的眼神。
“啊啊……啊”
仿佛是被闪电击中，约翰剧烈的动摇了。
他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双手，趴在少女身上嚎啕大哭……
2
因为约翰制造的混乱，他被随后赶来的警察直接抬走并铐在了窗户上。
但在那过程中他甚至一点反抗都没有。
即便是现在……
“喂喂，只是抢了你的东西而已，再要回来不就行了？”
像是为了彰显自己高尚一样，几个混混和西装革履的男人们纠缠在一起围在约翰周围大呼小叫。
是为了伸张正义？
不，他们只是在做和自己一样的事情罢了
都只是一群懦夫……
约翰没有说话，他连呼吸都仿佛停止了，但那并不是因为他失去了意识。
证据是……
“喂喂，你这家伙，说句话啊……嗯？”
黄色头发的年轻人冲着约翰的肚子打了一拳。
腥臭的胃液伴随着约翰的呻吟吐的满了另一个大背头一身。
“该死，这衣服可是很贵的啊，你丫的”
大背头不爽的抄手想刮约翰耳光，但因为厌恶他满脸的呕吐物，只好临时换成了踢踹。
“……哈，啊……”
约翰难以控制地呻吟，不远处终于有警察发现了这群人，但还没走来便被一个戴着金项链的胖子笑吟吟的地塞了现金打发走了。
约翰喘着气看向周围，但和他对上视线的人要么扭过头，要么就只是鄙夷的看着他。
约翰知道那种眼神。
——活该！
他也在心里告诉自己……
那时他回过神来时，身下骨瘦如柴的少女已经被打的抬不起手来，连闷哼都有气无力。
但她却没有闭上眼睛，约翰清楚的记得突兀在满是灰土污物的脸上……那一双宛如是在宽恕他，温柔的眼睛，那眼睛让约翰不由自主想到了小女孩的模样，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他在一个好不容易从灾难里活下来的，瘦弱到只剩下一把骨头的孩子身上发泄了自己的懦弱……
3
“审判”直到那些人感到无趣后返回休息为止，
约翰像破布蔫拉着遍体鳞伤的瘫在地上。
先前抱怨排队检测速度太慢的人也都停下了抱怨，因为很累，大厅里很多人都睡着了。
于是空气慢慢安静下来。
也就是在那时，
昏暗的夜和破晓的晨光交融之际，小女孩慢慢走到了约翰面前。
“名字……你还没问过我的名字”
宛若在一夜间长大，女孩抱着膝盖靠着墙上，声音粗哑的之前判若两人。
“……”
约翰没有说话。
“我叫安丽”她顿了顿，低下头抱紧了自己。
“是我母亲给我起的名字”
“……”
“我知道你发现我母亲不在了，因为你那时就像是知道一切一样……很悲哀的看着我”
空气安静着。
“我讨厌那样”
“因为……”
她突然哽咽了。
真奇怪，约翰突然想，他发现自己竟然一直以为这个孩子不会再哀伤了。
“我母亲也那样看过我……”
她的声音小的就像是在风中摇曳的烛火，忽明忽暗，时隐时现……
“在我父亲砍掉她的头时……那样看着我”
“……”
约翰发觉自己好像无法呼吸了，有什么沉重的东西一瞬间压在了胸口。
“你，好像变了很多……”
隔了许久，约翰才说出话来。
“在我父母面前……如果装小孩子的话会让他们开心”
“……一直在演戏吗”
“……”她没有说话，只是慢慢颤抖着，像是很冷。
“其实我父亲也要死了……”
她像是自暴自弃一般突然提高了嗓门。
“那时候魔鬼……也钻到他身体里了”
什么？约翰突然紧张起来。
“你父亲呢？”
“走了”
“他带着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找你，他说，他……”
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安丽打着嗝抽泣起来。
“他说……如果是你的话，一定会保护我”
“……”
约翰没能说出话，他看着眼前紧抱着膝盖哭泣的小女孩——他曾经的天使，却什么都无法为她办到。
他还是那么无力。
接下来该怎么办？他只是一只“老鼠”，难不成要带着她一起住下水道吗？
约翰无措地抬起头看向走道外的大厅，而随之映入视野的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形突然吹飞了他所有的思绪。
快走！
还没来得及喊出来，对方已经先行一步。
“啊啊啊啊啊！”
男人翻着白眼大声叫喊，一把撕开了自己的衣服，随后数只藏在他衣物里的怪物应声而起。
像是预谋已久，潜伏在四处的感染者也都纷纷跳了出来。
安静的大厅在一瞬间尖叫声充满，枪声与惨叫几乎同步响起。
该死，竟然真的拥有智力！
约翰慌忙站起来想要拉着安丽逃跑，但叮当作响的手铐一下拉住了他！
“该死该死该死！”
他用肩膀冲撞铝合金窗，但怎样都无法脱离，情急之下他只好回头呼喊安丽。
“你快跑！”
小女孩还蹲在地上，仿佛身旁地狱般的光景都与她无关。
“跑？……跑去哪？”
她抬起头，在满脸的泪水上慢慢朝约翰挤出一个微笑。
4
“哼——啊啊啊啊啊啊！”
约翰狠狠的打了铝合金栏杆一拳，用一只脚蹬着墙壁，整个身体往拼命外拉。
那显然没用，尽管铝合金被拉到变形，但那也不是一个人能扯断的东西。
想想办法，快想想办法！
约翰鼓动全身的力气，手臂被勒的发紫，但也只是无济于事。
该死！
就在约翰脱力喘息之际，一只感染者朝这边赶来过来，而在他之前，还有一个奔跑着的瘦弱身影。
是那个少女！
约翰全身上下肌肉都因为少女手中晃动的银色而紧绷了起来。
而没有丝毫犹豫的，她一下窜到约翰身旁……
“咔嚓”
她果然拿到了钥匙！
手铐被打开，约翰左右活动着手腕。
不过还没有可以松懈的机会，约翰一把抱起来安丽，拉着先前抢东西的少女朝走道深处跑了起来。
“为什么？”
他边跑边喊。
“谢拉……”
“什么——？”
“我叫谢拉”
她不开心的加大了嗓门。
也许是因为被约翰打到了腿，她突然一个趔趄几乎摔倒，但所幸约翰足够强壮，他直接用胳膊夹起了安丽，蹲下来把谢拉扛在了另一个肩头。
“呀！”
安丽突然吃痛的呻吟。
但约翰没有闲暇理会她，意识到猎物逃跑的感染者脚步愈来愈快，但在被抓住之前……
“嘭！”
约翰经过一个转弯，飞起一脚踹开了门。
“抓紧！”
明明是在生死逃亡间，约翰却发觉自己的心情轻快起来，他在另一边的通道疾奔，终于找到了想要的东西——消防斧！
“在屋里等我！”
约翰放下安丽和谢拉拿起消防斧直接劈烂了房间的锁头。
“啊！！！”
甚至没有任何停顿，约翰立马回头朝感染者冲了过去。
因为斧柄很长，约翰用力抡过去时仍然保持了距离。
但随着“咚”的一声响，约翰的斧刃竟在感染者的躲避之下砍进了墙壁。
尽管如此……
“还没完——！”
约翰以斧刃为支点直接握着斧柄朝感染者猛地撞了过去，因为还没来得及保持平衡，感染者一下被推倒，而约翰此时也找准了机会。
“喝啊啊啊啊啊！”
他扭转腰肢，借着消防斧的重量和身体的反作用力将斧头甩到了空中，于是约翰借势跳了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抡圆了斧头，斧刃划成一条弧线，准确无误的斩断了感染者的脖子。
“噗噜噜……”
血从感染者的脖子里喷涌而出，但约翰没有蠢到会以为解决了威胁，他立马向后退，在怪物蠕动着从感染者身体里弹射而出时用斧头像打棒球一样打飞了它。
“从窗边让开！”
一秒钟都不能浪费！
约翰拎着斧头冲进了屋里，安丽和谢拉甚至还没来的及后退刺耳的击打声和玻璃碎片就已经席卷了她们全身。
“跑！”
理解事态的谢拉抱着安丽从约翰破开的窗口跳出，约翰紧随其后。
“——哈哈哈哈哈！”
有谁在大笑，粗狂的声音在枪声和惨叫声中显得十分突兀……
“去他娘的狗屎世界！”
约翰突然抱起安丽边跑边喊，在一旁的谢拉则一副活见鬼的模样跟着他。
他们在柏油路上奔跑，在溅起的积雨中奔跑，消防斧在水中划开一条歪歪扭扭的线，那线在升起的阳光中区分阴影，紧跟着三个人的移动蔓延……
白天在地狱中被迎来，
那是生与死的境界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