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雪国（其三）
雨虽然停了，但在某些人的心里，却愈下愈大，愈燃愈烈。
整西关，西起蓉城，东到废墟北起天空竞技场，南至北域都护府的军部。全部都淹没在这倾盆的腥风血雨之中
“雪国大人，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啊。”
黑夜笼罩下的阴影中，东山狼蹲伏在塔尖上，紫黑色的头发湿润的趴在恶狼面具上。
她静静的看着远处一间亮着的房间出神，许久，转身离去了。
身后留下一滩冰冷的血腥味。
先让我看看那个小子吧。
夜越来越深了，窗外的灯光还在忽闪着，花园里郁金香的花瓣上仍挂着水珠。睡着的水仙花像是个安静的姑娘，紫罗兰静静的随风摆动，享受着骤雨后片刻的宁静。
雪国悄悄的推开房门，走廊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生息，淡雅的灯光和暖色调的地毯，在深夜里也能给雪国的眼睛带来些许温暖。
“踏踏——”
雪国的脚步不轻不重，不缓不急，他是有目的行走，所以途中所花费的时间被他刻意的忽略了。
楼梯上，摆放着一个躺椅，先前的中年妇人坐在上面，半眯着眼睛，打着盹。壁炉旁被烧的滚烫的沸水将银色的壶盖掀开。
“咕噜噜——”
雪国蹑手蹑脚从她身边经过，中途雪国从炉子上拿起了银色的水壶，然后把炉圈重新盖上。
火炉中的炭火依旧烧的很旺，这种木炭是北方特有的一种木炭，能够烧很久也不会熄灭。
雪国低下头，看着睡眼惺忪的中年妇人，她现在的姿态说实在的有些失礼，但莫名的在雪国眼中有些娇憨。
对于这个年老色衰的中年妇人，雪国并没有过多研究，看了一会后，才发现，妇人原来是半睁着眼睛就睡着了，这真是一项奇怪的技能。
雪国摇了摇头，提着银色的水壶经过了躺椅，向前走去。
他的目的地只是经过这个楼梯罢了，他并不会下楼，而且此时一楼的大厅里也并没有亮起来灯，那里是接待客人的地方，雪国也曾在那里享受过几次晚宴，尽管每次都是干坐一晚上，筷子也丝毫不会去动，但是尽管心里拒绝，雪国坐在这里还是会回想起来自己小时候的景象。
雪国眼神复杂的看着楼下阴影中的长桌，然后转过身走向远处半掩着门的书房。
“铛铛——”
雪国轻轻的叩响红木鎏金的房门。
“公爵大人，休息了吗？”
雪国声音很轻，但如果是清醒的人一定会听到。
其实他心里能够确定老公爵并没有睡着，即使是路过打盹儿的中年妇人，她依旧能够和善的悄然离去。更何况是地位更尊崇的公爵。
“进来吧。”
明亮的灯光下，一位老者半躺在木椅上，手中拿着一本书，桌子上放着半张没有写完的书信，钢笔被搁置在纸的旁边。另一侧是半碗凉了的红茶。
老公爵转过头去，浑浊的眼睛透过银色镶边的老花镜向门前看去。银白色的发丝和镜框相得益彰。
“哦，是雪国啊，进来吧。”
看到来人，老公爵叹了口气，然后摘下眼镜放在桌面上。他伸出两根手指揉捏着有些酸胀的眉尖，对于他们这样的老人来说，睡眠的时间已经变得很稀有了，老公爵下午稍微眯了一会儿，等到了夜里丝毫没有感受到困意，但从心底升上来的疲惫却一直折磨着老公爵的精神。
“病好些了吗？雪国。”
老公爵耷拉着脸疲惫的说道，深刻的法令线让他显得十分严肃。
“劳烦公爵大人担心了，我的身体已经无碍。”
“嗯。”
老公爵闷闷的应答了一声，并没有过多赘语，也许这也只是礼貌的问好。
老公爵咋吧了一下嘴巴，呼出一口，老人才能吐出来的暮气，然后伸手将桌子上的茶杯端了起来，放在嘴边。
“嗯？”
老公爵干涩的嘴唇触碰到冰凉的茶水，一阵冰凉渗透了他的身体。
“原来茶已经凉了啊。”高公爵皱着眉头，心中想到，然后把茶杯放了下来。
其实茶很早就已经凉了，高公爵早已知道，但现在却又忘了，再次把茶杯端了起来。或许他真的老了。
“哗哗啦啦——”
一阵沏泡的声音闯进了老公爵的回忆。
他转过头寻着声音看去。一道白色的雾气从雪国手中升了起来。
原来是他在泡茶。
雪国优雅的打开茶盖，然后将茶壶中已经凉透的茶叶倒进桌脚的垃圾桶里，然后倒进些许热水将茶壶的内壁残留的茶叶清洗干净。
雪国的手指细长，虽然不是洁白如玉，但映衬着茶壶暗金色的壶壁，在灯光的投射下，一双手宛若一座艺术品。
雪国从桌面上的茶杯里用茶夹，从里面取了些许茶叶，放进茶壶中，然后一只手扶着银色水壶的壶身，一手抓着弯曲的把手。一条银练从细长的壶嘴里流淌了下来，落在壶中。
热气腾腾升了上来，带着一丝暖意，两屡茶香，三朵白云。
惬意，温暖，舒适。
雪国看着壶中渐渐舒展开来的茶叶，平静的盖上了盖子，将第一次泡出来的的浅红色的茶水倒掉，然后再次倒入热水，最后盖上盖子放置在一旁。
“请稍等片刻，公爵大人。”
雪国做完一切后，拉开了公爵对面桌子下的椅子，然后坐了上去。
“啪——”
雪国将一本书放在了书桌上，然后再次打开第一页认真的看了起来。
还是那本【血统论】，这是他第三遍再次打开了。
看完雪国这一系列动作的老公爵眨了眨眼，喉咙间轻微的响起呼噜声。然后低下了头，同样拿起了刚才那本书籍。
书房里静悄悄的，不时有一阵翻书的声音响起。茶壶中的茶叶悄然舒展开来，杯热水浸透。浅红色的雾气从壶嘴中升了起来。
想来时间差不多了，雪国一只手夹着翻开的那一页的书籍，一手端起茶壶，然后将滚烫的红茶倒进事先准备好的两个茶杯中。
“公爵大人请。”
雪国倒好一杯后将茶壶放下，将茶杯推向老公爵的身前。
然后再次端起茶壶为自己倒上了一杯。最后坐了下来，从另一只手中拿起一直没有放下的书籍，轻轻的翻开，看了起来。
共公爵平静的端详着眼前这杯热气腾腾的茶水，而另一边是已经凉了的半杯茶。
“有心了。”
老公爵端起红茶抿了一口，然后放了下来。
“这些事情应该是仆人去做的，你做这些终究不符合身份。”
老公爵淡淡的说道，语气中并没有多大不满，只是随口一说。
“无妨，能为老公爵服务是我的荣幸。”
“你还真是客气。”
老公爵笑了笑，虽然只是一瞬间，但雪国还是用余光撇到了。
但他丝毫没有从老公爵的脸上看到一丝笑意。即使他确确实实是在笑。
雪国平静的垂下眼神，然后伸出手再次翻开下一页。
“请不要过多苛责仆人，他正在我房间里整理床铺，因为晚上我疏忽了，所以没有关上窗，以至于雨水将床被都淋湿。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嗯。”
老公爵发出一声没有意义的声音，伸出手将桌面上的眼睛戴了上去。
“哗啦——”
房间里再次响起了翻书的声音。
“我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所以明天我准备离开了。”
雪国视线放在书中的一行字上。
（社会的规则由强者制定，法律由贵族制定，一切为制定者服务）
“再说吧，等痊愈了再走也不迟。”
老公爵同样没有抬起头来，视线也刚好看到了一段精彩的文字。
（鸟儿死的时候，他们的头一直向上，一直向上，因为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它们仍向往着蓝天）
“怎样才算痊愈那？”
雪国端起红茶喝了一口，一股苦涩的滋味从舌尖晕开。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主要仆死，仆死得其所。）
“我说你可以走了，你就可以走了。”
老公爵向后倚去，然后慵懒的品读着话里行间的意思。
（猎人的弩指向了停在地面上的鸟儿，他并不知道鸟儿其实已经死了。）
“明天吗？”
雪国并没有对老公爵的话有过多误解，这会让他失去自己的立场。
（好人的儿子肯定是好人，坏人的儿子肯定是坏人，贵族同理，奴隶同理，有些人的血天生就是脏的，有些人的血则是高贵的。）
雪国看到这一句话，突然笑出了声。
“呵——”
“我没说过。”老公爵对于雪国的死缠烂打丝毫不意外，他也很享受这种平静的谈话。
（弩箭射穿了鸟儿的身体，猎人欢喜的跑了过去。）
“你会说吗？”
“不会！”
“为什么？”
“没有原因。”
“真的没有原因吗？”
“或许有吧，”
最后一句话，老公爵模棱两可的说道，他端起茶杯，却发现被子中的茶水已经空了。
“老公爵我为您满上茶。”
这时雪国早已站起身来，手中端起了茶壶。
看到雪国恭敬的样子，老公爵愣了一下，然后漠然的将杯子放在了桌子上。
雪国再次将两个杯子倒满，然后坐了下来，突然发现桌面上的书籍方才已经被他合上了。
“啊！这可真是伤脑筋啊，这下又要从第一页看起了。”
雪国叹息一声拿起了合上的书籍，一脸愁云惨淡。
老公爵咋了咋眼睛。
“为什么不从刚才看到的那一页看起。”
老公爵问道。
“是这样的，我有个习惯。一般我看书都喜欢一遍看完，如果中途因为什么原因中断了，我只能从头再次读起。这本书已经是我看的第四遍了。”
“一次都没有看完？”
“是的。”
听到雪国的回复，老公爵端起了茶杯抿了一口，没再说话。
“算了，这应该就是命运吧，这本书并不想让我看完，每一次看到一半都会因为一些原因而终止，这也说明，我已经看完了我所能看到的东西了吧。”
雪国释然的将手放在书籍的封面上，食指轻轻敲打着封面上作者的名字。
【金·布拉格雷】
“对了，公爵大人，我心中一直有一个疑惑，能否请您给我一个解答。”
雪国诚恳的对老公爵说道。
“为后辈解惑，这是我们这些老人的职责。”
老公爵没有拒绝。
“前些日子，我一直在修养伤病，但脑海里却一直浮现出那一夜的战斗，我曾质问那个杀人凶手的名字，他并没有正面的回答我，但我确确实实听到了金·布拉格雷这个名字。”
“哦？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
老公爵抬了抬眼睛，思考道。
“前些日子我曾问过你这本书的作者，你告诉我是一位演员。”
雪国食指指向书籍的作者的位置。
“那可真是巧合啊，居然连姓氏都是一模一样的。”
老公爵惊奇的说道。
“您知道什么吗？”
“并没有。”
听到高公爵的否认，雪国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双方平静了片刻，雪国站起身来。
“夜深了，仆人应该把我房间的床铺收拾好了，我要去休息了，老公爵也早些睡吧。”
说罢，雪国微微欠身，转身离去。
同样老公爵也点了点头。
“哦对了，公爵大人，还记得那个叫做玉天星的小孩吗？”
雪国走到门前，将门打开，突然问道。
“哦？是那个拉斯特家的小孩吧。我还记得。”
“是吗？”
雪国说出一道意味深长的疑问，然后走了出去，然后将房间的门紧紧的闭上。
老公爵看着紧闭的房门，双手摩擦着手中书籍的墨水。
最后，他又低下了头继续看去。
故事已经到了结尾。
（鲜血从鸟喙中流了出来，滴落在泥土中，溅起了两朵小红花，猎人将鸟儿放进了笼子里，囚禁了起来。）
“呵——”
老公爵将最后一页合上，然后看向对面桌子上摆放的书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