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西朝建国一百五十余年,三教九流极为兴盛。就连泗县这种小县城,也有不下三五座寺庙道观。至于贩夫走卒、神婆娼妓、相命人牙,更是不知凡几。
来福客栈,自从那次洪泽帮二当家周大鹏和四当家王虎先后大闹过一场之后,生意就大不如前了。以前坐的满满当当的的前厅,如今却是门可罗雀。那小二正趴在柜台上叹气,忽然听到门口一个声音:“小二,烫一碗花雕酒。”
小二抬头一看,来的是县城西郊牙行的一个人牙子,姓什么记不得了,只知道他早年因为坑蒙拐骗被人打断了两颗门牙,如今有了些许钱财,便镶了两颗银牙上去,一笑就银光闪闪,大家也就因此叫他银牙。
“哟,银牙,你不去四处物色拐骗娘们小孩儿,跑我这干嘛来了?”小二一边从酒缸里舀出二两酒来盛到碗里,一边嬉皮笑脸地说道。
“嗨,别提了。这两天淮南的一户人家来找我,说他们老两口四十多了还没孩子,托我给她们物色个男婴。县城里没找着合适的,我是一直找到了隔壁灵璧县去了啊。可把我给累坏了。这不,收到牙金,一早儿来你这喝杯热酒,歇歇身子。”
“行啊,银牙。你这人贩子的生意越做越大了!都做到淮南去了!”
“也是道上兄弟们抬举,赏我口饭吃。对了,说到这儿,我这肚子也有些饿了,你给我上两盘下酒菜来。”
“得嘞。”
不一会儿,小二从后厨端出来一盘花生米,一盘腌咸菜。银牙一人喝着小酒吃着小菜,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小二聊着。
酒酣耳热,那银牙正要结账走人。忽然一阵风吹过来,将后院的门帘吹开,露出一个小姑娘在后院帮忙烧水。正是金秀。原来,金秀在客栈等着文秀才和王二狗回来的这几天,闲极无聊,为了打发时间,便到后院来,没事帮小二烧烧水,扫扫地,打发时间。这时碰巧风卷门帘,正好被银牙看见。
银牙不由得一时看呆了。
金秀儿虽说从小跟随金大四处漂泊,但却天生一副美人胚子。如今年过十岁,出落得越发明艳动人,当真是明眸皓齿、螓首蛾眉、芙蓉豆蔻、顾盼生情。
此时门帘已重新放下,但金秀那扶风弱柳之姿,倾国倾城之貌,却让银牙如百爪挠心,急忙问道:“小二,刚才后院烧水的那个小姑娘是谁?可是你家亲戚?”
小儿笑道:“我要是有这样的亲戚,便是下辈子做乞丐都愿意。”
“不是你家亲戚?那这个小女孩是谁?”
“前几天来了两个住店的公子,这小姑娘就是他们带来的。后来他们二人出门办事,就把这小姑娘先留在这,说是过几日就回来。”
“那你知不知道这两个人干嘛去了?”
“具体不太清楚,好像是去洪泽帮寻仇去了。”
银牙一听,本来有些失望,此时又忽然觉得天助我也。那洪泽帮是一群什么人他这个常年在外的老江湖还不清楚?说是帮派,其实就是一群土匪,为首的大当家石震更是号称打遍中原无敌手。他们才两个人就敢去洪泽帮寻仇,八成是回不来了。
想到这,那银牙付过二十文酒钱之后,又从钱袋子里掏出一块五两重的银角子,对小二说道:“小二,合该你我兄弟发财。银牙我送你一场富贵你敢不敢要?”
好家伙,这可抵得上他不吃不喝两三年的月钱了。小二看着银牙手中的银角子,咽了口口水,说道:“银牙哥你说。”
银牙把脸凑过来,小声说道:“我也不瞒你,后院的那小姑娘,若是拐到金陵城去,卖给青楼妓院,少说也能卖个二三十两。若是能找个下家,卖去当老婆小妾,都能卖到五十两!哥哥我也不坑你,你若是愿意,这五两就先当定金,等事成之后,卖的钱我再分你一成。怎么样?”
小二看着眼前这五两银子,几次想伸手,但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说道:“不成,不成,我答应了那两位公子要照顾好这小姑娘,万一过两天人家回来了,发现我把人小姑娘给卖了,还不得把我这小店给砸了?”
“嘿嘿,回来?且不说他们只有两个人去找洪泽帮寻仇,光是这路上一来一回,撑天了也就两天多一点儿就能回来,这都三四天了还没个音信,我看啊,八成是回不来了。”
那小二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说道:“那要是万一人家回来了怎么办?”
“你傻呀?就算他们回来找人,你一句‘上街上玩就没再回来’不就推的一干二净了嘛?要说这人呐,不发个横财,他怎么都富不起来。我今儿个是把这横财都摆在你眼前了,只要你点个头,配合我说两句话,这五两银子就是你的了。敢不敢取,就看你自个儿的了。”银牙说完,把银子“啪”的往柜台上一拍。
小二盯着这五两银子,久久不说话。他本来是上过私塾的蒙童,后来老子染上了赌钱的毛病,出千被人砍了一只手,家道破落了,才来这客栈当小二。现在这样一笔横财横在他眼前,说不想要那是骗人的。
过了一会儿,只见小二一只手按在那银子上,满脸紧张地说道:“行,我骗她跟你走,但是事成之后,这丫头的卖身钱,我得要三成!”
银牙咧开嘴嘿嘿一笑,说道:“两成!不能再多了!若是卖了五十两,我就分给你十两,若是卖了一百两,我就分你二十两!你可得知道,这带人去金陵,联系买家,可都是我银牙一个人跑!这山高水远的,你就动动嘴,最多给你两成!”
小二心想,若真的能卖到一百两,自己就能平白得了二十两,有了这么些银子,娶媳妇买房子都不用愁了,自己省吃俭用一些,说不能下半辈子都有指望了。一狠心,说道:“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快去把那小姑娘叫出来吧!”银牙喜的眉开眼笑。
可怜金秀儿还在后院帮那小二烧水,丝毫不知自己已经被人卖了。听见小二在前厅叫她,她掀开门帘走了过去。只见前厅里站着个人,正是金牙。金秀有些怕生,怯怯地问道:“小二哥你喊我有事吗?”
小二装出一副没事发生过的样子,笑着说道:“来了个先生,说是公子派来找你的。”
金秀一听,以为是文秀才让他来的,心中便放松了三分警惕,好奇地打量着银牙,问道:“公子派你来找我?”
银牙知道小二这是帮他骗小姑娘,借坡下驴地说道:“对,你家公子有急事,已经往金陵城赶去了,怕你不知道,特地让我来接你一同去金陵呐!”
“真的吗?公子直接去了金陵?”
“可不是嘛!你上去收拾收拾,咱们赶紧的,现在就走。等会儿要是误了船,还不知道你公子会跑到哪儿去呐!”
金秀一听,心中也有些着急,连忙说道:“那好,你现在此等我,我一会儿就下来。”说完,一溜儿小碎步跑上了二楼,开始收拾行李。
银牙跟那小二互相看了看,彼此都不说话。
没过一会儿,金秀背着一个行囊下来了。银牙装出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招呼着金秀一起走,走之前还不忘跟小二使个眼色,万一那两个人回来了,尽快把人家打发走。那小二不动声色的点点头,等银牙和金秀走后,依旧倚在柜台旁边,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到了第二天清晨,来福客栈的门口出现了两道身影,正是一去四天的文秀才跟王二狗。小二一看他们俩回来了,心里咯噔一下,急忙挤出一副哭丧脸来,说道:“二位爷,你们可算回来了!”
文秀才见他一脸奔丧的表情,说道:“出什么事了?”
“二位爷!你们托我照顾的那个小姑娘,她……”
文秀才和二狗听到这都心里一惊,急忙问道:“金秀儿她怎么了?”
“她……她有昨天说闷得慌,想去街上走走,谁知,谁知一去就没回来啊!也许是被人牙子拐走了吧。公子,我有愧于你们啊!”那小二说的鼻涕一把泪两行,跟真的似的。
二狗听完呆呆地跌坐在一张凳子上,嘴里念叨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文秀才听完后,脸色狰狞,眼睛都红了。一把推开小二朝楼上跑去。进了原先那间屋,金秀果然不见了踪影。
文秀才疯了似的奔下楼来,提着小二的衣领,吼道:“你为什么要让她自己出去?她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那小二见他一脸要吃人的表情,忍不住回想起文秀才杀死周大鹏时候的样子,吓得说道:“不,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啊!”
“临走前我把金秀托给你,现在她不见了,怎么能不关你的事?”
突然,文秀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自言自语道:“不对!不对!金秀如果是在街上走丢的,那为何房里一件行李都没有了?”
文秀才一转头,死死地盯着小二的脸,低沉地说道:“金秀儿不是在街上走丢的,若是她在街上走丢,房间里应该还剩下她和我们的行李。现在不光她自己的行李不见了,我们俩的也都被带走了。你在撒谎!”
说着,文秀才一把将小二按在一张桌子上,吼道:“你在撒谎!金秀儿根本不是走丢的,她是被别人骗走的,她还有时间收拾行李,她是被人骗走的!”
这时,只听啪嗒一声,那五两重的银角子从小二的怀里滑落下来。二狗将银子捡起来,递到文秀才手里。文秀才冷笑了一声,说道:“这么大一块银子,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小二看到那锭银子,登时冷汗就下来了,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
此时,文秀才的心中已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想,遂抽出腰间的暗金匕首,猛地将那小二的右手手掌定在了桌子上。
小二立时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鼻涕眼泪口水混杂着糊了一脸。
“你们把金秀拐到哪里去了?说!”
“啊啊啊啊啊!金陵!她被银牙带到金陵去了!”小二捂着自己的右手哭喊着。
“银牙是谁?”文秀才慢慢地将匕首从桌子上拔出,冷冷地问道。
“西,西郊牙行的……人牙子。”
文秀才将匕首收回腰间,从腰带上解下一个钱袋,里面鼓鼓囊囊全是从洪泽帮搜刮来的碎银子,足有一百多两,对小二说:“见利忘义的东西。你不是喜欢银子嘛?都给你!”说着,将钱袋中的碎银子统统倒在小二的头上,银子乒乒乓乓落了一地。随后回头看了一眼二狗,出了门往西走去。
二狗等文秀才出去了,默默地走到瘫在地上的小二身边,不带感情地说道:“下辈子,可莫要作恶了。”
那小二茫然地转头看向他,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眼前已经闪过一道寒光。
西郊,牙行。
所谓牙行,可以近似的看成后世的中介、媒婆、调停人、中间商等,但是在这个时代,牙行还有一个别的业务,拐卖人口。
因为干的是见不得人的买卖,所以往往牙行都会装成其他的地方。比如这里,就装成了镖局的样子。几个五大三粗的护院聚在一颗树下赌骰子,忽然听见“砰”的一声,牙行的大门被人踹开。
“谁是银牙?”
来者正是文秀才和王二狗。
几个彪形大汉围了过来,为首的那人呵斥道:“哪个砍头的东西?瞎了你的狗眼,敢来这儿撒野?”
话音刚落,只见一把暗金匕首飞了过来,正好插进了那人的胸膛。
空气突然安静了一下,随即其他几个护院便大呼着“杀人了”,四散逃去。他们本是泗县本地的混混,平时吃喝嫖赌好勇斗狠样样在行,但此时遇上了真正的杀神,哪里还有胆?
混乱中,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似乎是牙行的掌柜,看着倒在地上的混混头子,指着文秀才说道:“这,这,光天化日之下,你竟敢杀人?”
文秀才走过去拔出匕首,在混混头子的衣服上抹了抹,说道:“银牙在哪?”
“你究竟是何人?”那掌柜后退了两步问道。
文秀才也不回答,走过去一脚踹在了掌柜的小腹上,冷冷地问:“我再问你最后一遍,银牙在哪?”
掌柜的哪里见过这种狠人,捂着小腹跪在了地上,疼的半天说不出话来。突然感觉脖子一凉,抬头一看,一把暗金匕首正贴在自己的脖子上。掌柜吓得腿都抽筋了,叫道:“银牙昨天匆匆忙忙地说要去金陵一趟,随后就去码头坐船走了,别的我也不知道!”
“他带了谁一起走的?”
“好像是个小姑娘。别杀我!别杀我!我真的就只知道这么多了!”
文秀才将匕首收在腰间,回头对二狗说:“去牵两匹马来,他们坐船走水路,大概三天能到金陵,已经过去一天了,我们一定要赶在他们之前先到金陵。”
“是,师傅。”
牙行掌柜的有心拦住他,可是看着倒在地上的混混头子,他又生生把话咽了下去。
不一会儿,二狗从马厩牵出来两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文秀才和他一人一匹,沿着官道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