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自古以来就是烟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几千年来,王朝更迭,沧海桑田,但金陵的繁华却始终不曾中断。若是有人问起那金陵城中最销魂处,十个人里得有九个人言是秦淮画舫。
秦淮河自西向东缓缓而流,环抱金陵城。秦淮两岸,画舫林立。一至入夜,每条画舫上都会点起灯火,将秦淮河映得犹如白昼。王公贵子携娼妓出入其间,钿头银篦,罗裙酒污,声色犬马,不一而足。
而秦淮北岸,却立着一座千年不倒的学子朝圣地,夫子庙。
每至入夜,总能在大大小小的画舫上看到穿着一身贡生服的学子。他们有的是来见识一下传说中的江南第一繁华处,有的是为了在各位达官贵人面前混个脸熟,有的是为了画舫中莺莺燕燕的各色美女儿,有的则是为了在众人面前卖弄自己的才华学问。
今夜是九月十五,一轮圆月挂在天边。每月十五举行诗会是秦淮河畔约定俗称的规矩。每到这个时候,那些贡生举子都会在下了学之后,将自己平日舍不得穿的华服长衫从箱底拿出,一个个手摇纸扇,打扮的人模狗样的前来参加诗会。只是今晚,有人在这一片华服之中,发现了两个不太和谐的影子。
“师傅,金秀儿真的会在这个地方吗?我怎么看周围都是男人,没有女人啊?”王二狗此时一身书僮打扮,跟在文秀才的后面。
“那老混蛋说了,金秀儿十有八九就会在今晚出现,到时候实在不行,咱们抢了金秀儿就走,凭你的武功和为师的智慧,不怕走不掉。”文秀才一身白衫,气定神闲地往人堆里钻。
就在三天前,文秀才他们终于风尘仆仆地感到了金陵城,去了金陵码头一打听,拐卖金秀儿的人贩子银牙,居然比他们早到了一天。经过多番打听,终于在金陵城外的一座土娼馆里找到了正在放飞自我的银牙。文秀才恨他恨得牙痒痒,可是金秀没找到,又没办法杀了他。于是文秀才让二狗将土娼馆的龟公引开,自己则一脚将门踹开,手起刀落割掉了银牙的一只耳朵。
后来师徒二人绑着银牙来到了城外的一座破庙,逼问他金秀的下落。原来,金秀当日被他骗到了金陵城,以为很快就能跟文秀才相见,没想到银牙却带她七拐八拐地来到了一家客栈的后门。这个客栈是他们人牙子在金陵的聚集之处,可以交换信息,甚至直接在里面买卖人口。而金秀就被银牙直接以五十两的价格卖给了另一个人牙子。气的文秀才在破庙里将银牙吊起来打,打了半夜。
第二日,文秀才和二狗将奄奄一息的银牙扔在破庙里的佛像后面,又开始满金陵城地打听另一个人牙子的下落,一番折腾之后,总算在一家赌场中捉到了他。文秀才二人同样将他逮到了破庙中严刑逼供,只不过,那人一看到被打的不成人形的银牙,吓得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自己招了。他说自己将金秀以一百两银子的价格卖给了秦淮河画舫上的一个老鸨,具体是哪个画舫自己也不记得了。本来以为主动交代能免去一顿皮肉之苦,但是文秀才和二狗两人一听到他把金秀卖进了青楼,怒火竟比捉到银牙时还要更盛,二狗更是一把抽出重阿剑,要将他砍成肉酱,好在被文秀才拦住了。师徒二人一样将他吊起来打了半夜,惨叫声传出老远,甚至以往隐约能听到的金陵周围山中的狼嚎,那晚也没有了。
终于到了诗会的这一天。坊间早有传言,说诗会这天将有三件大事,一是采香阁的清倌人梅大家要亲临诗会,品鉴谁的诗词写得最好。二是玲珑坊的花魁柳倩儿将为诗会拔得头筹者独舞一曲。三是鹦鹉洲要推一位新的姑娘出来,据说容貌生得艳若桃李,但性子却凛若冰霜,没人见过她笑。这反而勾起了所有男人的兴趣,临近诗会时,秦淮河畔每天都有人在打听这位神秘的女子。
到了诗会当晚,一开始照例是士子们互相寒暄,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说笑聊天。没过多久,天彻底黑了下来,各画舫开始掌灯。
王二狗拉了拉文秀才的衣服,说道:“师傅,我有点饿了,这个地方有吃的吗?”
文秀才白了他一眼,说:“刚才来的时候不是带你吃过一碗卤肉面了嘛?你怎么又饿了?”
二狗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说:“嘿嘿,也不知道怎么了,自从开始练剑之后,我就比以前能吃多了,而且总是没过多久就觉得稍微有点饿。”
“行了行了,那边不是有茶水点心嘛?你去那边垫垫肚子吧。”
“好嘞,那师傅我先去了。”
二狗前脚刚走,只见一名小厮从一艘画舫中钻出来喊道:“梅大家到!”
众人一听,都停止了交谈,望向那艘画舫。只见一只芊芊素手从画舫中伸出,旁边的丫鬟连忙上前去搀扶,众人也都屏息以待。等到那女子从画舫中完全出来,众人便异口同声地喊道:“恭迎梅大家!”
那女子脸上挂着一片薄纱,只露出一双欲蹙非蹙含愁眉,和一对似喜非喜多情目,当真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梅大家也不说话,只是朝众人行了一个万福,便在丫鬟的带领下,朝着画舫的第三层走去了。
不一会儿,花魁柳倩儿也来了。如果说梅大家是人如其名,高洁如梅花傲雪,那么柳倩儿就是扶风弱柳,让人忍不住想要揽在怀里。只见柳倩儿也朝众人盈盈行了个万福,娇滴滴地说道:“今日诸位才子前来捧场,倩儿不胜欣喜,一会儿还请诸位各倾陆海,我与梅大家在画舫三楼恭候今晚独占鳌头之人。”
一番话说得众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恨不得此刻便飞进画舫三楼,独占二美。
就在文秀才远远地看着柳倩儿,暗自比较她和金秀儿哪个更漂亮时,二狗回来了。
“咦?你怎么回来这么早?是茶点没有了吗?”
王二狗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说:“嗯,是没有了。不过,是被我吃光的。”
文秀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声呵斥到:“全吃光了?你是猪吗?这么能吃!”
“可是真的很好吃嘛……”
正说着,只听见不远处有士子说道:“宋兄你来了,我们正说一件趣事呢。”
那人问道:“哦?什么趣事?说出来也让我听个乐。”
“刚才我们看见有一个书僮过来,一口气把桌子上几十个茶点全吃了,简直是饿死鬼托生,你说有趣不有趣?”
他们说话并没有小声避讳,所以文秀才和二狗都听见了。
文秀才白了二狗一眼,说道:“听见没?人家拿你取乐呢。以后吃东西可得有点规矩。”
“知道了师傅……”二狗一脸委屈地说道。
不过说归说,文秀才还是要看看,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拿自己的爱徒取笑。这一看不要紧,竟然看见了熟人。只见不远处,宋玉也站在那。
宋玉也看见文秀才了,惊讶之余也开始咬牙切齿起来。就是因为文秀才放出的风言风语,导致自己没脸在徐州待下去了,这才南下金陵求学。
宋玉拨开人群,朝文秀才走了过来,说:“文兄,别来无恙啊。”
文秀才也不回避,笑着说道:“哈哈,这不是宋兄嘛?今天可真巧啊。”
宋玉身后的一帮学子也挤了过来,问道:“宋兄,这位是?”
“这位文景明文兄是在下的同乡,半月之前曾与在下同饮,趁我酒醉,拿了我的家传玉佩。文兄,今日你我于金陵重逢,不知可否将玉佩还我了?”宋玉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宋玉身后的学子们一听,纷纷替宋玉打抱不平,叫喊道:“岂有此理!还不快将宋兄的家传玉佩还回来!”
刚才那个那二狗逗笑的学子看见了躲在文秀才身后的二狗,大声说道:“咦?这不是刚才在那边大吃点心的书僮嘛?原来这书僮是你的啊!难怪,难怪,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僮也!”
二狗一听,愤愤道:“你们!”刚要上前,却被文秀才拦下了。
“宋兄你当日喝得酩酊大醉,想必喝醉之后耍的酒疯怕是都不记得了吧?”文秀才脸上并无半点局促,笑眯眯地说道。
“在下喝醉酒之后只会呼呼大睡,从来不曾发酒疯,这一点我身边的小厮侍茗、侍醅可以作证。”
“哦?咱们且不说当时侍茗、侍醅已经回房睡觉去了。敢问宋兄平时喝的什么酒?”
“在下平时最喜绍兴花雕。”
“那我们对饮那日,宋兄与我喝的又是什么酒?”
“那日我们喝的是五十年的极品状元红。”
文秀才继续他那招牌式的营业笑容,说道:“是啊,当日我们喝的可是50年的极品状元红,酒劲极大。宋兄平时和普通的花雕会呼呼大睡,但喝极品状元红时是什么样子,侍茗和侍醅见过吗?”
“这……”宋玉面露难色。那五十年的状元红是宋玉在机缘巧合下得到的,就连自己平时都不舍得喝,侍茗和侍醅别说见,以前连听都没听过。
文秀才装出一副回忆当时场景的样子,说道:“当日宋兄喝的高兴,便一杯接一杯地喝,我也觉得宾主尽欢本是美事一件,就没有劝阻。结果……唉,现在想来我也有错啊……”
宋玉身后的一众学子听了,忙问道:“结果怎样了?”
文秀才忍住笑意,说道:“结果没过多久,宋兄就晕乎乎的喊热,开始脱衣服。”
众人问:“后来呢?后来如何了?”
“后来我劝宋兄不要再喝了,宋兄就突然问我是不是看不起他。在下区区一届秀才,如何敢看不起宋兄?结果宋兄便解下玉佩,非要赠与我,我不收,宋兄就说我看不起他。随后,更是状若疯狂,将纸扇和汗巾都扔出了墙外。我不得已,只好收下玉佩。”
“你,你说的这些,谁能作证?”宋玉脸色不善地问道。
“景明此番话,并无半句虚言,皇天后土,实所共鉴!如有半句假话,管教我文家从此绝后!”文秀才一脸严肃的说道。
在古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所以文秀才当众发这样的毒誓,着实让众学子心中一惊。然而对文秀才来讲,他才不在乎呢,反正他原本的姓氏也不是文。况且自己穿越到了这个文秀才的身上,原本的文秀才也早就死了,说文家绝后,也只不过是陈述一个事实而已。
“宋兄,人家文兄都发这样的毒誓了,也许那夜你真的发酒疯了也说不定?”刚才那个嘲笑二狗的学子讪讪的说道。
“可我……”宋玉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可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那你当晚为何要匆匆逃走?”
这时,文秀才作痛心状说道:“非是在下有意逃走,而是在下,在宋兄家受到了惊吓。”
“受到惊吓?我那摘玉苑一无歹人,二无恶犬,你受到了谁的惊吓?”
“惊吓到我的,正是宋兄啊!此事,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文秀才此时就如天桥上的说书老头,周围聚了一圈儿听故事的人,此时戛然而止,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那里愿意?纷纷要求文秀才说个明白,受了谁的惊吓,怎样的惊吓。
宋玉本人也很好奇,便要文秀才接着往下说。
“这……宋兄你确定要我接着说?”
“快说快说,我也好奇。”
“那好吧。宋兄当时醉酒不是喊热脱了衣服嘛?我把你扶到床上时,你……”
“我怎么了?”
“你竟然将裤子脱下,要和我……比大小,并提出要和在下同睡。在下心中惊恐,所以才连夜逃了。”
“……”
“……”
“……”
文秀才这句话说出之后,周围安静地可怕。
忽然,也不知是带的头,众学子竟齐齐往后退了一步。宋玉的身边竟出现了三尺的空白圈。
“你,你们干嘛?那都是他一面之词,大家不要受他蒙骗啊!”宋玉徒然地解释着,然而所有的语言都是那么的苍白。
刚才嘲笑二狗的那个学子强行挤出一个笑容,说道:“宋,宋兄,我突然想起明天夫子还要考较我们对《易经》的理解,在下就先回去温习功课了,失陪失陪。”说完,转身就走。
“你们,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宋玉也慌了,因为不管他往哪里走,对面的人都会一哄而散,如避瘟神。
他转过头来,咬着牙,恶狠狠地对文秀才说道:“姓文的!今日之事我宋玉记住了,这事儿没完!咱们走着瞧!”说完,一甩袖子,从人群中闪开的一条路走掉了。
文秀才叹了口气,得理不饶人地说道:“唉,我早说过此事不提也罢,你非要我说,说了你又不高兴。真难伺候啊……”
宋玉在前面听了,羞愤地几欲吐血,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此事想必不出三天就会传遍整个贡院,到时候自己岂不是成了众人的笑柄?如今唯有三十六计走为上,这金陵城看来也是没法呆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