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僧施背负双手,凌风站立于花山顶峰。顶峰是一块巨大的青石台,平滑如镜。青石台有名,名曰问道。
郗僧施极目北眺,但见大江如带,江北平原处处烟树苍茫。
西望栖霞山,栖霞山山青碧洗,红枫如画;再望汤山,白雾缭绕,地气蒸腾,巨蜃吐景。遥观建康,司马皇室惶惶,紫金龙脉盘旋,始皇帝泄龙气方山东南。江山只能对半,坐北便要统南。
东顾京口,金、焦二山如大江带子上镶嵌的两块碧玉,山光水色美不胜收。
花山,因春夏两季黄花漫山而得名。秋季至,昨日黄花皆谢。然又有林麓之美、峰峦之秀、洞壑之深、烟霞之胜于一体。人在山中行走,便如在仙境。
郗僧施自是无到此一游之心,闲情逸致早与他绝缘。昨夜,燕归堂朱雀将慕容云梦,终被他寻到踪迹,正是她在主持刺杀刘藩之事。
慕容云梦未料到,反被他领数十死侍追杀一夜。慕容云梦逃至花山失去踪迹。
在郗僧施和数十死侍的追杀下,燕归堂此次伤亡惨重。百余名高手只逃走寥寥数人。
有擅追踪的,有精下毒的,有会易容的,还有武道宗师。可惜遇到了他郗僧施。在他眼里,不过皆是蝼蚁。
郗僧施瞥了眼身后的十余名死侍,他的死侍亦损失颇多。三分之二皆死。倒是要耗费他一番功夫,再收集些悍尸材料炼制。
余下的死侍们,正押着燕归堂的一个活口。活口是个少女,正昏迷不醒。
到了花山,他便想起抱朴子葛仙翁。问道石便因葛仙翁在此化虹飞升而得名。
郗僧施立于问道台上,南望句曲,葛仙翁家族便在句曲。郗僧施对天师道之人绝无好感,唯葛仙翁除外。
五十年前,葛仙翁化虹飞升,他便因缘际会在此目睹。当时他内心深深震撼,亦由此更坚修道之心。
世间仙人,葛仙翁是他心中第一倾慕之人。葛仙翁擅炼丹,亦擅剑术,丹剑双修,世间一时无两。奈何,他走上了与葛仙翁完全不同的道路。
道,每个人的都不同。他必会得自己的道。郗僧施内心笃定。
当年,他极为倾慕葛仙翁,亦一心入葛仙翁所执掌的罗浮剑派。然葛仙翁之后的罗浮剑派教主杜子恭,认为其心术不正,胸怀戾气,宁愿收那个资质平平的孙泰,亦不收他。
郗僧施一怒之下,远走北方,机缘巧合下他入了尸仙教,弄得半人半尸,人不人鬼不鬼。如今虽是尸仙教三大护法之一,筑基后期高手,实心有不甘。
至于孙泰之流,早被他略施小计,成了乱臣贼子,死于非命。罗浮剑派亦被灭门。
郗僧施如今只要完成大计,获得真龙之尸,肉身便有望恢复从前,亦可进阶元丹。成世间顶尖存在,得千年寿命。那时,便是尸仙教也是他说了算。
想到罗浮剑派的下场,他心中又自得意。
罗浮剑派创教祖师立教飞升后传位乌角仙左慈,罗浮剑派始威震天下。左慈传太极仙翁葛玄,葛玄传火龙真人郑隐。郑隐传抱朴子葛仙翁,葛仙翁又传杜子恭,再到孙泰。孙泰传水仙孙恩后,罗浮剑派传八代终灭教门。
谁能知道,罗浮灭教皆因他从中安排。挑动司马道子、司马元显父子杀孙泰,孙恩叛乱后,郗僧施又杀罗浮剑派谢道韫之夫王凝之,栽脏于孙恩。罗浮剑派自相残杀,孙恩心乱。他再助刘毅、刘裕等灭孙恩长生大军。孙恩终郁洲投海而死。
想到罗浮剑派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郗僧施险些笑出声来。如此得意之事,郗僧施却不能对他人言,真真令人憋闷。
近日有传闻,说孙恩死而复生。他欲待得闲,便去郁洲一探究竟。罗浮剑派之人必灭之!
如今首要之事,须速至汤山镇盘龙庄园与刘藩汇合。刘藩一向与他不合,候他一宿,怕是又要生事。若非时机未到,刘藩这等蝼蚁之辈,他早杀之为快。
想到这里,郗僧施回头对身后的死侍头领道:“罗公明,燕归堂之人皆受重伤。你领六名死侍在花山继续搜杀,勿纵一人。其余之人,押着这月神教的小妮子,随我去汤山镇。”
死侍头领罗公明,忙点了六人,领命而去。花山里又自有一番血雨腥风。
余下的几名死侍,自是押着那月神教的少女,随郗僧施直奔汤山镇而去。
花山离汤山镇不过十数里。众人皆有身法,半柱香的功夫便到了汤山镇盘龙庄园。
只见盘龙庄园外,数千骑兵正整军备马,欲奔建康而行。领头之人正是兖州刺史刘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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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藩身后又有两人。一个银甲白袍,手持铁铩,英姿勃勃,一身虎胆,自是庾飞白。
另一个,却是个背负双剑的少年。这少年正一脸惊疑地望向郗僧施。蓦然又望向郗僧施身后几人,目露不可思议之色。这少年便是张小玄。
郗僧施见到张小玄,亦是面色一变,惊疑不定。刘藩身边的少年,正是在淮州密林里偷看其修炼的俩小子之一。
这少年当日不过练气后期,才几日竟已筑基。郗僧施内心涌起一股浓烈的杀机。刘藩身边的少年,让他有一种莫名的危机之感,心现警兆。
筑基后期对天道的感悟,让高阶修士生出一种本能,可模糊的预感到冥冥之中的危险。少年便给郗僧施带来这种本能的判断。
郗僧施吸了口气,悄悄给几名死侍下了道命令,便不再顾及少年。刘藩此时面色已经极为不快。
郗僧施上前与之见礼。刘藩见郗僧施执礼甚恭,却不好发作,只嘲讽道:军师昨夜不知哪里逍遥快活,害的刘某一夜久候。莫非在我兄长处,亦失期无信。
郗僧施耐住性子,将昨夜袭杀燕归堂朱雀将一事说了。又让身后死侍押来那咬牙切齿的燕归堂少女。少女被他封了穴,口不能言,只能恨恨地瞪着他。
如果目光可杀人,郗僧施自是早被少女的目光杀个千百回。少女怒目扫过众人,至张小玄时一愣,随即冷笑不已。
郗僧施一力杀散燕归堂刺客,又抓到了活口,带回建康自会让刘道规和刘裕颜面扫地。刘藩不好鸡蛋里再挑骨头,多生事端。发泄了不满,便足矣。
刘藩又问郗僧施,其兄刘毅近况如何?
郗僧施告知他,刘毅身染重疾,催刘藩速去荆州。此乃刘毅奏请朝廷调刘藩去荆州的借口。刘藩心中自是一百个不信。
刘藩又问郗僧施:“我等至建康,该如何作为,大兄可有交待?”
“人多耳杂,恐事不密。请使君与我同至建康后,再细细说与你听,可好?”郗僧施不愿多说。
刘藩亦不再问,刘毅必是已有安排。他便令庾飞白领军开拔,直奔建康而去。
行了个把时辰,数十里地,到了一个巨大的坡丘之上。骑军大部便停了下来。此地乃神烈山南麓,站在坡上望去,帝都巨大的城墙轮廓已清晰可见。
兖州精骑人数众多,再往前行,怕是驻守神烈山的御林军便要被惹出。那立时便会有一场泼天大祸。
如无特旨,帝都不许五百骑以上的外军入城。兖州骑军人数众多自是不能皆随其进建康。
刘藩命庾飞白的副将,持他手令,领骑军绕往外龙藏浦边的石城渡口,扎营备船。
刘藩建康还旨谢恩后,便会和兖州精骑乘船入长江,一路逆行去荆州江陵。
朱大力领两百刀骑兵,丁小乙又领一百弓手,皆随庾飞白护送刘藩入城。张小玄自是随行。
郗僧施本为丹阳尹,三吴豪门,与建康权贵往来颇多,进城带几个人乃小事一桩。他独领几名死侍,又押着燕归堂少女,随刘藩的三百护卫之后进了建康。
刘藩和郗僧施皆曾住过帝都,对建康城并无新奇之感。二人直奔城南刘毅的盘龙府。
盘龙府原是桓玄府邸。桓玄昔日兴建府邸时仍未反晋,但反心已昭然若揭。府邸内的墙梁屋柱,多刻有盘龙图案,又自号府邸为盘龙斋。
桓玄败亡后,府邸被刘毅抢来。刘毅小名便叫盘龙,认为此府邸与其名相合。实则刘毅亦起不臣之心。府邸到刘毅手中后名字未有大变。几经扩建,盘龙斋改成了盘龙府而已。
再说张小玄和丁小乙,二人皆随刘藩入了建康城。丁小乙的弓手随朱大力的刀兵大队行走。丁小乙便抽闲时与张小玄聚在一起大吹法螺。
入了建康城的二人,皆是兴奋不已。一是,他们头回见到如此大城,城墙轮廓竟有数十里,墙体有十来丈高,砖石垒成,固若金汤。城内人声鼎沸,摩肩接踵。高屋华宅数不胜数。二是,他们又可日日相见,吹吹法螺,各自说些新鲜的见闻。
丁小乙尤其兴奋,把这些时日在军中领两百弓手,日夜操练的威风,添油加醋的说给张小玄听来。
偶有兵士过来向丁小乙请命。丁小乙则立即端出一副威严小将的模样。待兵士离开,张小玄自是调笑丁小乙山中无老虎,猴子当将军。丁小乙自也不依。
二人一路观人望景,处处新奇。倒是像幼时在羽山白鹿村,整日爬树钻洞,赶鱼摸虾一派好奇。
偶有目光落在二人处,二人亦浑如未觉。死侍押着的少女耷拉着脑袋,看那小贼与人不知说了什么,欢声笑语,心中闷闷不乐。想起自己惹的大祸,又暗暗后悔。
师姐慕容云梦受了重伤,也不知有无逃出追杀。
如果不是她偷偷溜出,恰被郗僧施察觉异状。燕归堂众人怎会被发现,伤亡殆尽。师姐慕容云梦又怎会受此重创!她心中深恨自己。
少女显然不是旁人,正是张小玄日日梦到的田螺姑娘,慕容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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