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郭杖策房中走出,吴道凝不知该向何处去。
填了父亲的缺、投到北军中的这一年多时间里,他与手下兵卒并不熟络,胸中的郁塞委屈,往往都闷在心里,过两日也就消散了。那日赶路的夜里,他向陆全发倒过一次苦水;后来遇上了谢百重,才慢慢有了可以说话之人。
及至李福来死后,他渐觉这些粗糙的军士,也并非不可相与之人;倒是段参军、郭杖策这些满腹算计的,才让他厌弃。可如今谢百重与陆全发死了,他不知还能向谁倾诉心中的哀凉与苦闷。
吴道凝便走向马厩,去看望“照夜白”。养马的军士见他来,急急地告他道:“大人,这马怎么也不肯吃水吃食,你快来看看。”吴道凝忙把“照夜白”牵出栏,右手抚着它脖颈,左手抓起一把干草送到它嘴边。黑马吐鲁几声,拧着颈将头来回甩动,硬是将吴道凝右手甩开去。
那军士道:“之前也有一位副尉大人,每日都要来喂这匹马,还总凑在它耳边跟它说话哩。怎么今日他不曾来?”吴道凝鼻子一酸,想起谢百重曾说“照夜白”只吃他喂的粮草,当时只道是句玩笑话,却不意一语成谶。
鞍鞯挂在一旁的木栏上,血污与尘土已被刷净了。右前侧的皮子被磨得发亮,那支与鞍鞯厮磨的长枪,此时大概已同谢百重一道,长眠于厚厚的沙地之下了。吴道凝便将马鞍给“照夜白”套上,去校场上解下那胡酋的头颅,又问清了方向,悠悠地出北门而去。
大漠穷秋塞草腓,吴道凝孤骑离营,只见到北方黑沉沉的天幕笼罩着延伸向左右无尽之处的荒漠。风迎面而来,将清水河营吹向身后远处,将吴道凝轻声唱着的歌谣吹散。
“径万里兮度沙幕,为君将兮奋匈奴。路穷绝兮矢刃摧,士众灭兮身已隤。”
不多时到了汉军埋葬死去同伴之处,吴道凝望见高高低低的木牌,竖在一抔抔黄土之上。几个兵卒仍在稍远处挖着土,一具具尸身都用草席潦草裹了、齐齐在地上躺成一排,三两马匹兀自站着、拖着空空的木板。
吴道凝牵着马走近,认得汉军之中有一个是陈二富。陈二富抬头见了吴道凝,便用袖子擦了擦汗,同他招呼。吴道凝询他谢百重与陆全发的所在,他站起身来,领着吴道凝走向一边。
便赫然见到一杆枪,直直地竖在一个小小土堆的西首;陈二富又指指旁边一个,道:“这个是全发叔。”吴道凝牵马上前,将胡酋头颅掷在地上,向两个土堆跪倒,想要说些什么,却始终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垂着头跪着。
“照夜白”也屈膝伏下身来,将头、颈抵着谢百重的长枪,不住地发出“呜呜”的哀鸣。陈二富怜它神情凄绝,欲伸手去抚它背脊,“照夜白”忽人立而起、一声长嘶,随即重重地歪倒在地。
吴道凝不料陡生变故,忙跑上前捧住“照夜白”头,却只见它乌黑的眼中流出一行血泪来,鼻翼微颤,再也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