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马司,备粮草,自益州到宁泽县,沿途会经由开源、捷渡、仰化三府。孟知降为萧睿开具了通行的文书,遥驿客站的寄府大人,也亲自为萧睿送行。
但最为开心的还是邢井思,他终于可以摆脱萧睿,重回常州府了。
“萧大人,贺喜贺喜啊,日后再见,便要称呼大人为少府大人了。”
萧睿侧头撇了一眼邢井思。
“往日里你都称呼我为阿郎,今日怎么变了?”
邢井思笑着走到萧睿身边,然后躬身说道:“大人就任,卑职的任务也便完成了,身为常州府的护卫,自然要尊称大人一声阿郎,不过如今大人已入了益州府,便与常州府无关了。”
“那也就与你无关了?”
萧睿低头看着邢井思,虽然没有过多的言语,但邢井思的心中却有些莫名的发怵。
“这是本府领的用来安置的银钱,一共六千钱,你都替我拿着。”
邢井思诧异的看了看萧睿手中的钱袋,然后有些羞愧的说道:“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卑职说过,沿途的花费,便当卑职们给大人的供奉了,大人现在非要把这安置费给卑职,让卑职如何是好啊。”
邢井思一边拒绝,一边伸手接过钱袋。
萧睿对邢井思笑了笑,然后驱马走过,突然又回头说了一句。
“那钱袋中有一封常州府来的书信,是世子殿下亲笔写的,邢护卫有空的时候记得打开来看看。”
烟尘三千,一路往南,出了益州府,除了益州的司丞和孟府的护卫外,并没有其他人来为萧睿送行。本就是一个小小的少府,还偏要选在宁泽县那种生死难料的泥潭里。
连孟知降都在感慨,其他的府衙官员,更是摇头叹息,避之唯恐不及。
一路走,一路回头望,对眼前的这座锦官城,萧睿并无太多情感,他只是在等,想等一个熟悉的身影。
算不上爱慕,萧睿这样告诉自己,得了羞辱便想还回去,像是冬日里的西风,吹走了黄叶,还要吹寒人心。
孟颖萱始终没有出现,萧睿孤身凄凉,在益州府的护送下,独自前往了宁泽县。行至开源,邢井思才又追上了他们。
“阿郎,阿郎,你们等等我。”
萧睿掀开帘布回头看去,邢井思正驾着马从他们的身后追来。
“你回常州府,应该走另一条道啊,这条道可是南下宁泽县,邢护卫想好了吗?”
邢井思咬着牙看向萧睿,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果恶毒狠辣之人。
“阿郎可真会说笑,世子殿下在信中写的明明白白,说阿郎孤身前往宁泽县,沿途凶险,要我贴身护卫。”
萧睿笑着看了看邢井思,然后说道:“看邢护卫的模样,似乎不是很情愿啊,不如我再与世子殿下写一封书信,让你回常州府?”
邢井思咬着牙,脸上却还要露出笑意。
“不劳烦阿郎了,卑职就这样的命,随阿郎去宁泽县也好,倒省了我被世子殿下革职审查。”
萧睿拉上了帘布,继续靠在车骄中,他双目紧闭。过了许久才又说道:“你别记恨我,益州一事,我无疑恐吓,你却怀疑你的小兄弟出卖了你,要是回到常州府,他必然不会放过你,我这样做,也是为你好。”
车骄外的邢井思一言不发,这一次他的确有些气愤,他还不能完全明白萧睿的意思,或许有时候想看透一个人的心,并没有那么容易。
烈日炎炎,人心惶惶,走走停停,行行散散。几处阴凉,几段平坦,一阵春雨一阵雷,遍地红螺,满眼青香。迎骄阳,赏落日,几抹红云,些许思量,望也望,秋水断肠。
出益州,过开源,再到关驿,已不知行至何方。
邢井思拿着手里日渐轻薄的钱袋,满面愁容的蹲在萧睿的门前。
“邢护卫,你这又是怎么了,无精打采的,是有人得罪到你了吗?”
邢井思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
“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又花了不该花的钱?”
“阿郎啊,”邢井思抬头看着萧睿,“我们已至捷渡,过了仰化便到宁泽了,但益州府开具的安置费,已不足一千钱你。”
“怎么就剩这么一点了?”
萧睿摇了摇头,然后看着邢井思问道:“一路来,我已经尽力节省,怎么花销还会如此之大?”
“阿郎是节省了,可沿途护卫们的花销,也得我们来支付啊。”
萧睿看着邢井思,感慨道:“古人言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这是哪个古人说的?”
萧睿顿了顿后又继续说道:“你莫打岔,现在本府诗兴大发,你去楼下取壶桑落来,今夜我要饮醉于此。”
邢井思无奈的摇了摇头,然后握着手里的钱袋,用自己的银钱给萧睿点了半壶桑落酒。
“客官,这桑落酒味甜,性柔。往常的客人皆是一壶一壶点,您点半壶够喝吗?”
邢井思抬头看了一眼萧睿的房间,然后点头说道:“够了,半壶能醉到天亮了。”
店里的小二诧异的看了一眼邢井思,然后把半壶桑落送到了萧睿的房中。
“真是荒唐,给我半壶桑落是何意?这个该死的邢井思,看我明天怎么收拾他。”
“那要不要小人再给客官送一壶上来。”
萧睿刚想说好,可摸了摸身上的钱袋,却是空空如也,身无分文,只好摇头说道:“暂且先喝这半壶,等半壶喝完了,我再让你送来。”
店小二有些不屑的点了点头,然后退到门外嘀咕道:“原来是一个没钱的落魄书生,没钱还喝什么酒啊,真是让人不明白,这怪异的世道啊,越来越不正常了。”
萧睿抱着半壶桑落,喝的酩酊大醉,第二日邢井思来他房中,让两名护卫把他拖到了车骄之内,行至正午,萧睿这才酒醒。
“这酒啊,太烈,才喝了三壶,就不行了。”
萧睿一边拉开布帘,一边感叹道。
“大人喝的何种烈酒,酒劲竟如此之大。”
“当然是,当然是竹叶青了。”
邢井思摇头笑了笑。
一旁的护卫惊叹道:“三壶竹叶青?大人的酒量着实让人倾佩啊。”
“唉~”
邢井思叹了一口气,然后驱马来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邢井思,邢井思。”
萧睿不耐烦的叫着邢井思的名字。
“你认路吗,就到前面,把路带错了,你能负责吗?”
邢井思看着眼前宽阔的大道,满脸疑惑的说道:“阿郎,这就一条路,应该不会走错吧。”
“应该?”
萧睿瞪了邢井思,然后说道:“什么叫应该,那如果前面出现一个岔路口,你在前面不认路,走错了,整个队伍是不是就都走错了。”
“卑职走错了,他们会有人提醒卑职的。”
萧睿又瞪了一眼邢井思。
“提醒?你要提醒什么?提醒他们我只能喝半壶桑落?”
邢井思捂着嘴笑了出来。
萧睿咬着牙低声说道:“邢护卫,你越来越过分了,竟敢公然嘲笑本府?”
“阿郎,阿郎,这事就别宣扬出去了,您若责罚了我,他们知道了其中隐情,对阿郎的名节不利。”
萧睿眉心紧锁,突然又看着邢井思问道:“昨夜我喝什么酒?”
“竹叶青。”
“喝了多少?”
“三壶。”
邢井思笑着,态度看上去十分诚恳。
“你说谎真的是眼睛都不眨啊,看来日后,我得防着你一些。”
“我……”
邢井思气的一言不发,萧睿的逻辑让他无言以对。
益州相比常州府要太平很多,符彦卿在仰化追到了萧睿一行人,可能是因为国公府的介入,沿路都没有遇到山匪和盗贼。
“符大人,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邢井思看着符彦卿好奇的问道。
“国公府的手段,不是你这种喽啰能理解的。”
符彦卿满脸傲气的笑道。
“符大人不是…”
邢井思的话说到一半,突然想到这里还有不少益州府的护卫。
“邢护卫,你去前方探探路,出了仰化就到宁泽县了,我得在进仰化前,把身上的这身行头换一换。”
“明白,”邢井思点了点头,然后对益州府的护卫军说道:“来一个熟悉官道的,随我去前方探探路。”
符彦卿四处打量着,他看上去有些担忧。
“你马不停蹄的赶来,应该是京都又有什么新的指令了吧?”
符彦卿下马走到萧睿的车骄之内,低声说道:“勘察司的安从诲勃然大怒,我们杀死了他的十六个御灵卫。他已经和暗府司联名上书,要圣人下江湖令,彻底追杀我们两人。”
“下江湖令?”萧睿惊的浑身颤了颤。
“这安从诲是想下死手啊!”
符彦卿眉心紧锁,他和萧睿都清楚,朝廷下发江湖令,那将意味着除了官府之外的所有武林人士,也会对他们发起追杀,天下之大,处处皆是江湖,朝廷下发了江湖令,就等于是给萧睿和符彦卿判了死刑。
“圣人不一定会同意,国公府也会给他施压,现在国公大人的意思,是要让你找出安从诲谋逆的罪证,把他拉下马。”
萧睿转头看着符彦卿,一脸迷茫的说道:“既然国公府已经知道安从诲想要谋逆,为什么不自己去找证据,还要让我去查?”
“国公府不方便插手,你应该知道现在李泗元战战兢兢,他已经杀了不少宣宗旧部,对常州府的监管也越来越严,国公大人担心李泗元的手,早晚会伸到军队里。”
“所以,国公大人想要我怎么做?”
符彦卿拉开帘布看了一眼,然后掏出一张纸条递给萧睿。
“这是?”
萧睿接过手看了一眼。
上面是国公府的手喻,短短几行字,却言词恳切,尽显李国公的急切之情。
“子玉贤侄,拢上一战,汝与廷隐,大破北辽,为燕唐立下百年安定。而今内乱不止,叔伯三拜,央求贤侄,当以天下为己任。叔伯知悉,汝深入益州,乃不得已而为之,但既已被迫南下,何不深查益州刺史,西川董章?今国公府得悉,勘察司安从诲,与蜀地勾结,意欲割据燕唐。子玉之能,六年暗府司已然尽显,叔伯特派彦卿前往宁泽,望汝万不可推辞,身为燕唐儿郎,当心怀中土,为国之大事,显己之大能,叔伯再拜。”
萧睿眉心紧锁,李国公对他有知遇之恩,虽说如今萧睿已经不在国公府任职,但如此一封书信,萧睿又如何能置之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