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王正月。三月,公及邾仪父盟于蔑。夏五月,郑伯克段于鄢。秋七月,天王使宰咺来归惠公、仲子之賵。九月,及宋人盟于宿。冬十有二月,祭伯来。公子益师卒。”这是《春秋》隐公元年的纪事。
中年男子略带磁性的导读声过后,是几位年轻男子跟读《春秋》的清越嗓音。然后,又是中年男子慢条斯理地讲解声。
林野终于自鼾甜的梦中被断续的读书声,讲解声吵醒了,睁开眼睛,身边没有人,看来,娘亲也已经早早的起了床,做家务去了。
他的神识悄悄地探进空间,看了一下从高玲的书房中带过来,估摸着校正了一下时间的时钟,才是早上的六点左右,忍不住无声地低喃一句,“真勤奋呀!”根据他似醒非醒的一段模糊记忆,大爷爷已经带着爹,三叔,堂伯三人读了好一阵子的书了。
可是,他们的勤奋忒也扰人清梦了。这睡眠不足,我的个子会不会长不高呢?看来,以后,我须得调整作息,晚上得早早入眠才行。若是能够离开父母,单独住一个房间就好了。在空间里,时间更多。
林野懒洋洋的伸腰,踢腿,挥拳,不想起床,可不得不起。趁房间现在无人,得抓紧时间进空间洗漱,吃早餐。
边吃早餐边听大爷爷给爹和叔伯们讲课…讲完,大爷爷便交待今日的任务下去。
“好了,我原已为你们通解过了一遍,而今,又讲了一遍,你们应该能够通了。现在,你们且细细诵读,及至可背得,及至滚瓜烂熟,除必须背熟《春秋》这部经书的全篇,还必须要背熟注疏。
背得这册,须得再去细读《春秋左氏传》和《春秋谷梁传》,必须将这三册经书对照着理解,诵读。若有不懂之处,可询问于我,可与尔等的益友交流。”
“是。”三道年轻的男声回答的有气无力。肚子饿的人心慌,肠胃揪着,空的使人难受之极,哪里还有多少的心思读书。
林伯清一双利眼扫过儿子和二个侄子的表情,就知道他们不喜欢早起读这些书。只是,不喜欢,也得读书啊。爹的命令,不能不听。
是时,几人犹能够坐在书房里读书,已是天大的幸福。今日过了以后,几人再想这么安宁的读书,怕也是不能的了。
辰时过半,便会有官差下乡来主导分田地。虽是可以分得了田地,可以安居,应该高兴,但家里没有了银钱请长工帮忙,几个家伙须得帮着二弟伺弄田地,只能早晚方有时间读读书了。
许是,他们几人真正地试过了种田的辛苦,累一累皮肉筋骨,方知道可坐在室内安静地读书且是一种难得的幸福。
新朝大晋已于辛巳年(618年)五月建立了,定都长安。
新皇大赦天下,又开恩科的诏书也已经下达,昨日随县令的任职书一起到达的长山县,张贴在了城门口以及县衙外二处。
八月里就会加开一场乡试的恩科,明年二月有春闱。长清贤弟会去参加这次的秋闱,估计,他肯定能够榜上有名。上了榜,他应该又会立即上京参加恩科的春闱。
可惜,自己这一步落后,步步落后,日后,只能望其项背。若不能中举,或许,而今的朋友,彼此亦会渐行渐远。
唉,只能怪前朝的吏治太过不清明,自己没有多的银钱送给学正,也不屑于用银钱买得功名,应考了多次,总是过不去院试的那一关,而,学问远不如自己的杨大胖因为家资丰厚,送的重礼予以学正,早早便有了个秀才功名。
不过,他也仅止步于秀才了。前朝再是腐败,没有真正的学识,就算是有万贯家财,买个秀才功名容易,买成举人亦是千难万难。
后来,因为乱兵进城之祸,且又因为杨家一直过于招摇,今日的宜州城里,已经没有了杨家。一个家,发展起来难,可毁掉却容易。自古财主怕乱兵,古人诚不欺我。
林伯清想到攻入州城的乱兵,便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远在长安的那个皇帝,脑子里不由地浮出了一句这样的诗句,“学得文武艺,是为平天下。”可,这样的诗句只能由现在的新皇,前朝的晋国公胆敢在南征北战中写下。
晋国公本是奉旨平定天下,可,平着平着,自己成为了一支起义军的首领。而今,且做了皇帝。呵!真的是时势造就英雄。
可惜,我亦学剑,只爹不许儿子走武将的路子,若是我前几年北上去加入晋国公的起义军,或是在燕王南下平定江南时加入燕王的队伍,或许,林家而今又会是另一番不同的天地。
只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错过了,自己就只能一心准备科考了。科考也难,不仅仅要具备渊博的学识,还得有文运,人脉。
“朝中有人好做官”,这句话不仅仅只是对做官而言。
不过,自己即便迫不及待地想参加科考,亦无可奈何,且得待到守完母亲的三年孝期过后,才能率着子侄们一起去应考。
只希望新朝的科考制度能够稳定一些,万万莫像前朝时不时地会取消。更希望来日,林家的这二代四个男人能够有一人可以好运的一路通过县试,府试,院试,夺得秀才的功名。林家若有个秀才,至少可以在这林泉村扎下根来,可以免除一个徭役。
想了一些乱糟糟的东西,林伯清觉得想的太多亦无用,还是得放下心里许多的杂念,踏实学习,便开始低头专注地与自己并不擅长,甚至让自己很是头痛的《九章算术》死磕。
三个大小子,见台上的父亲(伯父)已低头忙他自己的功课了,便开始打白。
林靖和用书挡住头,准备伏在桌上再补补眠。昨晚,妻子因为今日朝早不轮值做早饭,便闹着他战斗到了深夜。
她说她想赶紧生个儿子,说看着好起来了的憨憨让她眼红。大战了一回合,她且不知足。想再战一回,可他实在是有心无力,想偃旗息鼓,鸣金收兵,可她不肯罢休。他好说歹说,哄了许久,签下了许多不平等的条约,她方放他倒于一边安稳的睡觉。
林元和在心里默默地计算一本经济账,估计家里还有多少银子,是否可以支撑到吃完救济粮的时候,朝廷今日分田土,自家能够得到多少亩桑地,多少亩稻田。能养多少秋蚕,能种多少晚稻。
自己很喜欢伺弄田地,妻子喜欢养蚕,剥麻,制布,二口子都没有读书的那个天分,读不进圣贤书,拿起书就眼晕,想瞌睡,读了好多年,至今犹背不下二经,更别说六经了。自己是宁愿干农活,也不愿读拗口的书,读书也只喜欢读点白话本子,教人种地做实事的农书。
即今,林元和只希望看着终于开了窍的儿子能够有读圣贤书的天分,以后,考科举的事情,实现祖辈改换门庭的夙愿的这种大事就交给儿子来完成好了。
大伯虽然能读书,但可惜没有考运。他前朝自十六岁开始去参加科考,三年一次,六年一次的,考了许多回,都没过院试。看着,让他考个秀才回来都悬乎。
林充和则在想娘和大嫂煮好朝食否?实在是太饿了,饿的胃疼。不知道,自己和哥哥们昨儿在山上设下的陷阱起作用没,有野物中招没?好想吃肉啊!
林野在大书房门口探了一下小脑袋,又探出神识溜了一圈,见他们个个人都很专心的样子。只是,各有各的专心。
晃了一下,他便又轻手轻脚地转去后院,进了厨房,看奶奶已经在装朝食了,便又出了厨房,转到后廊下,见到娘亲在翻厨房后面的菜地,可能准备种一畦青菜以及种一畦蕃薯。菜种,蕃薯的种秧都是昨天领救济粮时一起领回来的。
菜地旁边,靠着山墙根的那里还有一口水井,盖着木盖子。山墙后面的斜坡上就是一片竹林,有一道后门通向竹林,通过竹林中间的小路,可以直接上后山。后山不算太高,却高高低低的绵延了数里。
“憨憨,你望什么?想什么?啊!”何氏转过墙角,便看见儿子站在廊下望着竹林出神,忍不住笑微微地开声问道。
“娘亲。”林野回过神,不由也笑微微地唤一声,便摇摆着小短腿欲朝娘亲走去。
何氏见了忙止住儿子,“别过来,院子里还潮湿的很,别踩湿了鞋底,更不要摔了。你站在那儿等着,等娘洗干净了脚,穿上草鞋就过去抱你。”
“憨憨,过来奶奶这里,奶奶舀水给你洗脸。”顾氏已经望见了站在后廊下的孙子,便主动招呼。
姚氏已经在房间里纳好了一只鞋底,看了看沙漏,放下鞋底出房门,转到后院,见弟妹将朝食已经煮好了,便又转过前院,先于公爹的房门外低声地恭敬相请,“爹,吃朝食了。”
书房里的几位读书郎,听到隔壁的动静,“吃朝食了”,不用人召唤,便已撂开书册,急步向外。
大男人为一人一大陶碗,女人只得半陶碗,唯一的小孩为小半陶碗的野菜糙米粥,野菜多,糙米少,汤糊糊显的绿秧秧的,且糊里混合一些细细的糠皮末子,又涩口又拉喉。
林野忍着心里的不习惯,挑着几根野菜吃了,又喝了两口汤水,罢了。既不咸又不甜的苦涩糊糊,实在是吃不下,便推给娘亲。娘亲的碗里只得那么一点粥,肯定是吃不饱的。
何氏看了看儿子推过来的粥碗,看一眼坐大桌上首的祖父,又看看公爹和婆婆,丈夫…睃一圈下来,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始终没有说出口。
顾氏也扭头看一眼大桌上的丈夫,又看看公爹,担心公爹骂孩子不知道好歹,家里而今比不得从前,笑笑:“憨憨,你怎不吃完?多吃点,不是,会饿的。过得一阵子,肚子饿了,家里可没别的吃食给你填肚子。”
林老爷子坐在大桌上首,看着小方桌上的状况,虽然知道曾孙子挑食,但不能嫌弃地责备。三岁的小孩儿,又能知道什么?家里艰难了是大人的责任。
他吞咽了嘴里的食物,方悠悠地长叹道:“憨憨有孝心、有孝行,是个好孩子。顾氏与元和家的就分吃了憨憨从嘴里为你们省下的菜粥吧。
憨憨以后的吃食,你们别加糠皮子了。他人小,嗓子娇嫩,别拉伤了,使得他大了说话的嗓音不清越,若是粗嘎难听,影响前途。”
林野见太爷爷如此,知道他不算是个苛刻的老头,心里有些感动,眯眯笑着,站起来回话,“谢谢太爷爷。你老有慈心,关爱曾幼孙。只是,曾孙我还是得与大家吃一样的食物!我们一家人得像大爷爷与爷爷,爹爹说的那般,同甘共苦,共渡时艰。”
“好好好。咱们林家一向是老慈少孝,子弟和睦,百年佳话。这样子,日子即是苦,亦为甜。”林伯清得意的哈哈大笑,“新朝已经建立,新皇体恤天下百姓,今日,不论男女都将分得永业田,以后,咱们一家齐心努力,日子定是越过越好。”
大家听了,都不禁点点头,心里亦都升起希望,眼里放出灿烂的光芒,似室外的太阳一般明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