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这种女的不好养,她细皮嫩肉的,不是吃苦的人,看她手就能看出来了。她说那个男的走时给了她七八千块钱,现在剩下2000块钱。我问她怎么会花了那么多,她说:‘我去大冶,去深圳找他的时候都是坐高铁、住酒店。’而且那个男的比她大十几岁,男人家的孩子跟她年龄差不多大,跟他老婆还没离婚,她相当于是一个小三的角色。”
我问:“叶秋凤最后怎么走的?”
刘祥武告诉我:
救助站的意思就是必须送她走,不走都不行。叶秋凤说她挺着大肚子,回去就要跳楼,因为一个没有出嫁的女孩子,挺着大肚子回家去,在乡村很丢父母的人。最后她说:“要走也可以,你能不能给我解决5000块钱?”
我当时也觉得这个女的有问题,她跟我说她手上有2000块钱,还有媒体捐的钱都在她身上。也许因为我是第一个帮助她的人,她总跟我提要求,媒体捐的钱她从来不拿出来。
6月21日下午,大概四五点钟吧,救助站派了几个人送她,我在候车室见到了她。当时湖北经济电视台《湖北记事》的摄像和主持人都在。他们都问我:“你跟她什么关系?”有几个记者跟我讲,最好别借,说这个人靠不住。
我还是把钱借给了叶秋凤,对她说:“你打个条吧,回去后你再想办法还给我,我家里也非常困难,而且我今年一年也没干什么活。”
叶秋凤当时说:“这个钱你放心,我还会给你利息的,会好好报答你。”
我说:“报答就不用了,你把该还的还给我就行。”
她回去后不久,就给我打电话,说难产,要动手术,可能还需要很多钱。一天当中给我发了很多短信:
“刘哥,我也不想为难你,我被家人看不起,你帮帮我好吗?我不会骗你的,你帮我借20000块吧!我不想要那么多。”
“除了你没有人帮我,因为家人也不关心我,他们看不起我,这两天想到只有你会帮助我,你不帮我我会疯掉的。我现在该怎么办?”
“你能帮我借2000块钱吗?我只想要点生活费就够了,我还在医院。”
“吴某辞工了,明天就能赶过来,他也说没有钱,不过他会负责到底。那谢谢了,我准备手术要关机了。”
她从20000块降到2000块,还是想跟我要钱。我说:“你还没生,怎么就知道要难产啊?你这人是不是个骗子?”这之后,她的手机就再也打不通了。
我说:“你救这些人,本来想要他们善良,但是他们却得寸进尺。”
刘祥武说:“我不是想要他们善良,不过是希望能让他们不死,让他们能活下去。”
“你想过今天这样的结果没有?”
“借给她5000块钱,对我来说已经很难受了,我整天愁眉苦脸,很痛苦。当她打电话说,还要再借给她一万两万的时候,我整晚整晚睡不着觉,我真傻……”
刘祥武告诉我,因为叶秋凤的事情,他得罪了救助站,因为他给救助站带来了很多麻烦。
后来我睡在街头,救助站的车子就开过来找我,我说:“我不需要你们救助。”他们说:“天气这么冷,你睡在外面,冻死了怎么办?河南郑州就刚死一个,你必须跟我们走。”我说:“我不走,法律规定你不能强制救助我。”
他们有三个人,把我手一捆,往车上抬,我把汽车玻璃给砸了,喊道:“不停车我马上跳下去!”
他们又找绳子,把我捆在凳子上。我说:“再发达的城市也有流浪汉,你们不能用捆绑的方式,用武力的方式救助人。”
他们说做好事不会做错的,让我有本事就去投诉。我越反抗,他们打得越厉害。
他们把我弄到救助站,已经是夜里10点多了。我说:“我要投诉你们,你们在车上捆我、打我、骂我。”他说:“谁打你了?谁看见了?你投诉可以,你现在必须先拍个照,登个记,按个手印,说明你自己放弃救助,没有强制救助你,就可以走了。”
第二天,我就找到救助站的上级部门——武汉市民政局上访,他们几个处长当天下午就带着我去调查,救助站的人都不承认,把监控器打开说:“你看,你亲自签字、按手印,没人强迫,也根本没有人打你、捆你。”我说:“你们在车上是怎么打我的?”他们说:“你在我们救助站里的录像,没有看到打你,也没看见捆你,你说的没有证据。”
其实2002年,我就被他们弄进去过,那时叫收容所。进去之后,里面有一个年轻人跟我说:“把你身上的钱给我,我有办法出去,我只要出去了,就能救你出去。”后来他出去了也不来救我,害得我在里面做了一个多月苦力,不干活就打我。
我也不喜欢流浪啊,有时候睡在街头,只不过想节约点住宿费而已。到晚上很危险,有一次在街头睡觉的时候,被一个同性恋给性侵了,他把我弄醒了我才知道。后来我在外面睡觉,身上都穿着衣服,有人要脱我衣服的时候就会惊醒我。后来我去医院检查,想看看得了艾滋病没有,我知道同性恋里很多人有艾滋病。大夫给我开了很多化验单,我一看好几百块钱,最后也没有做。
我在丹东海上打渔的那次,假如我被扔到海里粉身碎骨了,有人能帮我打官司,帮我挣一笔赔偿费吗?有人能帮我把我哥哥和父亲的生活安排一下吗?我的命要是能给家里换来一笔财富的话,我肯定换……
2013年1月26日,桂林下着小雨,我们乘车直奔200公里外的贺州黄姚古镇。
黄姚古镇小学的古老师和叶老师是我在当地的朋友,他们得知刘祥武救助叶秋凤的经过后问祥武:“你和叶秋凤是什么关系?你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借给她5000块钱?你的钱来得容易吗?”
他们对刘祥武做的事情感到很吃惊,现在社会上有人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很容易惹人怀疑。
“唉,没有人能理解我做的这个事情,连这个叶秋凤也不感恩。”刘祥武说。
叶老师看到我手机上的照片后说:“这个叶秋凤是我教过的学生,这个学生小时候学习上并不聪明,而且我和他们家还是堂亲。”
吃完午饭,叶老师带着我们去叶秋凤家。
叶家在黄姚古镇不远的白山村白山14组,这里的风景如同桂林山水一样美丽,农田就在山峦之间。
田里一片荒芜的景象,看得出这里的村民生活并不富裕。我们踩着两脚泥进村,空气潮湿阴冷,让人很不舒服。
叶秋凤家在山脚下,有三处房子,一处土砖房,一处土砖混合建筑,一处新盖的红砖二层楼。
叶秋凤的父亲正在土房子里喂家里的三头牛。房子应该有很多年的历史,已经不能住人了。旁边的一栋旧房子看起来也残破已久。
叶老师向叶秋凤的父亲介绍了刘祥武,说这是6月份在武汉救助过他女儿的恩人,叶秋凤回家之前还借给她5000块钱。现在快过年了,人家想来看看能不能把钱还上。
叶秋凤的父亲一看就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身体单薄黑瘦。他说没有听女儿说借钱的事,而且女儿生完孩子后,8月份已经和老公走了。
刘祥武拿出叶秋凤写的欠条给他看,叶秋凤的父亲说这是女儿的字。
他又带着我们回到前面新盖的楼房里,墙面没有粉饰,露着红砖,屋里乱七八糟堆着各种东西,弥漫着潮气,加上下雨天,更加显得异常寒冷。这个新房,还是政府资助20000块钱才建起来的。屋里有三个孩子围在床上看电视,没有看到叶秋凤的母亲和别的人。
叶秋凤的父亲拿着刘祥武给的欠条,重新抄写了一遍,并把刘祥武的电话和银行卡号都记在一张纸上,他说问了女儿后,会让她尽快还钱。
刘祥武问他:“你见过你女婿吗?”
“见过,还拿着酒来家里看过我。”他边说边拿出酒盒子给我们看。
“你女婿有多大,你知道吗,是不是个中年男人?看你对你女婿也不怎么了解,就那么放心让他把人带走啦?”
“有40多岁,个子不高的中年男人。她不听话,嫁给谁我也管不了,生完孩子就接走了,以后就再也没有给家里打过电话。”
刘祥武说:“她要给家里打电话了,你就告诉她,我也是个农民工,挣钱不容易,而且还救过她的命,让她有能力就把钱还给我。”
我走过很多中国的乡村,像叶秋凤这样的家庭很多,虽说现在农民能吃饱穿暖了,但这并不等于他们的生活有了根本上的改变。很多家徒四壁的新房,就是一个空的壳子,或者说是一个空的面子,这样的家只是一个最简单的生存空间。
黄姚古镇初建于宋朝,明清时曾为商贾云集的繁华集镇。如今,只有旅游业还能让这个地方热闹起来。黄姚古镇周边的村子,依然是农桑为主的田园经济,喀斯特地貌的农业现状和美丽风景,依然不成正比地左右着当地人的生活。这里有让人憧憬的“世外桃源”般的环境,生活却如此艰辛。
从桂林回去后,刘祥武决定通过法律途径来要回那5000块钱,但最后也未能如愿。
叶秋凤的借钱短信。
叶秋凤的欠条。
叶家新盖的楼房内部。
刘祥武在核对身份证信息。
刘祥武的心愿
2013年2月19日,刘祥武打来电话,说他看到《杭州日报》记者陈庆港的《十四家》一书,里面是作者在中国各地寻找的14户最穷的家庭。刘祥武说他给书中一些家庭写过信,希望他们能帮助自己找个媳妇,结果都没有回信。
刘祥武后来又在凤凰卫视《冷暖人生》中,看到关于云南金平县勐桥乡境内一个越南难民安置点的报道。1979年2月,为躲避战火,当时有近30万人从越南逃到中国境内,成为难民。刘祥武想让我给他打听一下,能不能去那里找一个媳妇。
他还让我托在丹东的朋友,看能不能给他找一个去朝鲜打工的机会,也许打工时能在那边找个朝鲜老婆。
4月5日,我在柬埔寨时,刘祥武发来短信:“你在那里问问,有没有愿意来中国给我当老婆的人。”
我最近一次见到刘祥武时,他告诉我,他现在的愿望有四个:
第一,我想建立一个弱者帮扶中心,帮助那些走投无路的人,让他们吃不到饭的时候,能在这里吃饱饭,冬季不再露宿街头被冻死。这些人是一个特殊的群体,没有了尊严,抛弃了人格,降低了荣辱,在正常与非正常的状态中生活。
第二,我爷爷带给我们家族的基因都不错,我们家族里有个堂哥学习很好,很有出息。我想去台湾,把爷爷的骨灰拿回来。他的骨灰现在还放在台北荣民骨灰堂里,我想让他回到老家,入土为安。但是去一次台湾,来回需要很多钱,我没有这么多的钱,现在放在心里当成一个愿望。
第三,希望能把哥哥的病治疗一下。
第四,把自己的婚事给解决了。
和刘祥武这么多年的接触中,我知道,他的善良与同情心其实来源于他的天性。我无法确定家族的遗传能给后代带来多少善良基因,但我能确信这样一句话:“一切美德来源于家庭。”一个家庭可能是很贫穷的,但是如果没有给后人留下狭隘、自私、暴力、罪恶的基因,就已经是一个美好的家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