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何默愣住了。
从呆在情报处以来,他一直在不停地打探肖途和方家父女的消息。根据他的人报告,肖途几天前才刚刚结识了武藤纯子,第一次和她逛街的时候还遇到了方敏,按照这样的剧情,接下来与方汉州相遇还要有好几天的时间,至少得等肖途渐渐取得武藤的信任才行。
可是为什么……这么早?
自己的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
他有些苦恼地挠起了头,把一头梳理整齐的头发揉得乱糟糟的。
“那个……何处长,要签字吗?”
小张的提醒让何默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轻咳一声,用手捋了捋自己的头发,从旁边的笔筒里取来了一支钢笔:“拿来我先看看。”
一张资料被递到了他的面前。
何默接过来,仔细的望着那些任务细节——
“反立分子……方汉州……马思南路三十二号……学生也有嫌疑……武藤志雄亲自下令……”
没有什么问题啊……
突然,何默望见了在任务报告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写着的几个字
“任务消息由线人提供”
“线人!”
何默的脑海里电光火石般闪过一幕——他从方老师家里出来时,狠狠地瞪了赵忠义一眼,他看到了赵忠义逃也似的离开的样子以及……他那胆怯中带着些怨毒的眼神!
似乎一切都有了解释。
方汉州对肖途毫不保留的厌恶,以及极端袒护的做法让那些学生不由自主地把他俩放在了对立面上去考虑:既然肖途是受人唾骂的汉奸,那么备受方老师袒护的何默就一定是自己人了!对于这个“自己人”,其他学生一定是推崇的,但是赵忠义这个叛徒就不一定了。
虽然他并不能确定何默的真实身份,甚至连肖途的身份也半信半疑,但有一点他可以确定:这两个人同方汉州的关系不浅。
这样一来,只要指使人抓住了方汉州,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何默拿钢笔的手微微颤抖着,在报告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方汉州在他来到这个世界以后,给了他无微不至的照顾。对于新生的何默而言,在这个世界里的方汉州,其意义远远超过原来那个世界他幼年便已丧去的父母。
但是他不签又会怎样呢?
武藤志雄的怀疑是必然的,虽然此时的梅机关对他已经不闻不问,但是同僚的建议,何默不敢保证影佐祯昭会不会听。一旦他受到怀疑,那么随之而来的,便是这个世界的时间线重回正轨,那样一来,自己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将化为乌有。同时,这是武藤志雄的命令,作为上海立军明面上的头目,他派遣人办事给自己上交报告,完全就是走个过场而已。换句话说……
签或者不签,这次任务都必须执行!区别仅仅在于倒下的是方汉州一人还是再加上一个拒绝签字的何默罢了。
况且,如果方汉州不在这次的行动里被杀死,哪怕退而求其次地被抓进立本监狱,那也是一个满盘皆输的局面(肖君,我出刀很快的!),那样一来,肖途就没有办法得到武藤志雄的信任。这对于这个小世界的时间线是一个毁灭性的打击,何默根本不知道如果那样的事情真的发生,自己的路该如何走。
他能做的,只是尽量的少破坏原来的主线发展趋势,转而从一些无关紧要的细处对故事情节进行微调,从而间接地影响故事的走向。
把报告交还给小张,看着他拿着报告走出去以后,何默颓然地倒在了自己的椅子上,来到这个世界以后,虽然没有什么特殊能力,但凭借自己不算薄弱的历史知识以及对故事线的了解,也算是勉勉强强地撑到了现在。
可是今天,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无力回天!
此刻的何默,多希望自己有个系统,或者有个老爷爷,再不济,哪怕让肖途也是个穿越者也行啊。
可惜了,老天用着一着死棋将了何默一军。让他知道了自己在历史与时间面前的渺小与可怜。
现在,唯一能给何默慰藉的事情就是那份报告上的日期是明天。
还有一晚上时间,肯定能做点什么。
何默心里想着,开始收拾起自己的东西。他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思考。
…………
“啊啊啊啊啊啊——”何默在自己的房间里歇斯底里地大叫着。他的头发已经乱成了一蓬杂草。面前的桌上,一个个被涂得乱七八糟的纸团随意的扔着,每一个纸团里,都写满了各式营救方汉州的计划,但是最终,都被狠狠地涂掉,再补上三个大字——
不可行!
没有办法!没有办法!何默!你就是个废物!连自己的亲人都保护不了!
此时的何默,眼前要比外面的夜空更加黑暗!
这几个月内,他何默自认也没少利用自己的身份从七六号的监狱里往外救人,那些本准备慷慨赴死的革命志士,都在不知不觉中被放出了大牢。
可是这一次,他却不行,甚至连光明正大地救,也不行!
那样,方汉州和无数的仁人志士所做的一切让肖途成功潜伏的工作都将化为尘土,难道,这就是他想要的吗?虽然这里是游戏、电影的世界,但是这里的祖国依旧是祖国!这里的人民也在遭受战争的荼毒,这片国土也在遭受着侵略者的蹂躏,他们,同样需要人去拯救!
他何默……没办法让自己的私心凌驾在这些东西之上!
“当当当!”楼下传来的敲门声,打断了何默的思路。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带着这样的疑惑,何默走下楼去,打开了屋子的门。
是方汉州。
何默愣住了,随即赶忙露出笑脸:“方老师啊,快请进!”
不料,方汉州一见他,脸上原本若有若无的笑意顿时消失了,脸色立刻变得锅底般黑。
这时,何默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他一回来便一心扑在营救方老师的事情上,连衣服也没顾上换,此时他的身上,依旧是那身墨绿色的特务装。
“何默,你……”方汉州的声音有些颤抖。
“方老师,先进来再说。”何默不由分说,先发制人,伸出手,一把抓住方汉州的衣袖把他拉进了屋,随后,确定他没有带来“尾巴”以后,轻轻地关上了门。
转过身,何默刚想开口,便感到一股劲风从自己的脸旁飞速迫近,他急忙低下头,堪堪躲过了方汉州这饱含怒意的一耳光。
“方老师,你听我解释!”何默想要辩解,不过方汉州显然没有打算给他辩解的机会,又是一掌打来,这一次,狠狠地打在了何默的头顶,直打得他眼冒金星。
“解释?你穿着这一身绿皮?还有脸跟我解释,你这个败类!枉我养育你那么多年,竟养出了这么一个为虎作伥的闸总!”
方汉州举手,还欲再打,却被何默一把抓住了手腕。
“方老师,你可听说过‘寂静’?”何默问道。
“寂静?”方汉州怔了一下,“那个潜伏在特务组织内部,救了许多同志的那个‘寂静’?”
“对对对,”何默激动的简直要哭出来了,“那就是我啊!”
不等方汉州把半信半疑的目光投向他,何默立刻就竹筒倒豆子般把自己营救过的所有人,包括菌统和地下党的信息全部说了出来。
方汉州听着他讲述,气得铁青的脸色才慢慢恢复正常,但眼神中还是带着些疑惑,对于他的印象来讲,那个救许多同志于水火之中的“寂静”,应该是个颇有经验的老同志,怎么可能是何默这个毛头小子?
把那些信息全都讲完,也不管方汉州信不信,何默立即把他拉到了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望着他的眼睛,说:“方老师,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方汉州的到来,一下子打乱了何默的计划,但也给他提供了一条新的道路。他这会想明白了,方汉州作为一个足智多谋的老地下党员,必定为自己准备了脱身之路。当时的剧情里,之所以会死,是因为没有提前得到消息,猝不及防之下,才选择了以自己的死来使肖途获得武藤志雄的信任这种下策。如果自己提前把这件事告诉了他,那么方汉州一定会想到其他办法来在保全自己的同时帮助肖途完成任务的。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就在他把这件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方汉州时,却发现,方汉州非但没有表现出一丝丝的担忧,反倒还露出了微笑。
“小默啊,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何默终于讲完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并且陈述了个中利弊之后,方汉州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但是你的消息不够灵通啊……”
“我们的同志早在昨天,就通知了我,武藤公馆要对我采取行动了。”
何默愣住了,原来方老师早就知道了,那他的死……
他急忙追问到:“那您有没有想到其他的办法?”
方汉州继续说道:“我的确想过其他两全其美的办法,但是,无一例外,那些方法都不够有效,或者说……不够迅速。”
“我们可以等,但是奋战在前线的同志们,处在水深火热中的人民,却没有办法等,他们太需要从立本人那里得来的一手情报了。而让肖途当着武藤志雄的面杀了我,不仅会让他获得武藤志雄的信任,连之后其他人的怀疑,都会在‘肖途亲手杀了自己的老师’这一铁证下,变得无从谈起。”
“你说,这是不是最有效的方法呢?”方汉州望着何默,他镜片后有些浑浊的眼睛里却闪烁着何默从未见过的,炽热的光芒。
何默苦涩的笑了笑,那句“值得吗”在唇边酝酿了许久,却终究没能说出口。
“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的,”方汉州仿佛能看穿何默的心思,站起身来,笑着对他说道,“能够为更光明的未来而死,是幸福的……”
“懦夫畏死终须死,志士求仁几得仁!”
“只是小敏……可能就要拜托你来照顾了。”方汉州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舍和落寞,“此事一出,对她的打击一定是巨大的,”
“苦了我的小敏啊……”
那一声长叹里,蕴含了太多太多东西,何默悟不透。他只知道,那或许是一个父亲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的执念吧。
“我懂了,我会照顾好小敏的。”何默对着方汉州说道。
“那就好。”方汉州冲他笑笑,“本来我今晚过来就是打算告诉你这件事的,让你不要太伤心了,却没想到,你小子还抢先我一步!真是老了……”
“走了!再不走,该撞上宵禁了。”
还不等何默说些什么,方汉州已经转身打开了门,准备出去。
临了,他想起什么一样,突然转身,对何默说:“你的事情,我会直接写信告诉上级,你不用担心会暴露,希望你能利用好你现在的位置,好好地为这个国家,这个民族尽好自己的一份力!”
“方老师,我送送你!”何默急忙说。
“不送了,外面天冷!”
“砰!”门在何默的眼前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冷风,却打开了何默泪水的闸门。
冰凉的泪,肆意地在脸上流淌。
何默知道,眼前的这一扇门,是地狱的大门,在它关上的那一刻门内门外,已是天人永隔。
他转过身,行尸走肉般踉踉跄跄地穿过客厅,跌坐在沙发上。
他的眼前模糊了,一个个人影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不认识他们,只知道那些是因他而死的人们。
有没能救下而惨遭杀害的同胞,有为自证清白而亲手杀死的同志……
还有……即将死去,他却无能为力的方老师。
恍惚中,他从随身的枪套里拔出手枪,上了膛,顶在自己的下巴上。
我好累……
为什么他们不能活下来……
他们……都是我害死的……
因为……我没能力救他们……
无能的人……就该死!
他的手指扣在扳机上,就要往下压。
突然,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求求你……我已经承受不了第二次失去了……”
第二次失去……
方敏……
何默猛地坐直了身子,但随即又瘫软了回去……
我什么都无法告诉她……
我只能像肖途一样,一次又一次地伤害她罢了……
为什么……不能再多想一种办法呢……
多一种办法……
就多了一种希望啊……
“哈哈哈哈……”
寂静的夜里,响起了一阵疯魔般的狂笑,
“砰砰砰砰砰……”
紧接着便是一连串的枪响。
随后一切归于寂静,化开在如水的夜里,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