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默望了望眼前紧张得像个小女人一般的庄晓曼,嘴角勾起了一丝弧度。
前天他诈了庄晓曼一下,假装无意中说出了“飞鹰”这个代号。
之后,他又摆出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只不过是随口那么一说”的样子,告诉庄晓曼,自己只是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所以想要找最近几天有行动的人测试一下。
“不错,你是有嫌疑,不过,现在没有了。”何默当时一本正经地收起手枪,对庄晓曼说道。
何默没有说“飞鹰”那个代号是从何处得来的,他知道,庄晓曼能够成为菌统派进伪政府的特工,其谨慎程度绝对不是随便一个借口就能够搪塞过去的。与其费尽心思去编一个借口,还不如把悬念留给他们自己,让自己随口说出的一个代号成为令他们夜不能寐的某个莫须有的“叛徒”的蛛丝马迹。
让他们自己费心去吧。何默心想。
他清楚,这样一来,或许庄晓曼在这里的行动会更加谨慎一些。这样一来,自己可能会安全一点。至少短时间内,一些不必要的暗杀行动可能会少一点,这样一来,自己就有了更多在夜间的自由活动时间,一些早就开始准备的联系,也许也可以继续了……
“处长,胡一彪昨晚……栽了。”
庄晓曼将一份资料递给何默,一边有些犹豫着说。
那一天,何默“测试”过庄晓曼之后,就悄悄地交给她一项任务:实时报告特务科的失败行动。
报喜不报忧是特务科的一项惯例。每次行动,若有些成果,自然是要大肆宣扬一番,若没有结果,那也要上报些诸如“苦战无果”或者“获得一些线索”之类的话,这就令何默很难掌握敌对一些势力的真正目的。为此何默没少找李峰谈过话。
但是也不知是何默年纪太小,在他们眼里配不上这个处长的位置,还是这个现象已经蔚然成风,这一次又一次的谈话并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该瞒着他的,他不刻意打听还是不知道。
于是他便想了这么一招,一方面可以让特务科那些“功绩”无所遁形,另一方面,会让庄晓曼觉得何默认为她是自己人,从而放松对他的过度警惕。这样一来,哪怕有针对何默的暗杀任务,庄晓曼也大几率会利用他的信任来做文章,而不是考虑某个用人把何默堆死的“B计划”。
何默看着资料,皱了皱眉头,问:“怎么向来百战百胜的胡队长也会出岔子?”
庄晓曼笑了笑,解释道:“听胡队长说是那个线人的问题。”
“线人?”何默装作一副不是很相信的模样,问道,“胡大队长不是一向鼓吹自己的线人绝对忠诚吗?怎么现在……”
庄晓曼回头看了看,确定门外没有人之后,才凑近何默的耳边,悄悄说道:
“听说那个线人是个……地下党!是他故意写信把胡一彪带到了一个错误的地方,还在那里放了炸弹,结果胡一彪带去的人就活下来了两个,连他自己也挂了花……”
“呵……”何默冷笑了一声,端起自己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然后一边咂摸着回味,一边问道:“那个线人抓回来了吗?”
这句话就有点明知故问了。何默心里清楚,按照这会儿的时间来看,胡一彪已经差不多要把赵忠义屈打成招了。
“已经抓回来了,”庄晓曼答道,“胡一彪已经审了一晚上了。”
“哦,那我去看看。”何默站起身,从一边的衣架上取下了自己的外套,一边穿一边往外走去。
“处长,那我陪您……”
庄晓曼的神色由犹豫到突然积极的样子被何默尽收眼底,他在心里笑了笑,暗中了口气。
肖途啊肖途,也确实是她对你动了情,否则,你不知道要被这女人骗成什么样子。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
庄晓曼愣了一下,随即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
“何处长……这……”
“小顾!”何默把头探进秘书的办公室,冲着顾君如招了招手,“你出来一下!”
等到顾君如站在何默面前时,她心里有点忐忑。自从自己做了何默的秘书以后,何默并没有像别人所说的那样与秘书有什么不对劲的举动,反倒是顾君如觉得自己身为一个秘书的存在感有些太低了。除了每天帮忙跑跑腿,整理整理文件以外,何默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和她说过。每天近乎自由的生活甚至让顾君如一度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在上班。
今天,正在办公室发挥自己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幻想那个他究竟已经变成什么样子的时候,何默突然亲自来到了她的办公室门口,一副有什么事的样子。
“何处长,您叫我?”
何默望了她一眼,对她说道:“最近几天你的工作做得不错,给你放天假,去和庄晓曼逛一逛街。”
嗯?
这话一出口,不仅是顾君如,连庄晓曼也愣住了。
这个年代还没有所谓的双休日,再加上他们工作的特殊性,几乎没有什么假期可言,但是无论是顾君如这样的大家闺秀,还是庄晓曼这样有任务在身的女特工,对于逛街这一活动,都是有那么一些向往的。更何况在上海滩这样的繁华都市,说不喜欢那遍地的新奇事物、各类商店里的奇珍异宝那是假的。
像李峰这一类的工作狂为了断绝下属的这一类想法,对此类行为基本都是严令禁止,下班时间偷着逛一逛倒也罢了,像何默这般在工作时间公然放假让她们出去逛的行为,在以前都是完全不敢想象的。
这个何默……他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庄晓曼望着已经转身向楼下走去的何默,眯起了眼睛。
以她的阅历,连那些混迹多年的老狐狸在她眼前都是无所遁形,更别说像何默这样和她年龄差不多的年轻人了。这个年龄当上处长的,无非都是些靠前人荫庇上位的纨绔子弟罢了,那种人的秘密更是藏不住哪怕一丝一毫。
可为什么偏偏这个人……我就是看不透呢?
“愣在那儿干什么,还想回去干活?”
何默突然转过头对她们说道。
庄晓曼急忙转开视线,转头拉起顾君如的小手,笑道:“既然何处长说了,那我们自然不能负了人家的一片好意对吧。”
“嗯……”不善言语的顾君如夹在庄晓曼大姐大般的气势和何默时冷时热的态度下,连说什么都不是很清楚,只得可怜兮兮地被庄晓曼拖走。不过瞧她脸上的那副表情,也对马上要到来的活动也有些兴奋就是了。
“那我们去换便装!”庄晓曼朝何默挥了挥手,算作感谢,便拉着顾君如回办公室换衣服。何默点点头,算作回礼。
他打心眼里清楚,只要他一走,办公室里那些材料铁定保不住,对于庄晓曼获得那些资料资料他还不是很敏感,但是别忘了,庄晓曼此时还并不认识肖途,她对菌统依旧是一片赤诚,不可能有丝毫背叛。自己的材料落进地下党手里还算好说,那个“寂静”的身份还能勉强管些用,他们至少会念些功劳,放自己一马。至于菌统的那些人……何默属实不认为他们有任何几率放过一个满抽屉都是爱国志士资料的人。
所以,还是把庄晓曼支开为好。
哪怕她中途偷溜回来,迎接她的,也只有一抽屉的鲁迅散文集。
何默有些恶趣味地想了想庄晓曼看见那一堆东西时脸上的表情,微微笑了笑,随后继续板起脸,抬腿向牢房那边走去。
……………………
在七六号监狱门口,何默碰到了满头大汗正往外走的胡一彪。
胡一彪一见何默,像见了鬼一般,立马立正站好,低下头。
可是,他紧张着,又说不出什么话来,憋了半天,只是颤颤巍巍地憋出一句话。
“何处长,对……对不起,我……”
“行了,我都知道了。”何默抬起一只手来打断了他的话,”里面现在有谁?“
“武藤领事手下的肖干事。他说要亲自处决那个叛徒。”胡一彪回答道。
“这次事出有因,我也不罚你了。但是有件事情我要你记住,”何默把脸凑近胡一彪,冷冰冰地说,“以后……不要再轻易地相信你的劳什子线人,明白了吗?”
“是!”胡一彪一下子站得笔直。
“好了,你回去收拾收拾吧,一身臭汗的,像什么样子!”
挥挥手赶走了胡一彪后,何默迈步向牢房里走去。
孙先生和他的儿子孙祖明差点把肖途出卖给立本人的事情何默没有忘,那火光中狰狞的表情现在印在他的脑海里。他没有办法直接提醒肖途,肖途对孙先生的提防会直接影响后续的任务进行。
如果肖途直接向组织举报的话,何默不认为组织会冒着失去一位可能还是赤胆忠心的老同志的风险去信任这么一个生瓜蛋子。
所以,还是从胡一彪这一侧下手吧,只要降低胡一彪听信孙氏父子的可能性,那么肖途的危险就会少很多。
至于肖途本人嘛……先让他蒙在鼓里好了。
这么想着,何默已经走到了牢房门口,他悄无声息地靠近,听到了肖途说出那句看起来像是低声耳语,实则清晰到震耳欲聋的话:
“其实……”
“我就是给你写信的地下党!”
何默笑了笑,推门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