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码头,徐文秋跨下车来,叫马夫仍送她们回去,自己便要上船。只见一群戏师一齐下来,拥着徐文秋,你一句我一言的说个不停。徐文秋忙乱之中也听不仔细,大约是叫他下次早来的意思。
徐文秋只点头答应。只有花云香携着徐文秋的手再三叮嘱,见他匆匆要走,忍不住淌下泪来。徐文秋也只好劝她几句,并说不多时会回来,云香掩泪点头。徐文秋也凄然不舍,狠着心撇开云香,跳上船去,立在船头,望着云香等上了马车,看不见了,方无精打彩的进舱。
金月兰在船窗内望见一大群戏师围住徐文秋,恋恋不舍,心中不大自然,却又不好发作。此刻见徐文秋面上不甚高兴,倒打起精神来,殷勤的陪着他谈笑。徐文秋到底是个豪士,一会儿便不放在心上,吩咐船家开船,望常熟进发。
夜间,月兰出舱,立于船头,似乎有无限心事。适时徐文秋诗兴大发,左手持着酒杯,也出舱来,看见月兰,便悄悄走过去,右手搂住她的纤腰,将她拥入怀中,吟道:“花间明月随人动,相对无言入酒杯。夜夜如约结永伴,醒时分散亦知归。”
金月兰暗道:“果然是好文采!”想到自己的遭遇和不明的未来,触动真情,唱道:“多情明月寒星伴,不负春心爱自留。莫道断情无所谓,美人归去再难求。”随即落下泪来,徐文秋又是一阵劝慰。
那常熟离苏州只有一日的路程,本是苏州府属该管,在船上住了一夜,明日上午就早到了。徐文秋想月兰虽然跟来,万不能同着回去,只好自己先行上岸,到一个同窗朋友家中,与他商量,要替月兰另租房子。
那朋友姓史,字玉卿,很有几处房产,家中颇是有钱,见徐文秋与他商量,便道:“你要租房子,却来得凑巧,我对门一所房子,是楼上楼下十间水阁,房客前月才搬去。我们至交,也不争论你的房租,竟是请你的相知搬进去就是了。”
徐文秋大喜致谢,道:“既承吾兄如此关切,租金一定加倍奉上,只是没有动用器物,却要借你府上的使用了。”史玉卿也一口应允。
徐文秋便先付了20元房租。史玉卿再三推不脱,只得收了,立刻叫人搬了一张花梨六柱藤床,并些桌椅梳头台等器皿、物件过去。好在人多手众,就登时铺设起来。
徐文秋再回船,叫船家把船放到水阁码头,打发月兰上岸,开销了船钱,船家自去,他便同着月兰往楼上房间里来。
月兰见房子虽不大,却十分精致,也觉心中欢喜。月兰原带着一个侍女,便打开铺盖,铺在大床上,挂好帐子。坐不多时,早见史家的家人送了一桌酒菜过来,还有一坛绍酒,向徐文秋道:“家爷说,本要与徐少爷接风,因自己不便过来,所以送一桌酒菜在此,要徐少爷赏收。”
徐文秋道:“难为你家少爷费心,想得周到,回去替我着实道谢。”封了1块钱赏他,徐文秋饭后又到玉卿家,托他寻了一个厨子。当夜晚膳,也是史家送来。徐文秋当晚且不回去,就在月兰那边分居住下。
月兰一心一意的要嫁徐文秋,那知徐文秋心上却又不然,心中暗暗的打着算盘,想道:我当初顺口答应,以为她是收不住缰绳的野马,万不肯真心嫁人,不料她竟认真起来,这可如何是好?
徐文秋又想了一会道:她此时一心嫁我,不要说太夫人治家严肃,断不肯答应娶一个戏师进门,就是瞒着太夫人,把她养在外边,终不是长久之计。只看马中堂府内尚且逃走出来,何况我一个中人之产,怎供得她的挥霍、称得她的心意?万一再有卷逃等事,难道我还做第二个马伯润么?
徐文秋存了这个念头,便觉万万娶月兰不得。但是她欢天喜地从苏州跟了来,又不好无缘无故的叫她回去。她既想着一心嫁自己的主意,料想也不肯好好开交,便又为难起来。踌躇一会,忽然得计道:“只消如此这般,叫她自己不愿起来,自然改了念头,也就罢了。”定了主意,方才睡去。
到了次日,徐文秋将自己行李搬回家去,又叫了两个老年诚实的家人看守门户,私自吩咐:“无论何人,不许放进,并不许放金月兰主仆走出大门。”两人诺诺领命。
徐文秋又交代了月兰几句话:“略停一二日,我就来看你,你须要定心住下,不可心焦。”交代过了,徐文秋便自回去。
月兰等了两日,不见徐文秋来,以为必是家中有事耽搁住了。
那知徐文秋一去不来,直等到半月有余,还是绝无音讯。问问那两个家人,又都是装聋做哑,假推不知。虽饮食不缺,却是寂寞异常,无聊之极。月兰发起急来,要叫侍女到徐文秋家中去请,却被那两个看门的家人拦住,说:“少爷交代过的,一概闲人不许进门,你们也不许出去。”
月兰气得发昏,与家人闹了一场,家人不去理会,只是守着不放出门。
要知金月兰是个有名才女,对徐文秋早就爱慕不已,她此次真心要嫁他,并不是贪图他貌美力强,怎禁得徐文秋冷淡了她半月有余,又把她关在这陌生地方,不许她出去消遣。这等情形,叫月兰如何忍耐得住?
看看已过了一月,徐文秋依然不来,月兰度日如年,急得没法,方才后悔起来,想道:现在人还未到他家,尚且把我这般冷淡,将来到了他家之后,还不知要怎生打发,哪里保得住久后的恩情?便暗暗的又想脱身之法。但是自己身无一文,就是脱身出来,作何计较?左思右想,没法儿,只得呆呆的等着徐文秋。
直到了四十余日,徐文秋方才来了。
月兰见徐文秋到来,好似黑夜里拾着了斗大明珠一般,一把拉住他,道:“好呀!你去了一个多月,面都不见,却叫家人来糟蹋我,可是该的么?你临走的时候,说一两天就来看我,哪知今日望你不来,明日望你不来,差不多把我的眼睛都要望穿了。我只认着你把我丢在这里,一世不来的了,你也还有来的日子么?”
徐文秋故意道:“那两个家人是我叫他们来看门的,怎么会得罪起你来?他们哪里有这样的大胆?”
月兰便把叫侍女来请、家人不许出门的话说知。徐文秋故意把家人叫将进来,骂了几句,却暗自好笑。月兰又问他多时不来的缘故,道:“可是家里的少奶奶管束得凶,不许出来么?”
徐文秋假作面上一红,口中支吾推托道:“我出来的日子久了,到得家里,就被事情缠住,天天想来看你,实在不得脱身,难道少奶奶管得住我么?若管得住,也不放我到苏州去了。”
月兰道:“少奶奶向来是相信你的,所以放你出来;现在不相信你了,自然就不肯放你出门了。”
徐文秋道:“不要胡说!我徐文秋可是惧内的么?”
月兰鼻子里嗤的笑了一声,又把嘴一撇道:“啊唷!凭你如何解说,我也总不上当的了。”
徐文秋一笑,忙用别话岔开,冷眼看月兰相待的情形,已不似从前十分熨帖、万种缠绵的样子,心中暗暗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