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玄下车,走到副驾驶座,绅士的帮许佳璐开门。
许佳璐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轻轻搭在一旁等候的季玄手心,今天她穿着天蓝色波西米亚长裙,并没有像往常一幅职场办公装。为了搭配风格,她特意摘掉眼镜穿一双红色高跟鞋,说了一声:“谢谢。”
“为漂亮女士开车门是每个男人理所应当的义务,不用说谢谢。”
季玄把车钥匙递给早在一旁等候的服务员,整理整理衣襟,“你看,我早说你摘掉眼镜漂亮多了,今天打扮不错,可惜脖子上要是有条项链就更完美了,回头我送你一条。”
许佳璐拒绝道:“不用了,你还是留着骗小姑娘吧。”
“我好心带你来免费吃喝,还有戏看,你就这么对我?都去掉有色的眼镜了,就不能正面看我吗。”
“去掉眼镜你也是有色的。”许佳璐刻意咬重“色”字,回复到。自打第一天这个男人见到自己花花口开始,就没打算把他从“有色名单”中拉出去。如果不是因为任务,她才不想配合来这里。
“我们可以进去了吗,组长大人。”
季玄伸手邀请:“当然可以,女士优先。”
一进入正门,一股明国时代氛围扩散而来,满堂木制桌椅围栏,中式镂空雕刻随处可见,从花瓶到窗户,从楼梯到阁台,见不到一丝电子机械现代气息,甚至光线都是透过烛火灯罩朦胧而来,屏风后是大堂,大堂中央是戏台,周围散座着一些座位和茶几,摆着精致的糕点和茶壶茶碗,往上看还有二楼三楼,围着一圈围栏,往下看正好能看到一楼戏台,结构类似客家族大筒楼,上下坐满了等待看戏的人。许佳璐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仿佛进入了明国街边的茶馆,自己显得格格不入。
“季先生您可儿来了,二楼座位还给您留着呢。”
许佳璐一看,打扮颇有意思的服务员戴着圆顶小帽,穿着盘扣黑色马褂,肩上还搭着擦桌毛巾,俨然一幅上世纪茶楼小二的样子。
“和上次一样,一壶正山小种,一壶碧螺春,小吃点心你看着上吧。”季玄摸出一个铜板抛给小二,“赏你的小费。”
小二脸色笑容更甚,说:“好嘞,季先生您自个儿上座,我去给您沏茶。”
二楼座位和一楼不尽相同,每厢座位之间隔着屏风,邻座之间互相无法看到,只能看到楼下和对面,算得上是单独包间,但邻里上下却也能听见声音。戏还未开始,茶楼里满是谈话声。
许佳璐努力调整着不适,却始终无法融入环境,他对季玄说:“这算什么,大型复古Cosplay现场吗,没想到组长还有这样的爱好。”
“你可别小瞧了这里,人家可是连锁会馆,你要搁京城里,档次不比国外什么俱乐部低,有些老学究就是好这一口,我也是朋友带过来的。”
“听口音,组长也是京城人吧?”
“是啊,不过后来和家里人闹掰了,再没回去过。”
“我们来这做什么?”
“等人。”
“等谁?”
“一头老狐狸。”
季玄抓起一把桌上的坚果,很熟稔的吃起来。许佳璐心里升起一股强烈的违和感,不仅仅因为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更是因为面前的这个人。之前他一直展现着法国花花公子风流形象,就像一个文化流氓。可自打一进茶楼,谈吐之间更像是地地道道的老北平少爷。这种突兀地形象转变让许佳璐摸不清季玄的真实为人,果然能作为第五组长的人,不能以年龄定论。
小二已经端着茶点上来,一一上齐后,替季玄和许佳璐倒茶,说:“季先生您点的正山小种,点心给您带了枣花糕和蛋黄酥,两位慢用。”
“京八件啊,不错,你们白案师傅手艺挺正宗。”季玄掰了一角枣花糕尝。
“季先生好眼光,有事按铃叫我,不叨扰两位了。”
季玄推过去盛着糕点的盘子,说:“红茶开胃,喝完吃点东西最舒服,碧螺春还能再煮一会,等戏开唱了慢慢喝。尝尝吧,好吃。”
许佳璐也吃了一块,味道确实很好。她问道:“你经常来这?”
“怎么会,我回国才多久,哪有那么多时间。上次朋友带我过来,送了我一张贵宾卡,服务员才会认识我。”季玄又给自己倒一杯,“你要喜欢借你,可以常来。”
“我那点工资可消费不起。”
二楼也陆续坐满了客人,许佳璐抬头看对面,距离有些远只能借助视觉辅助系统,可烛火的光线太暗,终端传来的画面也模糊不清,难怪不设包厢。
一楼大堂前两排不设茶几,距离戏台更近,已经坐好了乐队,许佳璐看见摆着锣鼓二胡还有不认识的乐曲,第一次到梨园剧场看戏有些好奇,四处张望。
“都说程砚秋梅兰芳之后再无戏曲,可再式微好歹也没有断绝传承,在巴黎的时候总是听交响乐团和莎士比亚舞台剧,总怀念小时候跟着太爷听戏,虽然听不懂唱什么,就觉得舒服。”季玄又吃掉一块点心,“可惜啊,你要是穿一身旗袍,过来给我揉揉肩,怎么看怎么像个军阀二太太。”
前半句还听着正经,后半句又开始占自己便宜,许佳璐说:“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季玄没反驳,说:“看,好戏开始了。”
伴奏声开始,先是一段急促的鼓声和快板,接着二胡声响起,人影流动,演员登台。许佳璐不了解京剧,也分不清生旦净末丑,只能勉强从服饰判断出男女。
看了好一会,许佳璐才听出来唱的是霸王别姬,这时季玄从炉火取过碧螺春,分别倒了两杯,“现在喝正好,想吃可以再要些点心。以前太爷喜欢点心蘸着茶水吃,我以为有什么讲究,也学着试了试,后来才知道就是嫌点心太硬了,害我吃了好久没味道的糕点。”
许佳璐忍住笑,接过茶杯尝了尝,楼下传来歌声:
“——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恨只恨无道秦把生灵涂炭,只害得众百姓困苦颠连。”
“——枪挑了汉营中数员上将,纵英勇怎提防十面埋藏,传将令休出兵各归营帐。”
许佳璐听了一会,只觉得虞姬声音细柔动听,他转头问:“我们就一直坐在这里看戏吗?”
“看情况,要是等的人来了就忙正事,要是不来……”季玄耸耸肩,“就当请你看场戏,你瞧,我对手下员工多好,你是不是考虑考虑我这样的上司……”
许佳璐渐渐熟悉了如何应付,一幅充耳不闻默默看戏的样子。她看到围栏上挂着一串串铜钱,和季玄抛给小二的一模一样。
季玄看出了她的疑惑,主动解释到:“那是打赏用的,按这的规矩,你要是觉得演员唱的好,可以取下来,看到一楼花盆边养的鸟了吗,只要你伸手,它就会飞过来,叼走铜钱放到戏台前木盆里,作为演员的奖励。”季玄说道:“你手里那一串够抵你一个月工资了。”
许佳璐放回去,说:“你们有钱人真会玩。”
季玄笑笑说:“你也有机会成为有钱人。”
许佳璐想了想才明白什么意思,要是能举报领导她一天都能举报八次。
台上戏还在继续唱。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愁舞婆娑。赢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宽心饮酒宝帐坐。”
虞姬开始跳舞,侍女也跟着伴舞,霸王独自饮酒,一曲舞毕,虞姬唱到:
“——大王啊,此番出战,倘能闯出重围,请退往江东,再图复兴楚国,拯救黎民。妾妃若是同行,岂不牵累大王杀敌?也罢!愿以君王腰间宝剑,自刎于君前。”
许佳璐低头,虽然她不懂京剧,可依旧被演员的歌声和表演营造的氛围打动,感叹虞姬的命运和决韧。她想起了一部很老的电影也叫霸王别姬,讲述了两个男人的爱情故事,可她却偏偏看得很感动,程蝶衣自刎的那一刻,她觉得程蝶衣比虞姬更虞姬。
这时小二又来了,“季先生,给您来续茶。”往茶壶添好茶,小二又拿起杯子给两人倒满,这时戏正演到高潮,虞姬夺剑自刎,她横起剑,起身转一圈,许佳璐刚觉得她目光看向自己,突然听见一声枪响。
她下意识低头,即使混在伴奏中被掩盖,她很熟悉绝对是枪声,然后瞬间意识到不好,看向季玄。
季玄右手上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双银色的手套,捏拳挡在胸前,手心还散出一缕青烟。
许佳璐还没来得及喊出声,背后又一道光芒闪过,刚才还恭恭敬敬添茶的小二突然拿刀刺向季玄太阳穴,一击毙命。眼看来不及阻挡,季玄马上就要倒在刀下,季玄突然动了,速度快到许佳璐来不及看清,小二已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季玄才坐回座位,把一枚弹壳扔在桌上。
她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问道:“组长你没事吧?”
季玄还不忘拿起最后一块点心,吃完才说:“我能有什么事,不过看来今天等不到人来了,戏也看完了,我们也该走了。”
虞姬倒地,此时整场戏已经结束,其他人似乎都还未发现异常,还在拍手鼓掌,许佳璐低头看虞姬,起身后似乎有些慌乱,混在人群中鞠躬谢幕,还没来得及下场就被两个黑衣人架走,她又看看躺在地上的小二,才发现和之前的并不是同一个人。
“你怎么知道他是假的?”
“太业余。”季玄喝完杯子里的茶,“他刚才倒茶的时候直接拿起我的茶杯,真正的服务员应该一手提茶壶一手压壶盖,不会碰客人茶杯,这里的服务员都受过专业培训,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就因为这个?”
“当然不止,他的呼吸声太轻了。”
“你还注意每个人的呼吸?”许佳璐愈加觉得这个男人深不可测。经历了如此可怕的一场刺杀,却还能平静的喝茶吃点心,仿佛刚刚与死神擦肩而过的不是他。果然能当上组长的都是怪物。
“一般情况下当然不会,也做不到。但我刚刚还处于加速状态,自然会多留心观察。”
这种说法许佳璐还能接受,“这些难道都是……”
季玄起身,已经有人来带走了地上的小二,说到:“应该不是他,那头老狐狸没这么低级,本来想钓大鱼,没想到是小虾米。走吧,今天没戏唱了。”
许佳璐只好跟着离开。
下楼结账,小二丝毫不知发生过什么,热情地说到两位慢走。
出了门,季玄仿佛又回到了那副花花公子形象,说:“很抱歉,看来今天我们两的约会得到此结束了,虽然我很想送你回去,但我得去见个朋友。”
许佳璐哼一声,“呦,你这个朋友也是女的吧,你不是说女人就是维他命吗,你就这么用维他命的?”
季玄摆手比划,说:“话是这么说,可是相比维A,我还是更喜欢维C维D啊。”
“滚!”
许佳璐转头离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部,有些气愤地低声说到:“老娘至少也有B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