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盯着别人太久是没有礼貌的行为,章瑜回过神来,把叉子原样射回去。
“咦!”
弟子们又一次极尽惊呼之态,直到男子稳稳当当捏住把柄,声音戛然而止。
章瑜傻了。她本来想递过去的,不知道为什么脑子一抽动了武。这在修士之间是挑衅的意思,意味着接下来要打一架。
弟子们都为章瑜捏了一把汗,男子犹豫自己有没有领会错章瑜的意思。章瑜连忙摆手:“不不不……对不起,手重了。”感觉颇尴尬。“你……你还是换个地方吧,我来的时候这里还没人呢。”
章瑜又有些不确定,遂问弟子们:“是吧?”
“对,我们先来的!”
男子惶惶然把叉子收在身后,友善一笑:“好,我这就换地方去。这位先生劲力不错,怎么称呼?”
“章瑜。”她脱口而出。“啊不是,章小鱼……”
真是习惯使然。章瑜决定,既然准备既来之则安之,往后还是用章小鱼的名字吧。
“原来是章先生。”男子恍然大悟,拱手颔首。“邵某初来乍到,以后请多指教。告辞。”
“邵某?”章——小鱼想不起来是哪个。直到男子离开,弟子们开始起哄:“小鱼先生,是新来的邵先生啊!”
原来是邵洪卓啊。无怪章小鱼不能认出,因为武试的时候她根本没见过邵洪卓。宓姑娘打听来不甚确切的消息,一天一夜的武试,这位邵先生花了小半天就提前交卷了。
章小鱼估摸着是个实力不错的装逼怪。
“小鱼先生,你居然向邵先生挑衅啊!”
“小鱼先生真勇敢!”
“可是太危险了呀,邵先生武力特别强,而且已经合体期了。”
所有人都看向刘长风:“合体期?!!!!”
刘长风毫不惊讶:“嗯,我娘告诉我的,院长告诉我娘的。”
一阵安静过后,弟子们炸开了锅。
章小鱼目瞪口呆。
合体期是个什么概念,她想都不敢想。如果说炼气、筑基、金丹,甚至元婴、化神期的修士,所修境界与武力不一定成正比的话,合体期就完全不同。到达这个境界的修士,修炼武艺法术的速度较之前会成倍成倍地提升,修为增长十分惊人,有些非打斗用的法术,比如封印术、结界术、灵气疗伤、御风而行等等,更是无学自通。
总之,合体期的修士绝没有武力上的低手。除非他从来没有学武学法,全靠打坐清修过来——不过这种人在这个世界叫“白修”,俗称“老古董”;章瑜穿越过来的时候,“老古董”已经差不多灭绝,因为按照这个世界的设定,仅靠打坐修炼,最好的单灵根也要八百上千年才能飞升,相比如今,实在太慢、太慢了。
——话说回来,邵洪卓既然已经是合体期修士,不在外头大杀四方妖魔留个威名,跑来逐鹿书院带炼气期的小崽子?
——不对。逐鹿书院既已知道邵洪卓是合体期修士,当然求之不得,为什么还要再弄场考试呢?
章小鱼疲惫地眨眼看看天上。鸟儿自在地飞过,天空蔚蓝。
鱼儿还需努力。
“你们真是想好多,能看先生跟合体期大能打架,不是很难得吗?”杨青青好像跟刘长风争急了,小脸通红。
“可是邵先生一出手,咱们逐鹿书院就变平地啦!你想让小鱼先生被打飞吗?”
“好了闭嘴。”章小鱼作势挥挥竹竿,一个一个催过去继续蹲马步。“专心一点,我就在旁边打坐,谁偷懒我都感知得到哟。”
说罢盘腿坐下,闭眼呼吸吐纳。
冷不防脑中又出现邵洪卓的样子,章小鱼只觉心下有些动然。她只有一次外出遇到过元婴期的几个大能,见之便被其威压震得起不了身,侥幸落荒而逃。这个邵洪卓倒是风度翩翩,把自带的威压一股脑儿都收起来。虽说也是为了炼气期的崽子们考虑吧,但确实彬彬有礼,丝毫没有架子……
蹲马步的刘长风又说话了:“小鱼先生,你不是要拿经络图吗?”
“哦!”
章小鱼起身飞奔,跑的姿势颇为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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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过来的章瑜和章小鱼一样,天然对长得好看、实力高强、举止有礼的人充满好感。尽管修仙世界人人都长得入眼,但那天之后,邵洪卓在她眼里尤其入眼。
宓姑娘也一样,所以两个人很默契地没有在月下吃饼诉苦的时候,把邵洪卓给骂进去。
不同于声名赫赫的大能那般孤高清冷,邵先生谦和又大方,与逐鹿书院所有人都友善往来。闹叉子笑话那次之后,后来的十年间章小鱼跟邵洪卓交集也不多,只说过两次话。
一次是偶遇时邵洪卓顺口向她请教理论。对于合体期的修士来说,理论实在是遥远的过去式,说得多不如做得多。他是靠武试碾压别人取胜的,文试据宓姑娘打听,交的白卷。
“理论我虽心里有数,可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正所谓术业有专攻,说给炼气期修士们听,实在是邵某的短板,所以得向他人讨教。”
章小鱼在心里偷偷一笑。她很开心邵洪卓能请教她,于是将自己的法子尽数分享。她也向邵洪卓讨教练法心得,邵洪卓亦倾囊相授。本以为由此之后会有更多的往来,可没想到仍旧是萍水相逢,章小鱼通常只能看到这位大能在不远处经过,徒留一个淡淡的背影。虽然她有些失望,但也很快沉埋在艰苦的闭关修行之中,这点心思渐渐淡去。
后来第二次说话,章小鱼产生了新的心思。
殊不知,那次相遇也是在一个特殊的时间。
那是章小鱼出关之后,临近书院考试之前。依然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春日,天还是那样蓝。
章小鱼帮爹娘去鹿河山坡放牛,乘着那头开窍的青牛悠悠而行。青牛自有青牛的修炼方法,出关后章小鱼只觉它的牛鼻子都秀丽了不少,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甚是好看。它走在地上不疾不徐,飞在天上穿云拂雾,仿佛自带仙风道骨,修为虽不高,倒没了凡物的气质了。
章小鱼为了应景,做了支竹笛吹,闲不住的章爹又把竹笛交给炼器阁老刘炼成法宝,坚硬度提升可以当武器打斗,声音更清越可以怡情修心,加以施法还能驱赶牛蝇——还是在那块大石头上,章小鱼翻了一会儿闲书后,开始吹笛驱虫,笛声吸引了腾云路过的邵洪卓。
他看到山坡上有人就过来了。
“原来是章先生。”邵洪卓降落在章小鱼眼前时,白衣飘然,长身玉立,恍如天人。
“素来听闻章先生不闭关时,是书院里第一把好手,难得有闲心在此徜徉山间,以天地草木为友,飞鸟青牛为伴,笛声袅袅,暖风徐徐,当真自在。”
邵洪卓说话向来淡淡然,这次却颇有欣羨之意。章小鱼对他的到来十分意外,一下子站起,努力装作自然的样子掩盖欣喜:“确实清闲……不过我也只是放牛,比较无聊。”
邵洪卓挥一挥衣袖,章小鱼以为他要赶蚊蝇,谁知道他找了个空处席地而坐,闭目养神起来。
“他要干什么?”章小鱼心中不解,只知道自己很不自在,平静的外表下是一颗又激动又有点焦虑的心。邵洪卓却自顾自闲坐,好像章小鱼根本就不存在,又或者,她也只是这春日中的一部分而已。
章小鱼最不喜欢这样的沉默,准备找点话说。回想起来,她确实有一个藏了十年的不解疑惑,正好道:“邵先生,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邵洪卓没有应声,只是点了点头。
“其实我想问,邵先生修为高深,更是到了合体期,为什么会想到来书院呀?”章小鱼想到人各有志,自己分明是多问,可又确然疑惑。“我就是好奇问问,若不方便说也没事。”
“我啊。”邵洪卓回过头,轻笑一声站起来,遥遥望着远处的鹿河城。“也没什么缘由。我是鹿河城人,很小的时候就离开这里投身门派修炼去了,现在就想回来看看。”
说着,他不由感叹:“三百多年过去,城中大小早已变化,青山绿水好像也不同以往。可我还是很高兴,鹿河城给我的感觉没变,依然是心目中的样子。”
原来还是老乡。章小鱼顺着望去,鹿河城那么小,无论她做什么,哪怕闭关,也不会离开这座小城太远,自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甚至有时还厌倦呢,可这里大概就是她永远的天地。不过她还是顺势问道:“什么感觉啊?”
邵洪卓想了想,大概是找不到合适的词,愧笑道:“说不清楚。前些年我修行遇到了瓶颈,后来突然冒出回来的念头,就这么做了。为了安生一点,就来了逐鹿书院。说起来,我也曾是书院的弟子,院长是我的先生。”
“是吗。”既是老乡,还是学长啊。章小鱼象征性地点点头,可事实上感觉他什么都没说。“对了,那邵先生现在突破瓶颈了吗?”
“嗯,已经到后期了。”
“后期??……恭喜恭喜!”
章小鱼悄悄地看了他一眼,眉眼被挡住了,只有清风拂过头发。
实在感觉不出,前面有一个合体期的大能。
还是想想自己吧,遥远无望的金丹期啊。章小鱼叹了一口气:“真羡慕邵先生这样的英才,突破瓶颈真是一件难事。”
凭邵洪卓的修为,章小鱼的资质自是能一眼看穿。这时他忽然道:“章先生这么一说,我倒想起院长的话来。”
“院长?”章小鱼不解,怎么突然提到院长?
“院长提过章先生与宓先生的事,对二位不吝夸赞,说书院能有今日,二位也是功劳不小。”邵洪卓道,“不过,修为停滞不前也却也令人十分为难。”
果然如此。
到底还是因为修为的啊。
章小鱼坦然地点点头,心中仍然不可避免地失落。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止步不前,连斗志也年年败落下去。大能在这儿,她当即问道:“邵先生对突破瓶颈,可有什么建议?”
邵洪卓闻言,静默了半晌。他回头说道:“我见章先生内外静定,可并非静如止水,倒像死水。”
“死、死水?”大能说话,真不留情面啊。
“院长说我心欲反璞,而我想章先生需要的还是雕琢吧。”
“啊?”章小鱼可不想听现实世界算命人那般含糊不说破的言语,问道,“邵先生你能不能说得明白些?”
邵洪卓看了她一会儿,突然仿佛破功似的笑道:“章先生抬举邵某了,人各有道,邵某其实解不了你的困惑。”接着目光又投入周边景致:“还是看看鹿河城的景致好啊。章先生不如继续吹笛,共适放牛时光,这样很好啊。”
“……”章小鱼额头拉满了黑线。什么鬼,他在说什么。
放牛时辰已差不多,章小鱼遗憾地准备先回书院。要不是炼丹房的小黄姑娘托她帮忙看下炉子,她其实很愿意继续坐在这里,哪怕谈着不知所云的话,沉默时得又显得尴尬。
邵洪卓依然坐在草地上,礼貌地目送牛群归去。章小鱼乘着青牛琢磨着他的含糊言语,还是没能明白,索性不去想了。人与牛没有在天上飞,而是百无聊赖地慢慢踱步回城去,清越的小调声随着河流徜徉。等到了城门的时候,已是夕阳西下。
毫无防备的,晴空响起一声破雷。
章小鱼回过头,只见一片火烧云撕开一个大洞,乌泱泱黑云滚出。红紫交替,闪电破空,天雷大作。
青牛轻轻“哞”了一声。章瑜来到这里还没见过这样的天象呢,怎么有种世界末日的感觉?不禁牢牢抱住了青牛……再一看,那奇异天象对下的,不是刚才放牛的地方吗?
城中已有不少修士飞到半空,指指点点。章小鱼听到一个声音:
“是天劫!有人要渡劫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