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大雪。
落日的余辉,如探照灯一般,徐徐地扫过朱雀大街,一道阴影紧随其后。
“我匆匆地走入森林中
森林它一丛丛
我找不到他的行踪
只看到那树摇风
……
南屏晚钟
随风飘送
它好像是催呀催醒我相思梦
他催醒了我的相思梦
相思有什么用。”
古老的留声机里,传出悠扬的歌声,颇具年代感的曲调,回荡在朱雀大街上。
倘若不是歌声里夹杂着“吱呀吱呀”的声音,这和谐的场景,仿佛就是一副画卷。
装修考究的古董店里,一个身穿唐装的男子正躺在躺椅上,脸上盖着一本《道德经》,修长的身躯随着歌声的的旋律晃动,把躺椅压的“吱呀、吱呀”直响。
他就是朱雀大街,赫赫有名的古玩店老板慕辰风。
当然,赫赫有名指的是这家名叫“万宝轩”的古玩店。万宝轩原来的老板叫慕正义,人称金玉满堂慕四爷。
曲终有尽,人终有散。
“我走出了丛丛森林
又看到了夕阳红”
伴随着最后一句歌词,太阳即使再是恋恋不舍,也不得不落下了地平线。
最后一道阳光消失了在朱雀大街,一个黑色的人影,出现在了古玩店的面前,静静地看着门口躺椅上的青年。
“你父亲呢?”厚重的嗓音里,夹杂着一些沙哑。
青年仿佛是被惊醒了一般,猛地做了起来,打量着眼前的中年男子。
只见他一袭复古的青灰色长袍,鼻梁上架着一副银色的眼镜,双手自然的背在身后。目光炯炯有神,却又饱含深邃。
“家父已经去世了大约半年,您是?”
“他已经走了么?看来我还是来晚了,原以为还能够再见一面。”中年男子一边说着,一边弯腰捡起刚才地上的《道德经》,向着店里走去。
青年一把起身,紧随身后:“您是要来买东西吗?这些都是我父亲留下来的,我也不知道它们真假,您随意看。如果有满意的,价格合适我便卖给您。”
中年人闻言转过身,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三七分的短发略显凌乱,脸色有些苍白,面庞棱角分明,鼻梁挺拔,眉似弯月,目光带着些许慵懒。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名字里,应该有一个辰字?”
慕辰风闻言,再次打量了一番之后,有些疑惑的说道:“看您有些眼熟,但一时有些想不起来,您认识我?”
中年男子摇了摇头,随口说道:“古修擎苍,友成林志,怀德演正,辰禅赋羽。”
“您也是慕家人?”慕辰风耳中听的分明,对方念的正是慕氏家谱字派。家谱早已遗失,但字派依旧口口相传。如今到了他,正是属于辰字辈。
这种东西在如今,也只有本家人才会记它。至于给孩子取名的时候用不用,几乎是完全看心情。
中年男子再次摇了摇头:“我姓李,我来收债了。”
自从父亲去世,有上门还钱的,也有上门收债的。这半年来,慕辰风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您可有借条?”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以慕正义在万宝轩积攒的家底,只要债主带着借条上门,慕辰风还钱,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男子一抖长袍衣袖,右手握着一副画卷,开口说了五个字:“千年借命咒。”
慕辰风闻言神情一怔,随后面色大变,掀开唐装上衣,从腰上掏出一把银白色手枪,左手迅速子弹上膛,一看就知道他练习过不知道多少遍:“老头子说的居然是真的。”
男子看着面前拿着枪指着自己,却紧张到全身颤抖的慕辰风,笑道:“小娃娃,被枪指着的可是我,你紧张什么?”
慕辰风并不答话,全身血液翻涌,内心一片挣扎,脑海浮现父亲慕正义死前的画面……
“小风,你小时候曾经问我,为什么别人都有爷爷奶奶,你的爷爷奶奶哪里去了,你还记得吗?”
“记得!”看着病床上的父亲,慕辰风的脸上已经满是泪水:“您当时抽出皮带,狠狠的请我吃了一顿皮带炒肉丝,我至今想起来都疼。”
慕正义闭上了双眼,苦涩的说道:“当年我有你当时那么大的时候,也问过你爷爷相同的话,他也是这么打我的。”
不等慕辰风说话,慕正义深吸了一口气,便娓娓道来:“我们说是慕家,倒不如说是墓家。明面上世代都是做的古玩生意,背地里却都是干着土夫子的事。这古长安的周围,那些历朝历代皇权贵胄、达官显贵的坟冢,不过是我慕家的后花园。”
可惜,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慕家传承几千年,最远甚至可以追溯到三国时期,追随曹操一起,盗墓起家。
深谙风水秘术、奇门遁甲、阴阳禁忌。一直顺风顺水的慕家,直到李唐时期,见证了七宗五姓的强大。
于是,当李唐江山烽烟四起的时候,慕氏一族终于按奈不住深藏的野心。追随黄巢,给李唐江山来了一记绝杀,甚至胆大妄为,想要盗取乾陵。
乾陵,正是唐高宗李治与皇后武则天合葬墓。
对外,众人皆知黄巢带领四十万大军,挖掉了半座梁山,却依旧找不到墓道口,只留下一道深约40米的黄巢沟。
事实却是,慕氏一族当时的族长误触机关,种了一种血脉诅咒,将黄巢等人吓得草草离开。
自此以后,慕氏一族便没有一个男子活过40岁,每一代慕家人都有一个不一样的成年礼。
每当男子成年的那一天,他们的父亲便会告诉他们:“慕氏祖先曾经做了一件错事,我们慕家背负诅咒,男子寿不过四十,一生不得离开古长安地界。”
开始,很多人嗤之以鼻。
但是每当有人踏出古长安,或者年龄超过四十岁的时候,便会以各种意外死亡的方式,向大家证明这个诅咒可能真的存在,慕氏一族终于恐慌了。
他们有的人彻底疯狂,丧失人性。有的人歇斯底里,疯疯癫癫。有的人痛恨父母,咒骂老天。
却也有人积德行善,修桥补路。
千年时间一晃而过,慕氏一族早已人丁凋零。在这千年借命咒的影响之下,慕氏传下了一条条禁忌祖训,每一条祖训的背后,都隐藏着生命的代价。
比如慕氏女子,四十岁前必须离开古长安。
因为无论是慕氏外嫁女子,还是嫁入慕氏的外姓子女,只有四十岁之前离开古长安,才能活命。
如今到了慕辰风这一代,慕氏也只剩下了他一人。血脉的延续,宗族的传承,借命的诅咒,如三座大山,都压在了他的身上。
“小风,曾经有位高人说过,我慕氏到了辰字辈的时候,事情可能会发生转机。当有一天,有人跟你说起千年借命咒的时候,他可能是我们本家,也可能是……债主。”
想起父亲离世时,遗憾的神色。慕辰风回过神来,握紧了手中的手枪,指着面前的男子:“你怎么知道千年借命咒?”
“我说了,我姓李,我是来收债的。这借条嘛,当然就是你慕氏一族身上的千年借命咒。看你如今的架势,怎么,你想赖账?”中年男子无视指着他的枪口,神色轻松的说道。
“那么,慕氏一族究竟欠了你们什么,才会落得如此悲惨的境地?”
慕辰风转头看去,只见一个长发披肩,明眸皓齿,姿容秀丽女子,踩着高跟鞋从门外走了进来。
看着眼前剑拔弩张的场面,女子微笑着说道:“自黄巢盗乾陵之后,慕氏一族便被困在长安,男子活不过四十岁,女子四十岁之前则必须背井离乡,离开长安。
如今慕氏凋零,本姑娘真无法想象,究竟是借了什么东西,需要他们付出如此大的代价。”
慕辰风疑惑的看着眼前漂亮的女子,正是对门聚宝楼的女老板。
“你跟慕氏一族,有什么关系?”中年男子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这个突然到访的女人,反问道。
“我叫黄茵,祖上有一位祖先叫黄巢。”女子随口说道:“祖先对于慕氏一族的境遇深感愧疚,也曾遍访高人,渴求指点破解之法。却只得到一句批语:慕氏辰辈,可有转机。辰风出身之后,聚宝楼便开在了万宝轩的对门。
想必您应该便是那个转机,不知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解除这个诅咒?毕竟慕氏一族,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呵呵,你黄氏对于慕氏,看起来倒是有情有义。可惜慕氏一族却不知道,他们是在为你们黄氏一族挡灾啊。”
“什么意思?”慕辰风和黄茵齐声问道。
“当年太宗皇帝深知,玄武门之变为大唐王朝的皇位继承,埋下了必染皇族鲜血的祸根。于是请道家李淳风和袁天罡两位道长,为大唐推算国运。
李淳风精通天文历算,预感到不久将有武则天乱唐的灾难。可是他一时兴起,推算的忘了情,直到被另一位袁天罡道长,推了一下后背,道了一句:“天机不可泄漏!”他这才罢手。
但这时他已经推到千年之后了。
李淳风便把他推算的成绩,写成诗歌,画成图册,通过袁天罡上奏给了太宗皇帝。”
“这个本姑娘知道,它就是《推背图》。”黄茵开口说道。
“不错,太宗皇帝对女帝乱唐之事将信将疑,但也要求袁天罡提供破解之法。袁天罡却说冥冥之中,早有天定。女帝诞生已经无可避免,逆天改命,有损大唐国运。”
太宗皇帝震怒:“女帝出现,我大唐已经亡国,还在乎什么国运!”
袁天罡早有准备,拿出了借运之法言道:“此法为借命之咒,顾名思义。命运相生,小到借命,大至借运,皆系于一咒。
借命得寿,借运得势。陛下以此施以此法,可使女帝之后,还政于唐。”
“天下岂有如此好事?”黄茵不屑说道,慕辰风也是啧啧啧称奇,难以置信。
男子说着,也不禁感叹:“毕竟是借来的国运残缺,后果便是明皇之后,安史之乱。虽然平叛,但却逐渐皇权衰落。有了后来的藩镇割据,五代十国之乱,宋朝群狼环伺,蒙元颠覆华夏衣冠,说不得也是由此而来。”
慕辰风有些不置可否,开口问道:“那这些,跟我慕家又有何关系?你又为何说我慕家是替黄氏挡灾?”
“借运借运,借的是国运。而大唐正是终结在黄巢之手,当然得通过他借得国运。袁天罡算到黄巢必盗乾陵,手书画卷暗藏咒法,命弟子藏于乾陵。
可惜黄巢也非易于之辈,竟然找了个替死鬼。慕氏一族虽是千年世家,借命之咒终究还是产生了偏差,没有完全得以施展,大唐仅得国运两百八十九年。
而你慕氏一族,正是那个为黄巢挡灾的替死鬼。”
“想必你便是李唐后裔,如果你的故事是真的,那么我们慕氏一族才是你们的债主才对。”不知为何,慕辰风感觉到一阵心寒。
“我虽然十分同情你们慕氏一族,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本该从黄氏一族借运,全我大唐二百八十九年国运。
却阴差阳错,大唐王朝自明皇之后,苦难不堪。更使我李氏一族苦熬千年,只为完成这千年借命咒。慕小兄弟,对不起了,这是祖先遗命。”
随着中年男子的话音落下,万宝轩里便响起了枪声,随后慕辰风便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