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抱歉,遇到你以前的一小段时间里。
在贴上你的标签前,我曾经为另一个女孩故意弄出一副惆怅的模样,故作忧伤,但是后来你问我在你之前有过几个女朋友时,我违心的骗了你,说有两个。
其实跟你比较起来,她们都只能算是萍水相逢。
没有别人能像你那样,带给我最刻骨的钝痛,歇斯底里的悲伤。”
——华丽。
伊可儿学美术、有长长的腿和乌溜溜的大眼睛,爱喝香芋味的珍珠奶茶,有着长长软软的头发。
再次拨通电话给伊可儿,听见她的声音心里面颇有些无味杂陈的感觉,她说我的电话打的真巧,她去景德镇写真刚回来,还问我最近过的好不好。我说还好。
寝室里面很安静,夏小猛依旧夜不归宿,窗外也很寂静,只是我的心里仿佛正在经过一条喧闹的马路,闪烁的霓虹下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没有和伊可儿见面的日子我的生活很平静,每天就是上一部分有兴趣的课,再翘掉一部分没有兴趣的课。
我挺害怕自己控制不住去北校找伊可儿,有一天中午刚吃完饭突然接到伊可儿的电话,她很少会主动打电话找我,所以我有些受宠若惊。她在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她说她生病了让我陪她去医院。
我挂掉电话就开始一路狂奔,从食堂跑到大门口整个四五百米我一直都在冲刺,出门打了车就赶到医院,伊可儿站在医院门口,那天很热阳光特别晒,她蜷缩在医院门口那一小块晒不到太阳的阴影里。
烈日下每栋楼宇都娇烈,灿烂的骄阳铺盖在灰白色的墙面上,让人的每次心跳都加速,每句对白都急促。
她穿着淡紫色蝴蝶袖上衣,浅杏色短中裙。一张脸显得格外的苍白,看见我下车她疲倦的冲我笑起来,看见她笑的很用力的样子,我的心脏又开始紧缩了,心疼的伸出右手理了理她遮盖了额头的刘海,和气的问:“你怎么了?”
她笑着拉住我垂下来的手说:“陪我进去好吗?我生病了。”声音没有了平时的那种唳气和张扬,我想起了一个词:虎落平阳。
进了医院,潮湿的走廊陡然阴暗下来。伊可儿让我在后面等她,她径直的去挂了号,然后跑去拿药水,最后我们去打点滴。
躺在床上输盐水的时候她才告诉我她去挂了妇科,病床上白色的棉被叠出了整齐的四个角,她平躺下去靠在白色的棉被上,神态安然,我分明看见针头扎进她胳膊后,她的眉头匆匆紧蹙了一下,虽然一瞬间后她立刻顾作轻松的对我笑。
我记得伊可儿很多种笑容,深浅不一的、狡黠的还有讥讽的,但是当我看见伊可儿躺在病床上对我挤出虚伪的笑容,那一刻我心疼的无以复加,我觉得扎进她细小的血管那一针比扎进我的心脏还要疼。
她躺在床上,牵强的笑容挂在微翘的嘴角,苍白的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我伸出手去替她擦干净。
“我去买点东西给你吃好不好,这样你会被闷死的。”
“不用,你就在这里陪我一会吧。我说急转弯给你猜。”
我点点头答应了。
“如果没有风,云不会动;如果没有水,鱼不能游;如果没有太阳,月亮就不会有光;如果没有你……你猜会怎样?”
“如果没有我,你就会寂寞死。”
伊可儿说“不对,如果没有你,笨蛋也就不存在了。”
我伸出手准备像平时那样去用力去弹她的额头,突然想到她现在是病人,最后只轻轻的碰了下她的脑袋就把手缩回来。她故意大呼小叫的嚷嚷:“你这个男的一点爱心都没有,美女都病重了你还下得了手。”
我嬉皮笑脸的说“不打怎么行?多敲敲脑袋你的病就会好。”
“第二个脑筋急转弯:一只猪过马路被车撞死了,为什么?”
我不假思索的回答:“因为开车的是你,你谋杀亲夫。”
“滚吧,你怎么这么笨啊,告诉你吧是猪不会急转弯。”
我立刻坏坏的笑着揩油:“你说我是猪?我什么时候娶了你啊?你非要开车撞我。”伊可儿躺在床上翻起白眼珠看我,然后抬起头看了看盐水瓶说“不行,我有点急了,你要说笑话给我听!”
我抬起头看看“滴答滴答”的盐水瓶对她说:“不行太慢了,我把它弄快点吧。”“不行,那样我胳膊会很胀的。你快点说笑话给我听啊!”
我说:“一个小偷偷了一只鸡,在河边拔毛。警察经过,小偷忙将鸡扔进河里,并向警察解释:这只鸡在游泳,我正帮它看着衣服了。”
说完之后我自己先夸张的笑起来,但是伊可儿却皱起眉头,于是我想了一下说:“我决定,决定现场想一个拿手的笑话,让你笑歪鼻子或者笑掉颗大牙,总之能破相就行了。”
“一个精神病躺在床上唱歌,唱着唱着翻了个身,趴在枕头上继续唱。主治医生问:唱就唱呗你翻身干什么?精神病说:傻瓜,A面唱完当然要唱B面了!”
说完我又先夸张的笑了,伊可儿看着我,眉头皱的更紧了。我说:“你不要摆出这个表情,你要这样我就拿出杀手锏了,笑歪了你的脖子我不负责的。”
“给你讲个故事吧,从前在一个美丽的村落,有一个很笨也很可爱的傻子,傻子非常的笨,别人问他的问题他只会回答‘没有!’对了,等等这个故事我有没有给你讲过?”
伊可儿心不在焉的回答:“没有啊?”
我又小心翼翼的问了一边:“真的没有吗?”
伊可儿漫不经心的说:“没有。”
我笑了,我以为聪明机灵如伊可儿是不会上我的当的,可是她上当了。
我笑了一会,伊可儿猛的反应过来,终于笑了出来。可是笑容还挂在嘴边她突然哭了,我慌了手脚:“你别哭啊,是不是我说的不好笑,那我继续说吧,我还有保留节目了。”伊可儿却哭的更厉害,身体不停的抽搐着。
“你给我点面子好不好?讲笑话能把女孩说哭的,传出去我就没有的混了。”
输液管里的药水“滴答”、“滴答”的流着,白色的病房特别安静。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伊可儿哭,这个机灵聪明坚强贪玩似乎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伊可儿在我的面前流下晶莹的眼泪,和凄恻的哭泣声。
我不知所措的站在床边,当我正手忙脚乱的时候,伊可儿却自己擦干眼泪笑着对我说:“傻瓜,我逗你玩的了!”
我的心情变成深灰色的,像一匹极大极宽的灰染布,漫天铺盖下来,处处都是灰蒙蒙的。
这样一个秋天里,有很多美丽的花朵在山坡上大片大片的绽放着;有很多很多光鲜亮丽的面孔在街头一遍一遍的重复着笑容。只是我很在乎的女孩却躺在冷清的病房里擦干眼泪笑着对我说:“傻瓜,我逗你玩的了!”。
从街头到街尾,从白天都夜晚,从我的左手到你的右手,我在每个微乎其微的动作里叹息,那些生硬的叹息颠簸在崎岖的肝肠里磨砺出一道又一道的伤痕,每一条伤痕都张牙舞爪,狰狞丑恶。我曾经一直在等待着你失恋。
但是只要你健康、快乐、幸福、满足,我宁愿自己永远失恋。
……
当我看见伊可儿逞强的笑着,我的心脏在一瞬间负重不堪。
过了好久,伊可儿突然问我:“如果你将来结婚,你在不在乎她是不是处女?”我惊讶的恢复过来说:“很在乎吧。”可是仔细想了想我又说:“不对,也许不是很在乎。”
这样的转变是因为我突然多了一些联想,我问:“难道你……”
伊可儿说:“你胡思乱想什么啊?”她从容淡定的笑着,我在她的眼睛里读不出答案。她很激动的解释说:“我有个朋友,和他男朋友在一起不小心,只能去医院做手术。她男朋友因为在外地都不能赶过来陪她,后来她一个人去了医院,做完手术她蹲在地上哭的失了声,却还拿着手机不停的骂着那个男孩。”
我看着她的脸说不出话,我想再傻的男人也会知道她嘴里那个朋友其实就是她自己。
她吸了口气叹息道:“我觉得那女孩真可怜!对了我跟你说件事情,你知不知道我小时候是什么样的……我比你大一届你那时候一定不认识我吧。”
我低着头,也许只有我自己知道,那一刻我的眼睛里应该充满绝望吧,也许它潮湿了,也许没有,如果我眼睛里有流出液体,那也一定不是眼泪,是伤心与绝望。
窗外是十月的一个午后,几朵厚重绵软的云倦怠在艳阳里。一朵烟圈的弥散,一个季节的结束,很多人开始延续悲伤。
我抬起头找到伊可儿的眼睛,听见她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穿透满树的黄色叶子落下来。
“上小学的时候,我剃着短短的平头,混在男生堆里跑进游戏厅打游戏,如果你走进泾川第一小学后门巷子里那家游戏厅,你能看见一个穿着男生校服剃着平头,有两只很大眼睛的女生。如果人太多了,你一眼看不见我,那你就用耳朵听,听到叫声最激动,玩的最兴奋的一定就是我了。”
我笑出很宽容的样子,一个走神几乎真的看见那家游戏厅,真的在第三台老虎机前看见不停投着铜板的伊可儿,短短的平头,不屑一顾的眼神,穿着他哥哥的校服;仔细看一眼还能发现她长的很好看。
当我走出那家游戏厅的时候,身后传来尖细的叫声。
我当然也记得,这家游戏厅也是我那时经常出入的地方。
“你走什么神啊?你知道吗?我小时侯就不是个良民,除了打游戏机我那时候每天放学路过街心的水果摊,总是会顺手拿一个苹果装进校服口袋里,每天拿一个,不论晴天雨天刮风还是下雪,从来没有间断过,但是从来没有被抓到过。”
我也记得街心那家水果摊,一个胖胖的大婶终年坐在那把黄色的大遮阳伞下,表情疲惫……
后来那瓶盐水终于滴完了。
不记得我们是怎么样走出医院的大门。
拖着疲倦的步子心力交瘁的我和脸色苍白的伊可儿,走到街头那家苏果社区店旁边的街客,买了两杯珍珠奶茶。一杯巧克力,一杯香芋味道的珍珠奶茶。
我整个人像被抽干丝的茧,掏空似的失落。
那杯奶茶,从舌尖流过、静静划过喉咙却如同嚼蜡。
二零零二年十月的一个午后,后来我们坐到街头的长椅上,满街的音像点店里都流淌着阿杜沧桑到歇斯底里的歌声:
“如果我就这样离去
我的心会碎的像玻璃
天天看到你
却产生了距离
爱越热心越冷的关系
也许这是我不够勇气
去解开你防卫的怀疑
天天看到你
是习惯和必须
不可能跟可能
我的心面对分离
oh~我才知道自己有多爱你”
直到天黑,路灯猛然仄仄的射出光亮,我们坐车回学校。灯光稠密如织,星光却无限稀薄。一弯月牙挂在混沌的夜幕里,泛出皎洁白皙的凉意。
下了车,周遭人头攒动,那样宁静而忧伤的夜晚,瞬间被霓虹灯淹没。
我站在门口注视伊可儿离开,我的眼睛尾随她踏进大门的时候,她转过头留给我一个漫长的回眸。
那天晚上反复梦见了伊可儿,她盈盈的站在我面前,一副巧笑嫣然的样子。我上前去牵她的手,她机灵的躲开了,然后背对着月光严肃的问我:“华丽,如果你将来结婚,你在不在乎她已经不再完整?”
我坍塌在床上,痛苦的说不出话,那感觉如同缺了胳膊少了腿。
夜空的月亮红红的,外面慢慢晕出一圈紫色,我泪流满面。后背流出的冷汗浸透了棉质的睡衣。
寝室格外安静,幸好我们寝室没有人睡觉会打呼噜。突然听见夏小猛叽叽咂咂的说了半天梦话并且大叫了一声,我从床头抓起什么条件反射的砸了过去,“哐”的一声砸到了门上。
远方响起火车的鸣笛,沉厚的轰鸣声断断续续的敲打着阳台上的落地窗,像场雨水。这样的夜晚,有很多人正在离开,行色蔫倦。我从床上爬起来,在黑暗中汲着拖鞋蹑手蹑脚的走到阳台。点了根烟,红南京,烟味有些苦,烟雾浓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