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话让一盆冷水,浇冷了我们的爱国之心。王兖把驴肉送给了他们,然后问我打算怎么办。我说既然这样,不如我们自己组建个军队,攻陷几座城池然后自立为王。现在大家都在这样搞。王兖说我们这样是对燕王不忠啊!我说燕王的天下不也是从别人手里夺的。王兖说好吧,那就听你的。
其实我知道王兖早就打算自立为王了,之所以让我说出那些话,是不想让别人说他野心大。那些本来要去探听晋军军情的人听到我们的谈话后,决定加入到我们的队伍中来。用他们自己的话说就是:跟着你们走,有肉吃。
这时候我们已经个近百人的队伍了,为了统一装束,战斗的时候容易辨认出敌我,我们把衣服撕下一缕,绑在左臂上。我们的军队就叫兖军。那时候王兖还不打算称王,但是因为他姓王,我们大家就尊称他为王爷。而我,扮演者军师的角色。因为我姓杨,大家都叫我杨公。其实我不喜欢他们这样叫我,杨公似乎是个很老的称呼。我还是喜欢他们叫我的本名:杨宁。
我们最后决定放弃那些坐骑,依然做步兵,城市已经近在眼前,我们决定先占领了这座城池再做打算。这座城名叫澈都,盛产美酒佳酿。我小时候经常一个人跑到城市里看那些卖艺的人表演武术。我没有钱给他们,表演到精彩的部分的时候我只能拼命地鼓掌,可惜我那时候巴掌太小,拍不出多大声响。那时候城里熙熙攘攘,高楼林立。我有时候贪玩到深夜,害怕走夜路,就住到开杂货铺的表叔家。第二天一早,表叔会亲自把我送回家。自从战争开始,我就没见过我那慈祥的表叔。我想进城后,要先要拜会一下他老人家。
远远就看见城门敞开着,原以为战争时期城门口会有士兵盘查过往行人的,没想到从城门口走到将军府也没看到一个士兵。除了一些面无血色的百姓,基本上可以说澈都已是一座空城。我想,上天对我们真是够体贴照顾的。在空荡荡的将军府里驻扎下来以后,王兖就派人四处去搜集粮草。一路上他一直在为丢掉那些坐骑而惋惜,他打算攻陷澈都就给那些坐骑送草料去。可是我想那些坐骑此刻肯定被那些饥饿的百姓烤了。
又到了夜里,我一个人拎着酒葫芦溜达到城墙上,看着天上繁星和远处的灯火,感慨万千。原以为行军中会有一些新鲜刺激的事情发生的,没想到是这么枯燥无味。而且到现在连个敌人也没遇到。表叔一家也因为战乱的缘故,不知道搬迁到何处去了。听留在城里的一些老弱残民说,我们来之前,有一伙土匪攻陷了澈都,将城中洗劫一空,守城的将军被杀,将军的眷属也都被土匪劫到山上做妾或奴了。燕王派的新任守城将军还在路上。
我没有住在将军府,而是住在以前我很仰慕的一个诗人家里。战争搞得十室九空,然而若不是战争,我此生恐怕也很难有机会住进澈都甚至是整个燕国最风流潇洒的诗人家中。诗人为避战乱已经去了吴越。家中只留了一个老奴看门。土匪虽然猖獗,毕竟不识字,所以并没有对诗人家造成多大损失。诗人家里有很多珍贵的字画和香浓的美酒。看门的老奴见我略识文墨,待我如上宾。我住在诗人原先住的房间里,白天翻阅一下诗人的收藏,晚上就装一葫芦美酒四处闲逛。
回诗人家的路上,我被一阵幽怨的笛声吸引,到了一户精致的房舍跟前。驻足片刻,却听不到院内有任何动静,只有远处一阵阵的虫鸣。我想刚才一定是幻觉,我总是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产生幻觉。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想起一些历史上的事情。孔雀东南飞,当垆卖酒,红拂夜奔。而我呢,从小到大,一直是和王兖一起玩,唯一接触过的女性,就是王兖的妹妹和母亲。不是太小就是太老。每每想到此处,我就感到惆怅。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粉红色的床上,枕头被子床单都是粉红色的。毋庸置疑,这一定是张女人的床。我连忙翻身而起,身上衣服还在,酒味很浓。我推开房门走到院子里,看到一个少女的背影,她在晾衣服。我咳嗽了一声,她回过头来,莞尔而笑,说道:昨夜听到墙外有动静,穿衣起来,出门就看到你倒在地上,一身酒味,看你的装束,想必是兖军,本来想送你回军营,怎奈你身子太重,走路不稳,勉强把你扶到屋里,你沾床便睡着了。
这姑娘容貌清丽身材轻盈,我看得有些发呆。直到她羞红了脸颊转过身去,我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正要解释,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呼唤我的名字,语调急切,听声音仿佛是王兖的贴身护卫。占领将军府后,王兖就以澈都的城主自居,出去都有数十人随从。我想王兖一定是有急事,否则不会这么早就找我。就向那姑娘道了声谢,匆忙离去。
见到王兖,他已高坐在议事堂,两侧坐着王兖任命的几个小统领。王兖示意我坐他旁边,然后说:“新任的守城将军已离澈都不足十里之遥,他来之后我们是迎还是打呢?”
我说燕王此刻忙于应对晋兵的侵犯,后方守备空虚。我们何不趁机杀了这新来的将军,夺了他的粮草,再去攻陷几座城池,便可自立为王独霸一方了。
王兖说好,就照杨公说的办。
王兖总喜欢让我替他说出他心里的想法。其实我的想法是帮燕王退了晋兵,然后我们还回乡下种田。可是我若说出自己的想法,王兖以后就再也不会征求我的意见了。我只是个代言人而已。
新任的守城将军只带了数十个随从,可见燕王手上已无闲兵。王兖不费一兵一卒就收服了那所谓的将军,而且得了可让兖军用月余的粮草。王兖从此声名远扬,陆续有散兵游勇和灾民加入到我们的队伍中来。
队伍壮大后,王兖关心的是自己的王袍该设计成什么款式。王兖的妹妹关心的是什么时候可以吃到士兵献上的新鲜的甜橙。我关心的是那个在我醉酒之夜照料我的姑娘。醉酒之夜后,约莫过了一个月,我才抽出时间去探望她。
已经是傍晚了,去之前我先到军需处拿了一只鸡和一袋米,算做答谢的礼物。盛世送玫瑰,乱世送鸡腿。然而我拎着鸡和米,走了半天,怎么也找不到那姑娘住哪里了。上次是深夜,加上喝醉了酒,遇到那姑娘纯属巧合。次日醒来,走的匆忙,忘了问那姑娘的姓名,也没记她住的是哪条街。
我站在街中央,拦住一个路人,向他形容了一下那姑娘的模样,问他是否见过。路人说:如今哪里还有这么漂亮的姑娘,才几个月而已,先是晋兵,而后土匪,再之后是兖军。澈都有多少漂亮姑娘,也要被他们糟蹋尽了。
路人说话的时候带着愤慨的表情,我一直盯着他的眼睛,我希望他眼睛里能显现出一丝狡黠的目光。然而我失望了,他不是在撒谎。
回到诗人家里,我温了壶酒,对月独酌。喝得有些头晕的时候,我出了门,先是到城墙上溜达了一圈,然后往回走。我想,有些东西,清醒的时候记不得,无意识的状态下,也许可以寻觅到。然而我走来走去,怎么也听不到那幽怨的笛声。我看到一户人家的门开着,屋里没有灯光,我想这家人不是死光了就是远走异乡了。这家人的院落很小,屋子里很黑,我摸到像是床的东西,就躺上去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光线很刺眼。我坐起身来才发现,我躺在一口棺材上睡了一夜。也不知这棺材里是否装了人。晋燕两国开始打仗的时候,有许多人害怕死后尸体无人管理,就提前给自己准备了棺材。然而他们入了棺,却没能入土。
虽然发现自己是坐在棺材上,我并没有立刻跳下去,这些日子见多了血腥的场面,让我的胆量大了许多。我环顾四周,发现屋子里有许多奇形怪状的家具,比如老虎型的凳子,大象型的桌子。我从棺材上跳下来,去摸那些桌子和凳子,手感很好,也很实在,坐上不会摇晃。桌子上的平面可以放茶杯和盘子,桌子上有用木头做的翘起的大象尾巴,很可爱,可以挂茶壶或者手帕。等我回过头来,发现棺材下面还装了轮子,棺材上面有人字形的凹槽,不是很深,难怪我昨天晚上睡得那么香,没有做梦也没有被尿憋醒,一觉到天亮。设计这些东西的人真是好玩。
我又到别的房间看了看,发现那些房间里是空的,什么也没有。我只好又回到放棺材的那间房里,我掀开那棺材,发现里面并没有人。我想,这里可能遭过贼。如今也不能说是贼了,这都是些没有主人的东西了,谁拿走了也不会有人管的。
我离开这户人家,打算叫几个人,把屋子里的桌子凳子搬到诗人家里,再送几张椅子给王兖。刚到街上,就看到几个巡逻的兖军,他们本来有说有笑的,看到我,马上严肃起来,站直的身体齐声说:“杨公好。”我笑了笑说你们不要太紧张,过来帮我搬点东西。
这些东西,都是贼拿剩下的。那些兖军也觉得没必要搬这些东西回去,住的地方不缺桌椅。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对这些的东西很着迷。那时候还没有艺术品这个词语,世人收藏欣赏的,也都是一些诗词字画。雕刻的魅力,无人触及。
我想让他们把棺材也搬到将军府去,王兖的妹妹睡觉总是要掉到床底下,我想把这个棺材送给她。有了这个棺材,她无论躺里面还是躺在有凹槽的棺材盖上,都会觉得很舒服。
可是当让人把棺材搬到将军府的时候,王兖却愤怒了,说我诅咒他妹妹。天地良心,他妹妹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能诅咒她么。但王兖不听我的,让人把那棺材砸了烧火。棺材砸烂后,里面掉出一本书。
书上没有字,每页都画满的图,奇形怪状,和那些家具类似。每个大图由数十个小图组成,书的尾页上印了一个“苏”字。我没有和王兖再争执,把书揣怀里,就离开了将军府,王兖也没叫我,他还在为我送棺材的事耿耿于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