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已经在外面等得不耐烦了,见到非儿从风华房中出来,倒也不好发难,只是皱眉催促道:“磨磨蹭蹭,成何体统!你给我长脑子记住,老爷的事情都不能耽搁,明白了么?”
非儿心中腹诽:“你家老爷,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做的也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但面上还是赶忙陪笑道:“管家大人可莫要生气,非儿是新来的,有的规矩不懂,可我会慢慢学啊。您老说是不是?”
管家早知非儿有一副伶牙俐齿,一张小嘴能把活人腻死。虽然这些他都已清楚,总想着下次要好好的教训一下这个丫头,可偏偏每一次都被她哄得甚是舒心,也就想不起为难她了。
非儿心中暗笑,想她活了十几年,见过脾气最为火爆的人也不过苏家教头裴江。他那性子,哪怕天王老子在前挡路,也会一脚踹开。你且问问那上百的苏家子弟,又有谁敢惹他们裴教头发脾气的?可每次裴江还不都让她哄得服服帖帖的,更何况他一个小小的严府管家。
管家一边走一边嘱咐道:“我们严家可是有名的官宦世家,这里只是严家在青州城的别院,真正的严府在帝都,那宅子可比这所要大得多,当然啦,规矩也就更多。”非儿跟在他身后,听着他说啊说啊,顿时大感无趣,可是偏偏还要装作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着实辛苦。那管家继续说道:“在我们严府做下人要记住,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不该管的不管,不该说的不说。老爷的吩咐,即便是上刀山下油锅也要尽力完成,万事以严府利益为优先考量。”
非儿跟着一路走来,每走几步便点一下头,等走到第三个别院的时候,脖子都已经僵了。
正感无趣,却见地上有一枚铜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掉到地上的,已经被人踩进泥土里,不仔细辨认还真是看不出是个什么东西来。
非儿连忙弯腰把那铜钱从泥土里抠出来,拨开了上面厚厚的一层泥,那铜板上面已经长了一层浅浅的铜锈,不过好在铜板还是铜板,到街上去还能买上一个包子。
她正要将铜板收到荷包里,便听管家咳嗽一声。抬眼看去,便见他那张皱纹密布的老脸又都皱在一起,着实难看。那管家轻哼一声说道:“拿过来。”
“啊?!”非儿目瞪口呆,怎么连一枚铜板他都要扣下?
“啊什么啊。我告诉你,在这严府之中的一切都是老爷的,别说是地上的一枚铜板,就是一棵枯草,那也是咱们老爷的东西。你一个小小的下人,还想要染指老爷的东西么?”
非儿一听便忍不住垮下脸来,伸出手依依不舍的将那铜板交到管家手里。这严府也着实过分,怎么连一个铜板都不放过!她已是哭笑不得,偏偏管家还说那样的话,非儿这便答道:“在严府有吃有穿,旁人何等艳羡,奴婢怎么敢妄图染指老爷的东西呢,管家大人真是说笑”
虽然她真的是惦记着严府的东西,也不过是一本账册罢了。
跟着管家七扭八拐,路过了好几个一模一样的院子,这便到了严渊的书房。院子里死气沉沉的,没有一个下人,更没有一丝声响。书房紧紧地关着门,看不出里面到底有没有人在。只听管家说道:“老爷,那丫头带来了。”
便听里面有个声音说道:“叫她进来吧。”
管家偏头对她说道:“记住我跟你说的话,老爷问你什么就老老实实的回答,可莫要惹老爷生气。”
非儿点头称是,那管家示意她自己进去,非儿担心的回头望了一眼,不知为何,心中更是浮起一丝压抑。
推开书房的大门,里面略微沉闷的空气立刻涌了出来。严渊就坐在书桌的后面,低头用朱笔批示着什么,知道非儿进来,他也不曾抬头,只是继续****手底下的事情。
非儿站在他桌子面前,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打量着整个书房,心里思忖着那本账册究竟会在什么地方。
书房的摆设也极为简单,两排书架靠在屋子两侧,架子上满满的都是书本,大小不一,新旧不同。再看严渊身后的那副青松不老图,不论色彩、意境抑或题词,也均是极为雅致,若说这屋子里有什么东西,能让这沉闷的环境变得鲜活一些,也只有这数棵青松了。真不知道这画的后面会不会有暗格密道之类的东西。
说起来,账册一类的重要物件可不都在隐秘的地方么。
那严渊似乎已经办完了正事,一抬头,见非儿呆愣愣的看着墙上青松,满脸疑惑,便想这丫头真是可笑,明明不懂赏画,偏偏还要死盯着看,当真鄙陋之极。
料想那祈宣就算想在他府中安插一个眼线,也定然不会找这么笨的姑娘来。这便将满腹的怀疑从这丫头身上略过,心里对前几日祈宣送入府中的绝色女子更是忌惮几分。
当日祈宣曾献三名女子入府,而面前的这个小丫头明明就是个陪赠。他严渊是何许人也,饶你心机深沉,在他面前也是无所遁形。这姑娘一看就是个不谙世事的主儿,那祈宣狡猾的像只狐狸,也定然不会喜欢用这样的人。
见那姑娘还没有回神,严渊便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非儿听他这么一叫,心里突地一跳,本以为自己露出了什么马脚,可反观严渊神情,又不像洞悉实情的样子,寻思着兵来将挡,便道:“回老爷,奴婢名叫非儿。”
“嗯,好。”严渊将朱笔放下,又拿起了身边的一个小册子,“我听管家说,风华指名让你伺候,可有此事?”
风华?
严渊叫她来此处竟是为了风华?
“回老爷,确有此事。”
“风华当真不会说话,更不会写字?”严渊停下手中动作看她。非儿心中更是纳闷,本来以为风华是严渊的亲属,看来并非如此。按理说风华像是已在严府住了很久,严渊作为一家之主,怎么连这等事情都不知道。
非儿被他问得懵懵懂懂的,只得照实情说:“奴婢未曾听风华姑娘说过一句话,也未曾见过她写过一个字。”
严渊不知在想什么,只是径自点头,眉头紧蹙。严渊不说话,非儿自然也不用搭腔,沉默良久,便听严渊说道:“风华那里可莫要怠慢,吃穿用度都要府中最好的,若是缺了什么便找管家索要。你可记清楚了?”
非儿恭敬答道:“奴婢明白了。”
严渊点了点头,随后说道:“没别的事了,你且下去吧。”
“是,奴婢告退。”
非儿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随手关上了书房的门。管家仍是在外面候着,见到非儿出来,急忙招了招手,示意她跟着自己到院子外面去。
非儿朝着那管家走过去,便听管家问道:“老爷可有什么吩咐?”
“老爷说,让我好生伺候风华姑娘,吃穿用度都要最好的,总之风华姑娘的一切要求都要满足。”前面两句是严渊的原话,最后一句可是她自己加上去的,只不过也是揣度严渊的意思罢了,日后也方便她在府中走动。
管家略微点了点头说道:“老爷的意思我明白了,你且好好照顾风华姑娘。日后必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等着你。”
非儿装作万分欣喜,连忙说道:“奴婢明白。”
“好了,你回去吧。”管家说罢也不再理会非儿,转身便走。好在非儿连日来一直在府中闲逛,严府大大小小的院落也熟悉了不少,便凭着自己的印象回到了东厢。
空落落的院子,没有繁花似锦,没有琴声绕梁。
非儿黯然,这么多年,风华是怎么熬过来的?
不会说话,不会写字,没有一个人能知道她在说什么,没有一个人能够分担她的愁思。还有她琴声中那一丝恋慕,真不知道被风华恋着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非儿跨进门槛,果然不见风华抚琴。
她半躺在软榻上,右手支颊,闭目小憩。如此画面,当真赏心悦目,令人心旷神怡。非儿不忍打扰风华,只得就着凳子坐下来。
近日种种好似一场梦境般,先是在青州城遇到沈青桓,随后她便答应那人帮他找寻账册。入得严府,遇到如天人一般的风华,一幕一幕,似是一瞬之间,却又漫长的犹如一场无声默剧。只是希望不要耽搁了她到瀚墨轩的行程,不然她便是对不起公子了。
思绪间,抬眼见风华已醒。她正侧卧在软榻上看着非儿,嘴角扬起一丝笑意。那抹笑容远没有第一次见风华抚琴一笑时那般惊心动魄,只有一股淡淡的怅然,还有那莫名其妙的熟稔。
是在哪里见过风华呢?
自从被公子和清平夫人收留以后,她就一直呆在霖溪苏家,除了和公子往来于瀚墨轩、苏家等地,几乎哪里都没有去过。像风华这般绝代的人物,倘若真的见过一面,可就当真忘不掉了。
风华朝着非儿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非儿坐在她身侧低头看去,只见那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上,不知为何露出一抹沧桑漠然。
风华,你累了么?
为什么?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非儿的眉心,从额头开始,轻轻的摩挲着。她的指腹有一丝淡淡的温暖,轻柔的,宛若棉絮,小心翼翼的碰触,就像多年前摩挲着至亲的伤痕。
心中微微轻动,但却不知道为了什么。风华已经坐起身子,如墨一般的头发铺在软榻上,美如上好的绸缎。非儿心中微微叹息,同样是女孩子,为何风华生的那般美丽,她却其貌不扬?
罢了罢了,也许是被这美丽的容颜所累,风华并不自由。
非儿眼珠滴溜溜一转,开心问道:“风华,你喜不喜欢桂花糕?”
风华偏头看她,一脸不解。
“没有吃过桂花糕么?”非儿讶然,这种普通的糕点都没有吃过?
风华摇头。
非儿叹了口气,许是严渊地位颇高,家中吃穿用度更是平常人家不能比的。这小小的桂花糕怎么可能入得主子口中。
非儿灵机一动,俏皮说道:“风华若是想要尝尝,我就出府帮你去买。我曾听人说城北那家‘八宝斋’可是远近闻名,每日都有不少人慕名而来。‘八宝斋’的云片糕和桂花糕可是镇店之宝,吃过一次便再难忘却了。管家和老爷吩咐我要小心伺候着,吃穿用度都要最好的,我且出去给你买来,管家也说不了什么其他。”
非儿心中忍不住拍手叫好,这下子就有名目出门了,到时候绕到城东那家饭庄去找沈青桓,还能尝尝八宝斋的镇店之宝,真是一举数得,妙哉妙哉!
风华欣然点头,指了指天空,告诉非儿早去早回。
非儿欢喜地应诺一声,连忙跑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