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卫队长吴乔伟虽然在队伍的中间,却隐隐听出闷雷中似乎有些异样,当即回头一瞥,不料黄豆大的雨点扑面而来,视线瞬间变得模糊,眼中只有白茫茫的一片,数丈之外便再也看不清楚。雨滴落到地面,发出了炒黄豆般的爆鸣。
吴乔伟立刻潜运真力,大声喊道:“有情况,大家做防御阵式。”声音穿透力极强,在这暴雨声中居然人人清晰可闻,可见吴乔伟功力之高深。
甲卫立刻齐声大喊:“御。”然后只听轰轰轰衣甲盾牌摩擦之声不绝于耳,不一会儿,众甲卫就团团护住了太子座驾,人挤着人,盾挨着盾,盾牌向外,组成了一道盾墙,防止暴雨中有暗器弓矢飞过来。
缇骑则围着盾墙绕圈,全部拉弓搭箭,寻找刺客藏身之处,准备将其射成蜂窝。
但是雨实在太大了,一丈之外就看不清人脸,两丈之外便连人影子也看不见,吴乔伟等六名一等带刀护卫功力高深,听力和目力远胜普通护卫,但是,也不过只能看到十余丈远,再远也是目不能及。众人举目望去,眼前全部是白茫茫的一片,哪里有半个刺客的影子。
耳朵里也尽是雨滴敲打地面的哗哗声。一百多人的队伍,在这暴雨中全部都成了聋子和瞎子,既看不见敌人的身影,,也听不见敌人的声音。
十余名受伤的缇骑倒在地上“啊啊”呻吟。有十余名缇骑正要策马过来,想要救受伤的同僚。
只见古云青大喊一声:“原地待命,小心对方引诱打援。”
所谓引诱打援,就是对方的人员打伤而不打死,然后引诱对方的救援人员前来救助,己方则乘机攻打对方的救援人员。这种方法在战场上屡见不鲜。
十余名缇骑一听,顿时止住了马蹄。只在原地徘徊。
不料暴雨中突然传来一声爆吼:“我们金吾卫绝不抛弃任何一个兄弟。兄弟们,随我来救受伤的兄弟。”
不用说,这个声音是叶恃的。只见叶恃策马过来,就要带人去就受伤的同僚。
不料古云青将手中的剑鞘一横,说道:“你这是让兄弟们去送死。”
叶恃也提起剑鞘,指着倒在地上的十余名伤员悲愤的说道:“就算是死,我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兄弟们有难见死不救。”
古云青说道:“兄弟们不怕死,可也不能做无谓的牺牲。”
在一旁观看的赵顺建说道:“不用吵了,调一队甲卫过去救人。”
甲卫手持盾牌,列阵之下,能挡住铺天盖地的弓箭,正好克制突如其来的飞刀。
吴乔伟说道:“不行,不能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调甲卫去救缇骑,那太子这边的防御必然空虚,万一有什么不测,后果不堪设想。”
不料只见旁边一人单手提起长枪,猛跃下马,急迈数步奔到受伤倒地的十余名缇骑旁边,抓起一人就往回拉。不消说,此人便是号称河朔第一勇武之人的顾甲勇。
不料雨中又是十余柄飞刀激射过来,顾甲勇单手持枪,在雨中抡出一个圆盘,罩住了自己和那个受伤的缇骑。若是在平时,这些飞刀就算不能尽数挡住,也不至于让顾甲勇手忙脚乱,
但此时雨太大,飞刀又太小太快,根本就看不清飞刀的轨迹,只能凭感觉能挡多少是多少。
只听叮叮当当数声之后,射向自己的飞刀全数被长枪刺落到了地上,但是,最后一声却是一声“啊”。
只见那个缇骑胸口上插了一柄飞刀,直没刀柄,眼见活不成了。
人是拉回来了,但是却从一个活人却变成了尸体。
顾甲勇不由得脸色发青,须张目赤,怒哼一声,却又说不出话来。
连叶恃也都停止了叫嚷,如果不救,这个缇骑可能还会多活一会,只要多活一会,就有最终获救的可能,但是现在人已经死了,好心救人反而害了人。
只见吴乔伟大喊一声:“众将士听令,巽位,放箭。”
巽位,便是指东南方向。众缇骑马上弯弓搭箭,朝东南方向一轮齐射。只听嗖嗖之声不绝于耳,数十只羽箭破空而出,没入无边无际的雨幕之中。也不知道射中了没有。
原来,吴乔伟从刚才飞刀的来势之中,已然判断出使飞刀之人藏在东南方向。
一轮齐射过后,雨中又没有了动静,满眼又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白茫茫。
吴乔伟又说道:“大家记住了,我们的职责是保护太子安全。”
赵顺建说:“队长,可兄弟们在这雨中干耗着也不是办法。”
吴乔伟说:“现在敌暗我明,我方千万不可妄动,待我先去禀报太子,在做打算。”
然后又大声说:“所有人原地戒备。”
众将士盾牌往地上重重一顿,然后齐声说道:“是。”声音雄浑,竟似压倒了这轰鸣的暴雨。
吴乔伟转身对方洵说道:“到县衙还有多远?”
那方洵方洵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早吓得浑身发抖,心想完了完了,如果太子出了什么事情,铁定乌纱不保,说不定还有牢狱之灾,早知如此,就应该在如来佛祖面前多磕几个头,多烧几注香。此刻听得长官问话,只得哆嗦着回答说:“回,回长官,从这里到县衙还有大约半里地。”
方洵是文官,虽然不归吴乔伟直接管辖,但是,吴乔伟是大内衣等带刀护卫,官居正五品,而方洵则是七品,从品级上来说,自然是吴乔伟较高,官场上讲究等级排序,故而方洵要用下级对上级的语气称呼说话。
吴乔伟又问道:“还有没有其他路线到县衙的?”
方洵伸手朝另一个方向指了指,说道:“从此处拐个弯到县衙,约莫有小半里。”
吴乔伟皱了皱眉头:“小半里?”
该走哪一条路?
刺客的目标很明显,那就是太子,从刚才刺客的行为来看,刺客应该不止一个人,不过刺客的力量毕竟也是有限的,在这条路上埋伏的人多了,在那条路上埋伏的人就少。
眼前这一条路是原计划走的路,比较远,但是明显有杀手埋伏,另一条路则是小路,比较近。却不知道有没有刺客埋伏,是一条未知的路。
但是,所谓正则奇之,奇则正之,万一刺客在大路上只是虚张声势,大股部队埋伏在小路上呢?又或者,刺客根本就把全部力量都埋伏在了大路上呢?
如果我是刺客的组织者,我会怎么做?
吴乔伟心知此时的决定至关重要,仿佛下棋,自己的下一步棋的好坏并不取决于下一步棋本身,还取决于对手如何下棋。
吴乔伟徘徊了两步,便把其他五名一等带刀侍卫都召集了过来,将情况简要的和他们说了。
然后说道:“我想听一下大家的意见。”
古云青说:“奇则正之,正则奇之。刺客既然在我们原计划的路上埋伏,一定会算到我们会改换路线,那我们就反其道而行,继续按照原计划走。”
话刚说完,叶恃便马上接口说道:“阴阳难测,奇正无常。明知眼前这条路有埋伏,却还要硬闯,实为不智,属下以为,应当改换行走路线。”
这叶恃和古云青向来不睦,只要古云青赞成的,叶恃就反对,只要古云青反对的,叶恃就赞成。不过叶恃当下的这番话也并非全然出于私心,倘若刺客真的把主要力量安置在眼前这条路上,太子便会凶险万分。
吴乔伟没有马上表态,把头转向了其他三个人,问道:“你们的意见呢?”
赵顺键说:“择路不如撞路,属下觉得,重要的不是选择哪一条路,是誓死保护太子周全。”
顾甲勇刚才眼见一名同僚死在自己怀里,心中仍是愤愤不平,当即气鼓鼓的说:“属下惟愿杀光这些刺客,择路之事,你们决定就可以了。”
吴乔伟见钟会乾始终不发一言,便问道:“钟护卫,若你是刺客,你会在那条路上埋伏,若你是护卫,你又当如何选择行走路线。”
钟会乾听得浑身一震,不由得一颗心如陀螺一般滴溜溜的飞速旋转,是不是昨天晚上的事情被发现了,可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揭穿我呢?莫非吴乔伟就是林复口中的张胜兄弟?还是这根本就是一个巧合,自己想多了?他虽然有心替林家平反,但是毕竟跟随太子多年,却也不愿意太子遭遇不测。
但是此刻时间紧迫,容不得多想,只好嘴上回答说:“属下不知这些刺客怎么想,不过不管大人做何决定,属下听从安排。”
吴乔伟心中一奇,这钟会乾平时决断裁谋,莫不果断刚毅,怎么这次却似乎犹疑不决,不过又一转念,可能是这次事件太过重大,让他产生了犹疑之心。
看来,择路的难题还是要自己来解开。
吴乔伟想了想,又转头问方洵:“还有没有其他的路?”
方洵摇了摇头说:“没有了,到县衙的路就这两条。”
吴乔伟皱了皱眉眉头正准备说话,突然旁边的县尉说道:“报告长官,还有一条路,不过是一条死巷子。”
吴乔伟不想放弃任何可能,直接说道:“说。”
县尉继续说道:“从这里向右后方拐弯,三十丈左右就能到武功县的班房,班房和县衙只有一墙之隔。”
县尉边说着,边用手指着另外一条路。不待吴乔伟回答,然后又接着说:“只不过,县衙和班房之间只有一扇小门,可以过人,但是无法过车马。”
吴乔伟顿时心中一亮,所谓于无路之处打出一条路来,眼前的路既然左右为难,那就既不选左,也不选右,就选第三条路。
打定主意后,吴乔伟策马走到了太子座驾跟前。
拱手对太子说道:“启禀太子殿下,属下本应护送殿下到县衙,但是前面风雨太大,需要该换路线,不过此新路线需要太子殿下屈尊从小门进入县衙大厅,还请太子殿下见谅。”
那朱标虽然一直坐在马车中,但是,听到外面闹哄哄的情形,心中八成也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马车中发出一声叹息,叹息虽然轻微,却穿透力极强,在这骤雨中清晰可闻。叹息过后,只听太子朱标幽幽的说:“德行不施,必有叛乱。你且放心安排,我自随你。”
吴乔伟听了这话,连忙说道:“多谢太子殿下。”
然后潜运真力,大声说道:“全体听令,向右后方拐弯,保持队形,前后列行。”真力弥漫四周,仿佛一睹无形的墙,罩住了声音的传播范围,气墙之内,整个护卫队都能听的清清楚楚,气墙之外,说话声几不可闻。可见吴乔伟功力之精深。
原来,吴乔伟之所以控制声音的传播范围,就是为了不让刺客也听见,这样刺客就无法知道护卫队该换了行走路线。
这一招其实是一举多得,甲卫退回去,刚好可以利用盾牌救助刚才受伤的缇骑,而选择的路也是大大出乎敌人的意料。
只听呼啦啦一阵衣甲顿挫之声传来,众甲卫原地转身,嗒嗒嗒,所有缇骑也调转马头。
街道狭窄,马车掉头不便,只见车夫解开马匹,将马匹赶到马车后面,然后拆下车辕,又重新装在马车后面,这样马车不用掉头,就直接车头变成了车尾,车尾变成了车头,换了一个方向。
原来,太子的座驾是经过特殊设计。一般的马车由于车体过长,在狭窄的街道内是无法掉头的,但是太子的座驾却可以拆掉车辕,直接挂在车尾,然后将马匹拉过来就可以掉头了。
只不过坐在车里的太子就成了逆向座位。不过这个设计是专门用于特殊情况。非常时期,非常手段,也计较不了那么多了。
整个队伍人数虽多,但是由于平时训练有素,须臾之间便已完成转向。整个队伍刚一迈开脚步,队伍后面突然传来一声犀利的啸声,啸声既尖又细,且附着一股极为阴冷的真力,众护卫听了仿佛冰块灌入脖颈,不由得浑身打了个冷战。
吴乔伟心知敌人放弃了躲在暗处,就要明刀明抢的现身了,便也有心显示实力,不让敌人心存小觑,顿时一收小腹,将真力贯注胸腔,用尽全力大喝一声:“有情况,全体戒备。”声音随着雄浑的真力向外推进,漫天的雨线纷纷避让,足以见吴乔伟功力。
众护卫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突然从队伍后面的半空中铺天盖地罩过来数张巨网,一下子就把后面的数十名缇骑和甲卫罩在网中。
几乎是同时,数十条人影仿佛鬼魅般从天而降,声势之猛,竟似不下于饿鹰捕食。只见哪些黑影手持奇形怪状的兵刃,有的持弯如月轮的刀,有的拿长达四尺的巨剑,有的持齐眉棍,就朝网中的护卫一齐打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