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少爷,少夫人来信了!”
门外小厮不知轻重地一路疾呼让屋内之人成功呛了一口滚烫的热粥,生生咳了半日,是故还未至门口就听有人骂:“一大早的大呼小叫什么!有没有规矩了!”
一瞧,发话的正是自家老爷,小厮慌忙一跪,哆哆嗦嗦地请了罪这才将手里的信递上去,离得最近的夫人却是接也不接,自顾自地替呛着的聂远拍背递水:“什么信给我拿出去扔了!再乱嚷嚷看我不割了你舌头,少爷都还没成亲,哪里来的少夫人?”
“是,是韩……”这小厮一看便是个死脑筋,乍一听这明摆的话却半日也反应不过来。
“让你扔了,是你聋了啊?”聂夫人有些作恼,啪的一声将帕子拍在桌上,精心梳理的发髻也抖了一抖。
小厮不敢再多嘴,连连称是忙不迭地滚了出去,却半日也没闹明白,他不过是请了几日假,怎么一回来事情就变了副模样?
且不说夫人这气急火燎的态度,少夫人不是才到聂府,又为何没住上两日就走了?
小厮想想适才一幕仍是忍不住拍拍胸口,心有余悸,一直以为聂家上下都是好脾气来着,今儿却莫名其妙挨了一顿骂。
小厮拽着信来回踱了几步,也不知该怎么处理才好。
“把信给我。”他正踟蹰不已,忽然横生插入一个声音,回头一看竟是先前被呛着的聂远,一愣,等他又催了一遍这才慌忙递上前又滚了下去,暗自庆幸爹娘说得对,大户人家就是反反复复得厉害,还好没有给丢了。
聂远手指微微摩挲着信封,上头的字体是他所不熟悉的清秀隽永,一如写这封信的人,他也还是不熟悉。
聂远忽然叹了一口气,大步走回房中这才拆开,扑面而来有一股熟稔的药香味,隐隐约约,不一会儿就散了。
信里头说的与聂远猜想也无不同,无非是说她到了奕城,恰巧碰见有人上南陵,顺路带封信过来,又简单写了随后两天的行程,嘱咐他好好养着身体。
他似乎是松下一口气,胸口却漫上一股莫名的失望。
盯着落款处的“韩柒”二字,他一瞬间就能想起那个女子美好的面容,其实如果就像刚开始那样,也不错。
敲着桌面的手指猛然一顿,聂远哑然笑起,他想这些是做什么,目光再次停留在信上片刻,还是将它塞入抽屉最底处,起身往前院走去。
站在门外便听见父母的议论,稍作迟疑还是跨了进去。
“远儿来了,”聂夫人一见便笑开,丝毫不避讳地拉着他继续说起适才的话题,”正同你爹说着呢。”
“说什么,韩柒吗?”聂远撩开袍子坐下,带着一抹自然而然的嗤笑。
”可不就是那小蹄子,居然还死缠烂打,聂家的少夫人岂是她能做得的?”聂夫人摇摇头,亦是不屑。
“想她父亲在世时倒是为人正派,生下个女儿却是这般没有规矩,婚事都那样说了还不懂,自己是克星命安安分分一个人过不就得了,还想祸害我们聂家不成!”本就聂传平做主的指腹为婚,如今没有成,身为一家之主面子上如何也是挂不住的。
“还不都怪你,一个过了气的御医去结什么亲,我们远儿一表人才,不娶宰相千金怎么也要个大户小姐吧,她那么个小丫头什么也没有,哼,还克死全家,我看就这样死在白山上省得再去祸害好人家,”女人在这时候总是喜欢责备男人的不是,聂夫人自也不例外。
“万一她回来……”不如父母那般,聂远说话尚有几分顾忌,是故未曾附和,但本就与他没多大关系,便只是笑笑提出疑感。
“所以远儿这些日子可得与几家小姐多走动走动,看上了爹娘就去给你提亲,就算她真采了红灵草回来,也没有硬要嫁的道理。”聂夫人一声冷笑。原来是早已想好对策。
“你娘说得对,钱庄的生意我来管就好,最近这文人斗墨不是挺多人?你不妨多去那些场合,早日了结事情,省得到时候别人说我们聂家不守信用翻脸不认人。”
听了聂传平的话聂远只作一笑,明明敢做背信弃义的事,却又怕别人说三道四。他心底忽而泛起一丝厌恶,他现在犹能够自傲,等到年长约莫也还是一样。
他也只是站起身,道:“那我去问问李汴生,他一贯爱去凑热闹。”
聂父聂母甚是欢喜,只差没起身送他出门。
其实,他们一心想他娶个媳妇,这个应当才是真正目的。算起来年纪确实也不小了,聂远挑眉舒口气,这与父亲之前一直要等韩家的消息而推却上门说亲的媒人有很大的关系,不然,先不提他聂远如何如何,就凭聂家的家底也不至于二十出头还未娶亲。
所以爹娘讨厌韩柒也并非没有理由,错过那么多好人家,结果等来的却是挂着克星名号的孤身一人的女子。
韩柒只是一个人从洛阳老家前来南岭,为遵守她父亲临死前告诉她的这个婚约而已,没有哪里出错也不是聂传平记岔了,只不过韩父早年就辞官自个儿回乡开了间医庐,膝下也就韩柒一个女儿继承衣钵,无权亦无势。
莫说是韩柒一人前来,就算是韩家全都来,聂传平也未必会答应。
对聂远来说是正好,他从一开始就对这强押上的命运十分不满,即便已经对韩柒的勇气刮目相看,那最初的厌恶之情也不可能完全消失。
她是生是死,关他什么事?
他接过小厮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朝李府而去。
李汴生果然是在吃。
聂远习以为常地坐到藤椅上,习以为常地白了他一眼,习以为常地幽幽道:”李汴生,你变圆了。”
李汴生不为所动仍旧呼哧呼哧对付着米线,半日才答:“昨日林家小姐特意嘱咐让我多吃一些,本公子哪能拂了美人的心意。”说罢抬起头来,却是面容俊秀,一点儿也不输聂远。
“吃货便是吃货,还要赖着旁人不成。”聂远随手抄起案头上的书,毫不客气地劈头骂。
“哈哈,我这平生所愿不就是吃遍天下美食,不似你,死气沉沉地拨着算盘替你爹打理那劳什子钱庄,年少不肆意,等老了可就什么都做不了。”李汴生也不恼,找来下人收拾干净就往他身旁坐去。
“你肆意用的不都是你爹的钱,要是没了靠山,日后怎么过?”聂远说话总是不带笑,是故一句话即使是打趣,也顿时少了三分玩笑意味。
好在李汴生是熟知他脾性,蹭上去又笑:“所以说,劝君莫情金缕衣,劝君须惜少年时。”
“好啊。这几日就好好向你讨教讨教。”聂远抬头,作认真状应下,引得李汴生又是一阵笑捂着肚子直不起腰来。
“讨教什么?对了——”李汴生忽然肃起脸色,狐疑地上下打量起来,这大清早的好时光聂远竟会来找他,你今儿是起得太早犯迷糊还是怎么了,找我何事?”笑嘻嘻地搭上他肩膀。
“没什么事,我爹娘让我找个女人娶回家。”聂远拿起书敲开他扒拉着的手,十分随意丢下一句话。
“你不是,有个未婚妻去采药……长得挺美……”
“换了。”聂远将书又放回原处站起身,摊手一笑。
“不会来真的吧,人家可是为了你才去采药,你就这么毁约了?”
“我从来就不想娶她,更何况,又没有婚约书,算哪门子的毁约,”聂远丝毫不在意,负手踱出门,不愿再提,“走吧,最近都有什么热闹可以瞧?”
“啧啧,你不是一直不想娶?”李汴生连连咂舌,倒也没有再说什么,见他出门慌忙跟上,顺着他的话题又问。
不同于李汴生的随意,聂远是连走路都十分笔挺:“终归是要娶,你这么躲着不也还是躲不过。”
“不一样,被逼到那份儿上再说,万一还有回旋的余地呢?”李汴生挑挑眉,笑着反问道。
“只要是自己选的,即使有回旋,也不必后悔。”聂远答,二人不由相视一笑,完全不一样的想法却能达成一致的目的,这约莫也是能成为好友不可或缺的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