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横冲直撞,来到匀家的老宅——自从匀家灭族后,这座宅子就被一直空了下来,直至日前,跨隔三代,匀家兄妹的回归,才让这个尘封已久的家族又重新回到沧澜之中。只是,他的后人是不会再跟他们的祖辈一样,誓死守卫这方土地了,不仅如此,他们甚至是深切着恨着这个国度的,当然也恨着身为忆家人的他。这一点,从碧鸢山时,清寒就知道了。从她眼中出现对他彻底的漠视起,他就知道了,也许这一生她都不会再原谅他了。
不论是匀家还是秋家,他们都曾经是那样荣耀的家族,可是不论是几十年前,还是几十年后,他们都同样为了守护一个家族而倾尽所有,甚至家破人亡。而对于秋雪千和秋雪年来说,他们也许不会选择像他们的父辈和祖辈一样地生活着了吧!毕竟,过往的一切对于如此愚忠的一个家族,真的太残忍了!
于是,从那天起,清寒再也没有见过她,当然其他人也被隔在了这厚重大门之外。可是,今天,他不能再忍也不能再等了,他要跑到她面前,告诉她,他不能再放过她,就算被她憎恨,也要一直守着她。除了她,这世间,他没有想要的了。
只是,这一次是她先不要他了,等他闯进匀家大宅时,只看到一个女孩,是一个月前,他派过去照顾雪年兄妹衣食起居之人。
她悲伤地看着他,说:“他们已经走了。”
这就是她的决定。清寒终于彻底绝望。
而这个女孩,一生都记得,日后成为沧澜史上最英明国主的忆清寒在这一天痛哭像个孩子,为了他逝去的爱情,为了一个他爱到绝望的女子。
之后,迎来的是被后来史书称为沧澜末日的一段时期——这段时期是忆家王朝从建立到覆灭最混乱的一段时期。民心逆向、叛乱四起、厮杀不断。因为这个王朝没有一个真正的掌舵者,所以民心无所向,再加上一股强大煽动力量的暗中把持,官方的力量头一次弱向了民间的反叛势力,即使有司徒家和夜家依然在勉励支持,但是从现实来看,并不乐观。因为,他们没有办法稳住民心,当朝中军队的军心都不能齐整时,他们凭什么还有胜算的希望。
如果不出意料,忆家王朝最终将迎来覆灭的结局。这是很多人乐见的,也是很人不乐见的,这不乐见中最主要的力量是殁家人、司徒家和夜家。
眼见着形势越来越糟,从始至终都没有责备过忆清寒的夜纯轩终于也忍不住了,一直以来,他是最懂清寒的,懂得他心里的痛,懂得他的绝望,所以,当所有人都在逼迫他履行一个王者的责任时,唯有他,什么都不说,只是悲悯地看着。
可是,他看了这么久,再也看不下去了。
这个国家已经到了最为难的时候了,它需要他。
“清寒,”终于还是去找了他,“你真的忍心看着沧澜亡吗?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凝聚着世代忆家先祖的心血啊!你当真要对它不管不顾了吗?”
对于他的激烈,忆清寒并没有感同身受,依然一副冷眼旁观的神情,也许,自从那个女子走了之后,再也没有什么能够让他动容的了,当找遍所有能够找的地方,都没有她的足迹,他已经死心,懂得她没有给他们之间留下任何一点余地。于是,他才知道,她的决绝到了怎样的地步,于是,他又回来了,回到沧澜,当然,他回来,不是要拯救这个频临覆亡的国家和王朝,而是他要一点点看着它覆亡。他要用整个王朝的覆灭为他的爱情陪葬。这个时候,他才知道,自己多恨自己的姓氏。
“清寒,”纯轩继续哀求,“当我求你,这人生中的第一次哀求,救救沧澜吧!这个时候,只有你能够力挽狂澜。”
“救?”清寒冷笑,“我为什么要救?我连自己都救不了,我为什么要救它。那就让它亡吧!它早该亡了。”
终于,看着他漠不关心的样子,他知道自己是说服不了他的,也许,除了她,谁也说服不了他了。于是,他命人,不计一切代价要找到她——秋雪年。
可是,找了很久,找得他都要绝望了,还是没有她的一点消息,那两个人就好像在人世间蒸发了一样。于是,最乐观的夜纯轩的也开始绝望了。
世事往往就是这样,真正的希望是在绝望之后。任何事情不到最后一刻,都还可能有柳暗花明的时候。
而这一次带来希望的是秋雪千。
当他一身狼狈和悲痛,乍然出现的时候,纯轩他们先是吃惊,随后是傻笑,而后大脑一片空白,只知道欢喜,还是殁先生最冷静,忙领着他去见清寒。
看到雪千,他立刻喜极而泣,几乎说不话来。
“雪年呢?”这一生,从来没有这么急切过吧,“她没有跟你一起吗?”
可是,雪千只是木然地站着,神情立时变得悲痛。
“她怎么了?”清寒的声音已经开始发抖,刚才的欢喜瞬间被更大的绝望取代。
雪千还是不语,只是悲伤的泪终于流下下来。
“你快说,她到底怎么了?”清寒拼命地摇着他,木然地逼问着,似乎已经预知到发生了什么。
果然,听他缓缓地说道:“雪年,雪年她死了。”
无异于一个晴天霹雳,众人皆是大悲,司徒更是当场嚎啕大哭起来。而清寒却反而冷静下来。他空洞的眼睛瞬间变得如狼般锐亮,声音也随之冷酷起来。
“告诉我,是谁。”他一字一顿地问,充满了杀气。
“惑。”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个字,因为隐忍,雪千的脸已经变得有几分扭曲,“这场倾国的变动就是她和岚淮度煽动的。我们得知了这边的情况,所以匆忙从方国赶过来,没想到遇到他们的截杀……”
“好,很好。”清寒忽然一笑,陡聚的杀气让众人都是一凛,终于,他们知道,消失了许久的那个忆清寒回来了。残酷、决断而所向披靡。
“对不起,”雪千大怮,痛恨地捶打着自己,“是我没有保护好她……是我该死……”这时,居然有婴儿的啼哭声响起,而声源正是雪千的背后。直到这时,大家才看到在他身后背着一个背篓,而啼哭声正是从中传出来的。
“这是?”这一次,忆清寒反应极快,第一个冲过去,将它抱起来。是个出生没有多久的婴儿,瘦瘦的,轻轻的,此刻的正哭得伤心。
“安然自在,尘埃不惊,她叫忆安尘,是个女孩,”雪千轻道,“要不我们早就来了,因为雪年身怀小安尘,妊娠反应太厉害,所以只有等她出生。”
抱着她,小小的婴儿,清寒终于再也忍不住,泣不成声。
他已经隐忍得太久了,再也无法忍耐。
“她有什么话留给我?”很久之后,清寒慢慢地安静下来,抬起头,充满冷醒。
“还天下一个太平,”雪千一痛,又道,“为了小安尘好好地活下去。”
“果然。”清寒忽然大笑,凄凉得让人忍不住落泪,“天下太平?好一个天下太平?我终于还是等到你的这句话。可是,你又在哪儿?秋雪年,你又在哪儿?我是要你当面来跟我说这句话,你听到了吗?”就知道你还是放不下这天下,所以以这一国的安危逼你,可是,等到了你的这句话,你的人吗?你的人到底去哪儿了?
“主(忆清寒)病,愈后,性大变,登基为王,讨伐乱贼,乱平,朝安,建新朝,史称新沧澜,以元年纪事。励精图治,宽仁厚德,国人爱戴。惜长年操劳、抑郁,日渐气苦,英年早薨,终32岁,遗命永封‘天之血’于碧鸢,不再开启。禅位于匀家雪千,留一女,交由夜纯轩司徒蓝夏夫妇抚育成人。”
这是新沧澜历中关于第一代国主忆清寒的本纪中的一段,短短数言,囊括了其短暂而辉煌的后半段岁月。
只是在这辉煌的背后,史家不知道是他的苍凉而孤寂。
因为励精图治,爱民惜民,以民为重,所以被称之为沧澜国史上最英明之主。可是,他自己知道,自己更多的无法忘记她的重托:苍生无辜,还天下一个太平。
因为宽恕了罪者惑、岚淮度、蔚兰夕,所以被称为沧澜国史上最宽仁厚德之主。可是他知道,他多想杀了他们。可是,秋雪千告诉他:“雪年不想你为她报仇,她希望仇恨在这儿结束。”因为惑和岚淮度是那个女人的后代。所以,最初的最初就是忆家和匀家欠了他们。后来,他无数次揣测,为什么那个明明已经被爷爷亲手杀死的女人并没有死,他想了无数遍,还是坚信,爷爷是故意的。他在心里也是在深刻地恨着这个家族。甚至,他想,包括那些寂寞的倾诉,都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因为32岁,正是英年之时,因病而薨,所以,他也成为了沧澜是上最早去世的国主。可是,他自己知道,自己已经撑得太累,就算有江山负累,有她留给他的女儿牵绊着,他还是撑不住了。她应该会怪他吧!没有听她的话,好好地活下去。可是,他太想她了,江山留不住他,女儿也留不住他。不过,他已经将她托付给了司徒和纯轩。相斗了那么多年,他们到底是结婚了,所以,跟着他们,他们都可以放心,他们的女儿会随性长大,她会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看自己想看的风景,走自己希望的人生,爱自己想爱的人,必不会如他们一样辛苦。
而虽然史家永远也不会知道,他的那场大病是为了什么,当然,也许,就算知道,他们也未必会将之写入正史。但是关于这位神秘国主和国后匀家雪年之间浓烈却悲情的爱情故事却世世代代在坊间流传。
故事中的他们相识在如花的年月,一个天真烂漫,一个睿智多情,如若不是隔了那么一场旷日持久的澜沧遗梦,他们是会幸福的。可惜,他们都为宿命所累。最终,这场沧澜旧梦以忆清寒的离世作为最终的结局。但是,他们的故事已成传说。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