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舒有意玩笑,怎料谢麟韫认真的想了想,竟十分配合的样子,“这便容易多了,不过在此之前我派人把他抓起来毒打一顿,给你出出气?”
“大人,我开玩笑而已……”
“我猜也是。”瞧着宋舒的机灵与窘迫,谢麟韫看在眼里只觉得有趣,但这亲昵的语气却让宋舒一颗心七上八下忐忑不已。
她咽了咽口水,心跳逐渐加快,“李时提到那日在离去之后,在回城的路上遇见了一个人,这个人去的方向正是他们相约的凉亭。”
“他可记得那人的长相?”
“长相倒没什么特别,不过李时提到那人腰间挂了一只青玉葫芦,手里还盘着两颗核桃。”宋舒随即叹了一口气,“况且李时也没有看见此人与宛陶纠缠,也许只是个过路人,兜兜转转这么一大圈,是我误导大人了。”
谢麟韫默默的听完宋舒的判断,抬眼望她,“三个时辰,按照司南河水流速度来推算,宛陶落入河中的地点大概在墨石坊一带。”
墨石坊?宋舒在记忆中搜寻这个位置,靠近东市,多是商贾居住,距离松山很远了。
谢麟韫拢了拢衣袖,坐直身子,“我会让苏睿沿着这条线索查下去,现在送你回家?”
宋舒摇头,望了眼孤零零躺在对面的琴盒,“去义庄吧,今日是宛陶的头七,我想最后送送她。”
谢麟韫只是点点头,宋舒便和车夫说了一声,马车加快速度往城外驶去,因为宛陶牵涉命案,如梦坊老板娘不愿收留宛陶的尸身,所以大理寺便把宛陶移至了义庄由专人看管。
如梦坊此番如此令人心寒,宋舒倒是见怪不怪。
到了义庄,宋舒一言不发的下了马车,抱着琴盒走的缓慢。
宛陶的尸身被安置在一间逼仄大小的房间里,无香无牌无人问津。宋舒心有不忍,便在义庄买了一些祭奠的纸钱,端着铜盆回到小房间,转身关门的时候发现谢麟韫正站在门外看着自己,眼神充满探究。
“大人,你怎么还没回去?”
“我本来是想走,但总觉得应该留下来看看。”谢麟韫走过来,低下眼睫看了看她怀中的白色纸钱,用手指拈起几张来,思绪飘的很远,“我小时候也曾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太过久远,甚至快忘了。”
“大人的朋友也突然离世了?”
“是我的父母,长姐那时还没有你大,领着我给他们办后事,谢家的宗亲无一人帮忙。”谢麟韫不可一世的嗤笑一声,“人心有时候比炼狱还可怕,不是么。”
宋舒沉默了,端着铜盆的手捏的发青泛白,她感觉到来自心底的阴暗面被这几句话引诱着掀开了一角,不甘与愤恨争先恐后的涌上来堵得心口直发慌。
“大人,我不是一个随时随地能保持乐观的人,但我也不是滥好人,某种程度上来说我挺凉薄的,我相信善恶到头终有报,也相信种其因者,须食其果。大人若是担心我会想不开,放心,我不会。”
谢麟韫轻叹,声音温柔且深沉,“做完你想做的事情吧。”
宋舒强忍着眼眶中不肯落下的泪水,跪在宛陶的尸身前为她焚纸烧香,谢麟韫全程站在一侧看着,不发一言。
打开琴盒,拿出遗音下压着的一沓子乐谱,宋舒仔细的抚摸着,对着空气低声喃语。
“宛陶,本来我想把你新写的琴曲送给他,毕竟这是你想着他的时候写的,不管你们是何结果,他都该一辈子记得你,余生愧疚忏悔。可是我又私心舍不得……”
就在此时,小房间的门被猝不及防的推开,宋舒回过身,看见一个神似宛陶的身影逆光而来,待看清来人,她有些惊讶又有些心酸,“小角儿?”
“阿宋?好久不见了。”小角儿扯出了个陌生又僵硬的笑来,走到铜盆前跪下,“姐,我来送你最后一程,小角儿很感谢你这么多年来的照顾。”
接连三个响头磕下去,宋舒欲言又止,谢麟韫适时的走出了小房间还带上了房门,小角儿跪在那里发了一会呆,“阿宋,我听了老板娘的安排,下月初八是个好日子,我要挂牌接客了。”
“什么!”宋舒皱起眉头,越发觉得如梦坊恶心到发指,“我来想办法,我会让你离开如梦坊,你还可以继续学琴,你不能……”
话还没说完,小角儿就打断了她,“是我自愿的,我想清楚了,我要接客,我要活下去。”
宋舒自知一个人如何活不该受到任何指摘,可是就是有些不甘心,“你在如梦坊长大,无论如何都不该放弃自己。”
“放弃自己?”小角儿冷笑着站起来,抬手指着宛陶的尸身,眼神中尽是嘲讽,“那像她一样年纪轻轻就躺在这里吃香烛纸钱就更好吗?阿宋,你是自由的,但我是被亲生爹娘卖进如梦坊的,与其做婢女做下人,不如做花魁。”
看着这般发狠的小角儿,宋舒感觉很陌生,但又自私的想着,宛陶尚不能包办小角儿的一辈子,自己又何必强求呢,“……不管怎样,希望你能得偿所愿。”
“我会的。”
小角儿决绝的转身走出小房间走出义庄,宋舒走了一会神,猛然想起宛陶留下的乐谱,留给小角儿是个不错的选择,到时候她也许就会改变心意了。
谢麟韫不知何时又出现在门后,轻声对宋舒道,“我已交代过义庄的人,宛陶姑娘的香烛纸钱不会断的,你也可放心了。”
“多谢大人。”宋舒振作起来,咬咬牙开口,“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这把遗音先暂时存放在大人处可以吗?以后我再拿回来。”
“好。”
听到谢麟韫肯定的答复,宋舒总算是露出一个恬淡的笑来,但很快又消失不见,“大人,曾经有什么事情是大人觉得无能为力,但又心有不甘的吗?”
最终宋舒孑然一身回到了李家,睡前合上眼,脑海中回想起谢麟韫的回答,“有,人无完人,不管遗憾还是后悔,都是执念,看开这一点,也就不会觉得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