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动天地,金鼓声、剑弩声、人马声……使闻者始而奋,继而恐,涕泣无从也。
结尾处缠绵许久,宋舒故意变慢了曲调,当年战况惨烈,只能用时间来抚平,人心中的伤口亦如是。
其实在琴音骤起之时,在座众人便神色各异了。
一曲奏完,菊园水榭之中宾客皆陷入沉默,有人掩面而泣,有人举杯畅饮。
《十面埋伏》本是琵琶曲,但宛陶却从不讲究,弹琴向来只是抒发心中所想所感,又何拘什么乐器。此时宋舒还在平复心绪,嘴角不自觉带着笑,锐利的眼神望向四周的贵人们,尤其是李时。
李时似乎也有所感,朗声冲着宋舒说道,“姑娘琴艺了得,李时佩服。”
娉婷郡主方才从昂扬的琴音中反应过来,见李时当众夸奖了宋舒便知她方才说是初学是自谦了,虽然想挑刺但奈何实在是不懂,只好草草的说了句:弹得不错,赏。
本来秋日宴进行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但娉婷郡主似乎意犹未尽,着人搬出了好些王府的藏品摆件请宾客欣赏,但醉翁之意不在酒,在宋舒看来,娉婷郡主如此大费周章唯一想取悦的也就李时一人罢了。
可叹李时自宋舒献曲后便一直心不在焉,娉婷郡主见怎么也无法使他打起精神来,便也觉得无趣了,推说头疼离了席,主人家都走了,宾客们自然纷纷离去。
庆平郡主离开汝南王府前回头看了眼低眉垂眼的宋舒,只笑着说了一句,“不错,是个有胆色的好姑娘。”
芥蓝跟在后面使了个眼色,暗戳戳指指对面巷子,“你就别跟我们回去了,你的马车在那!”
“嗯好,改日我去侯府找你玩。”
“好呀,我等你!”芥蓝深觉得今日交到宋舒这个多才多艺的小姐妹简直是太开心了,回去一定要好好和自家世子显摆一下。
看着庆平郡主的车驾远去,宋舒也不急着回去,思忖了片刻便抱着琴盒往王府四周转了转,果然在汝南王府后墙转角处看见了一阙深蓝衣角,“李时?”
果然,李时晃了一晃便从拐角里走出来,脸上很是阴沉,“我想跟你聊聊她……我确实对不起她,可是我没有选择,我许诺不了她想要的未来。”
又是这些个情爱纠缠,爱而不得,宋舒不听就知道他要说什么,强压着厌恶打断他,“你若是要说你有多爱宛陶,什么现实所迫,有多舍不得她,那大可不必,我想问的只是那日你到底见她没有,她又为何会落水溺亡。”
李时自嘲的笑了笑,抬手揉乱了额发,颇显狼狈,“是,我是个虚伪的人,配不上她的喜欢……那日我和她约在松山见面,也是我们第一次偶遇的地方。”
一盏茶的时间,宋舒听完李时近乎忏悔般的自述,周身的血都凉了几分。
“既然你已经做出选择了,希望你别后悔,以后午夜梦回,她若慈悲入了你的梦,你再祈求她的原谅吧。”
李时耷拉着脑袋,双手紧紧扣着自己的袖子一言不发,看着这副窝囊样,宋舒只觉得话说还的不够狠,气出的也不够顺畅,便又带着冷笑幽幽开口。
“你拿着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可笑消息,觉得她的出身玷污了你们的感情。可是你却不知,她本姓陶,名叫婉儿,她从未骗过你,江南陶家乃琴艺世家,你瞧着这把千年遗音却想不到它的渊源,陶婉儿地下有知,也不会入你的梦罢。”
李时听了这话震惊的抬起头,随即又想通了似的笑了,“也好,也好。”
宋舒转身走向小巷,不过百余步,竟然下起了瓢泼大雨,但她却不跑,只是小心护着怀中的琴盒,抱的越发紧了。
马车夫披着蓑衣候在一边,宋舒一只手抱着琴盒,另一只手扶在马车上,脚蹬上凳,忽然一只温凉的手搭在她的手背上,宋舒惊吓抬头,竟然是谢麟韫。
他微微皱着眉,眼神清冷,似乎是有点生气,“不知道落雨了么。”
“咦,大人怎么来了?”
话音未落,宋舒就被谢麟韫拉进马车,而后马车缓缓行驶起来。
本就是个小马车,坐一人尚算宽敞,坐两人就显得有些拥挤,宋舒只好把琴盒放置在自己的对面,然后才贴着马车壁坐下。
谢麟韫悄无声息的递过来一方帕子,宋舒点头接过,细心擦拭着琴盒上的水渍。
“我是让你擦擦脸上的雨水……”
“呃,多谢大人。”宋舒干笑几声,翻过帕子的反面在下巴处抹了几下,帕子登时就黄了一块,宋舒暗道不妙,果然谢麟韫疑惑的视线看过来,“你脸上涂了什么鬼东西?”
“这个啊,芥蓝给我涂的,我也不太懂。”宋舒心虚的移开视线,把帕子叠起来握在手里。
“是么。”谢麟韫好像并不相信这套说辞,只是静静的打量着她,这视线太过直接,盯的宋舒紧张的口干舌燥,只好生硬的岔开话题,“大人,李时不是凶手。”
谢麟韫收回灼人的视线,“还有呢。”
“李时自述那日确实在松山脚下与宛陶见过面,只不过他说是为了与宛陶分手,说完就离去了,所以并不知道宛陶后来去了哪里。还有就是李时并未给过宛陶什么信物,他本人也没有见过什么红宝石戒指……而且仔细想想那鸽血金戒应该是女人戴的饰物。”
宋舒一边说一边观察谢麟韫,见他神情并无波动,便有些好奇,“大人相信他说的吗?也许他是在骗我呢?”
“李时没有作案动机。”
宋舒的脸上出现了一个大大的问号,情杀这个原因还是很显而易见的呀。
谢麟韫淡淡瞄了她一眼,耐心的与她说明,“李时身为宫廷乐师本就不常出宫,他与宛陶的私情前后不过两月余,想来感情也并不深厚,纵然感觉受了欺骗要想撇清与宛陶的关系,只需言明即可,但他却大费周章的把人约出来杀了,得不偿失后患无穷。”
“唔,确实如此,不过焉知李时是不是气急攻心精神错乱呢?也许他其实就是个虚有其表的蠢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