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母亲大人的好意作了废。
许默涵没有睡在叶子妈妈为他特意铺在边上的简易床,而是和叶子柔睡到了一块。
早上起床的时候,叶子柔还睡在许默涵的怀里。
他睡觉的时候很平稳,几乎不会有什么噪音。
想是昨天喝了太多酒,再加上一路奔波,这会竟然微微有了鼾声,倒是不明朗,也并不惹人反感,无端增加了一丝性感。
她轻轻地在他唇上吻了一口,沉睡中的人嘴唇微微蠕动。
出房间的时候,妈妈已经在厨房做饭了。
叶子柔收拾好之后,陪着妈妈一起熬粥。
“昨晚睡得怎么样?”叶子妈妈问。
“挺好的,就是酒喝多了,半夜喝了好一会水。”
叶子妈妈怨怪着笑道:“你爸也真是,明知道人家初次来,还非得喝那么多酒。倒是不错,我看小许那孩子也不是三两杯就醉倒的人。就让他爷俩睡去吧,咱们娘俩说说话。”
叶子柔点点头,帮着妈妈切着小菜。
叶子妈妈侧身探出头去,看着微微露出一条缝隙的房门,无声无息地一声轻叹,“你爸也是高兴呢!”
闻言,叶子柔的手忽一滞。
父母这一辈,经历过的事多,常常能够体会微小的幸福。
他们懂得在每一次快乐的时候努力抓住,懂得这些美好都是奢侈。
叶子柔也是逐渐才明白,学会感受身边的苦难和幸运。
她的年纪不大,遭受过的经历却不比别人少。
小芸先前男朋友的骤然猝死,一涵父母的车祸,童亮和冉晴在南城游玩时的悲惨遭遇,王小禾爸爸与童亮的缠绕纠结,甚至是阿芬的恋爱故事背后,无一不让她学会更多。
她还年轻,可是幸福却没有早晚之分。
吃完饭后,叶子柔跟着爸妈把家里都收拾妥当。
倒也不是说一走了之,不会回来了,只是以后这个地方,最多的怕是用来怀念了。
叶子的爸妈倒是想得很明白,落叶归根,以后还是要回来的。
叶子柔嗔道:“好好地说这些干吗?”
下午,叶子柔带着许默涵出去溜达。
这一代村镇地势还算平坦,不远处就有山峰,推门即是山。
生活的重压之下,是没有人会考虑什么风水问题的。
所谓密密麻麻的讲究,说白了就是有钱人的消遣。穷苦人家,吃不饱穿不暖,恨不得吃了人肉、掘了坟墓,无忌无讳。
“怎么样,在这里还待得习惯么?”叶子柔问。
她牵着他的手,慢慢地走过她年少时期无比熟悉的路。
许默涵生猛地嗅了一口,半晌,夸张地“啊”了一声。
“怎么,敢情您这还猛虎嗅蔷薇呢?”
“我这叫呼吸大自然的清新空气。瞧瞧,多凛冽啊!”
叶子柔抬头看了看天。
夏日,天气最是反复无常,这会子半明半暗的实在让人难受。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许默涵走了一会,转身望着她,“我记得昨天咱们回来的时候你好像完全没事人一样。”
“是啊,我来来回回都走了二十多年了,早习惯了都。”
他咂咂嘴,“你这么强大的忍耐力,怎么就在上次去岚山的飞机上不舒服呢?按理说,不应该啊,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恐飞症。”
叶子柔记起来了,不说话自个倒先笑出了声。
她记得,上次去岚山的飞机上,她确实是有些难受。当然了,绝大部分是装的,只有少部分是因为飞机巨大的压强差产生的不适。也就是一会,没过多久就好了。
她只是想……
“你笑啥?”
叶子柔咬着唇,尽量不让自己笑得太出声,“因为——我就是故意的,故意想要睡在你怀里的。”
许默涵眉头高扬,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
“我记得那个时候咱们俩应该还不算正式在一起吧,这么说,你其实是早有预谋啊,竟然就这样被你骗了。”
“我不过是顺水推舟,把这一天提前罢了!”
许默涵盯着她,一脸笃定地说:“我就知道,你不可能没有一点反应。小样,欲擒故纵啊你。”
虽然不是他说的那样,可是叶子柔却很得意。
“看来我得向你拜师才行!”
叶子柔伸出食指,摆了摆手,“我轻易不收徒弟的。”
“哦?叶大仙还要收什么好处?”
“那是自然,得看你能给我什么?”
许默涵为难地想了想,“这就难了,我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要不,我以身相许好了?”说着还假式地作了个揖,“竭诚为您服务,包您满意哦!”
他不怀好意地蹭了蹭,叶子柔忍俊不禁。
上帝啊,这样的徒弟怎么能拒绝呢?
天还是这样的寡妇脸。
叶子柔想了想,问他:“你要不要跟我去山上走走?”
“现在?有什么有趣的东西吗?”
“嗯!也没什么好玩的,就是小时候经常玩闹的地方。”
“这个好。”
“不过,天色不好,要是下起雨来就麻烦了。”
寡妇脸不晴不语,还是一副半吊子的样。
二人还是上了山。
叶子柔沿途跟他讲述这周遭许多好玩的故事,小时候上山摘过的草药,下河里摸过的鱼虾,上树掏过的鸟蛋,用弹弓打过的兔子……
许默涵无不诧异,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像是听了一场有趣的话本,不可置信地问道:“若不是听你这么一本正经地说话,我真的要以为你是在跟我说相声。您该别是变过性特地来蛊惑我的吧,看你这样子倒真是没从你身上体现出来一星半点。”
确实,这样环境下成长出来的女孩,结果却成了叶子柔现在这番模样,着实不简单。
可是,他们都知道,一个人少年时期的经历,就算没有完全作用在身上,那也会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体里,变为性格与气质的一部分。
比如叶子柔。
“没办法,小时候能玩的东西只有这些。有时候你们会觉得说训练很辛苦,上各种各样的补习班很累,跳舞练琴很累。对社会上的很多其他的人而言,能够有如此烦恼的事情,也是值得开心的。
“世界上有一种矛盾的快乐,它们分化在天平的两端。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对于不同的人而言,快乐的定义是不一样的。
“我曾经也无比渴望过这样的快乐,我想沉重地抱怨我上过的课业有多么累、今天学的奥数题有多么的难、下午的英文是多么的难理解,却还是在成功地熬过去、做出来、背下去的时候,看到同学、老师、家长为我竖起的大拇指,看着台下一脸欣羡的表情而沾沾自喜。
“人都是有虚荣心的,有的人秘而不发,有的人宣扬得透彻些罢了。”
许默涵看着她,问:“所以,现在的你呢?”
“现在?”她很神秘地笑了笑。
“现在,我很快乐啊。童年的缺憾,现在也算是一一补回来了。赞美和痛苦,甚至是有些矫情地抱怨——比如,我会抱怨这个月还有多少稿子没有看没有交,还有多少文案没有写,然后埋首在电脑前的时候也会仰天大呼。
“看到有那么多读者支持我鼓励我,没有道理不会快乐。花样繁多的赞美,不一定比得过从一而终的坚持。”
她顿了顿,很认真地说:“当然了,最重要的还是我遇见了你。所以,我现在很满足。”
他捏了捏她的鼻子,“算你有良心。”
二人不知不觉就绕着山开始转悠了,逐渐有往上走的趋势。
风穿过林间,呼啸得更加厉害。
或许是层林如盖的密叶遮住了缓缓阴翳的天空,二人并没有察觉,仍然沉醉在快乐的氛围里。
叶子妈妈看着外面逐渐阴沉下来的天空,远处的群山像是被墨水泼满了的画卷,在沉重的压力之下,变得有些迷蒙。
“没有打通电话吗?”叶父在屋内喊了一声。
叶子妈摇了摇头,“没有,打电话不在服务区。这两孩子真是淘神,手机怎么可能不在服务区呢?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叶子妈嘴上虽然如此说,可是心内还是惴惴不安的。
她想,得赶紧回来,可别出什么事才好。
“别担心,咱们这夏天来了暴雨不是经常没信号吗?我估摸着一会就回来了。”
叶子妈只能期期艾艾点点头。
转身进门的时候,一滴雨落在她的后背上。
叶子柔指着那一片突起的山坡,问他:“看到那个没?你猜猜是什么”
许默涵伸头看了看,又往前走了两步,“不知道,应该就是一个凸起来的小土堆吧。”
“不对。”
“总不能是个坟墓吧?”
叶子柔茫然地点点头。
“哦。”
“哦是什么意思?你都不害怕的吗?”
“为什么要怕?”他很是不解。
叶子柔突然觉得有点失落。
许默涵笑看着她,“不是吧,就你这点小伎俩还想吓唬我?”
她怅然道:“好吧,失算了。”
复往前行,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一块偏僻的地方了。
前后左右都是树,头顶上面是一块黑色大幕般的天空,遮遮掩掩,抬头便见突兀的山石。
叶子柔有点不安,心中急躁躁的,“我们回去吧!”
二人顺着原路往回走,没觉得说了多长时间的话,这会竟然觉得下山的路是如此之长。
风刮得更大了,在林间穿梭时候会发出呜呜的响声。
许默涵回头看了一眼,眼神略微皱了皱。
叶子柔紧紧攥着他的手,身体不自觉地想赶快朝前走。
许默涵这次停住了,很仔细地很认真地回头看,四下都张望着,口中发出一句轻微的“咦”声。
“怎么了?”
“没什么,想来是我多想了,我们走吧。”
过了一会,许默涵问她:“这附近经常会有人吗?”
“不会,这一片人走动的人很少。而且现在天气这么不好,一般人是不会上山的。”
“奇了怪了,我刚才怎么觉得像是有人在跟着我们呢?好像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
叶子柔当下汗毛倒竖,浑身的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地冒出来,隐隐觉得有什么在看着自己,冷汗直冒。
“你别吓我!”叶子柔觉得此刻的声音都不是自己的了。
“好了好了,骗你的。”许默涵瞧见她吓的这副模样,只好坦白。
叶子柔掏出手机看了看,已经接近五点钟了。就在她决定给妈妈打个电话的时候,手机没信号。
悲催的是,许默涵的也没有。
叶子柔惶惶不安,只得快步往前走。
天空阴暗得非常快,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把黑夜的进度条一下子拨快了许多。
这会开始下起雨来,雨水打在身上,冰凉透骨。
叶子柔也偶有幻想过和许默涵一起漫步在雨中,感受文人笔下小雨空蒙的美丽和诗意。
搁在如今,怕是只能当做两只落汤鸡了。
雨越下越大,尽管两人的步伐都稳步加快,还是追赶不上倾盆大雨的速度。
许默涵也是第一次感受到南方的雨水,夹杂着热带台风的威力,穿山越岭的拂道深山老林里,现在连两个迟到的人都不放过。
风刮着脸,身体遍生寒意。
到了最后,两人干脆跑了起来。
脚下溅起万丈泥水,好似泥泞里滚过一圈。
黑色的天幕下疏忽飘过一只黑色的身影,伴随着一阵尖锐刺耳的咆哮般的鸣叫。
生灵万物是不是都有感知大自然的生气力量?
耳朵里钻进一阵急促而又近似低沉般怒吼的洪流声、坍塌声。
突起的山石处,经过巨大急促的雨水滋润,摇摇欲坠。
树木的根系中,密密麻麻般的神经。
一根,两根……
放松,开散……
盘古开天辟地一般,轰隆一声,全然倒塌。
此一遭,多米诺骨牌般,无数泥流轰然而下,汇集成一股巨大的能量,沿着各种各样的罅隙奔涌而出。
顺着坡,毫无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