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民宿的时候,游人和主家多已睡下了。
两人偷偷摸摸地上了楼,像是干了坏事的小毛贼。
进到房间,叶子柔惊觉裙子上有一抹殷红的血迹,不大不小的一片,还挺刺眼。可惜了,这件衣服挺贵的,就这么毁了。她正想着如何处理时,许默涵已经推门而入了。
她忘记了把门从里面插上。
“我洗澡间出问题了,借你屋里的用一下。”
叶子柔闻声,双腿下意识地并拢了起来,手掌虚掩着屁股后面。
“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
许默涵大步一行,把叶子柔的手从后面接过来,扭头一看。
白色的布料上,屁股那片区域已经被糟蹋得不成样子了——青草的汁液晕染开了一大片,混着浅浅的泥泞,一抹耀眼的红色摊开在那绿色之中,像是茫茫草原上盛开的一朵璀璨红花。
摇摇欲坠,天光昭示。
叶子柔觉得有些难为情,耳边火热,脸颊滚烫。
许默涵没说话,嘴角扬了扬,不温不火地道:“你先进去洗洗吧。”
叶子柔看着镜中的自己,才一晚上,怎么尽是狼狈?
头发上还有几片枯叶,衣服也被弄得不堪。偏头一看,脖子上还有一个红红的“大草莓”。
杨柳说她连吻痕是什么也不知道,现在可算是明白了。
拧开水龙头,泼了一把水。像是淬炼了发着红的铁器,放进冷水里,冒出呲呲的声响。
回想起方才在林间萤海里的一幕,叶子柔觉得像是梦境一样。
她一直以为自己多少是有些“传统”的,原来不过是没有遇到对的人罢了。
花洒源源不断地从头顶浇下水来,遍布全身,全然浸透。
耳边充斥着流水的哗哗声,整个世界安静了不少。
洗澡间不算大,打了洗发水,香气混合着热气氤氲了整个房间。
泡沫进了眼里,身子不稳,后滑了两脚。
踩到了光溜溜的脚趾,痒痒的。
她简单地冲了冲面部,回身一看,许默涵不知何时已经进来了。
“我说过的,我……房里的洗澡间出毛病了。”
叶子柔点点头,转了身。明明已经是水乳交融,却在光亮之下,觉得不好意思。
“你先出去吧,我很快就洗好了。”
“我觉得……还是两个人一起洗更有效率。”
未觉,身子已被转了来,一双唇附上。
洗发液的香气环绕,像是恬然的香薰,情意绵绵。
半晌,叶子柔才被放下来。
大口喘着气,似要窒息。
她伏在他挺拔的胸膛,轻声说:“你屋子里的洗澡间真的坏了吗?”
他一笑,“没有,不过是想你了。”
仔细听,外面的竹叶飒飒抖动。
屋子里闪烁着的光亮,浴室里的哗哗流水声,迷离渴望的气息……一切一切,真实得不像话,却又让人如坠云端。
阳光透过纱帘照进来时,被子里隐约显出三只脚来。
宽长粗凛的那只动了动,又停下了。
叶子柔睁开了眼,手虚掩着,刺痛。
刚要起身,一双大手从身后拥了过来。
迷迷糊糊道:“别动。”
叶子柔扒着他的肩膀又躺下来,眨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么晚了,还不起床?”
“不要,你别走,再陪我睡会。”
叶子柔转过身,头探进被子,亲了他额头一口。
那人自被子里悠悠探出头来,孩子般地说,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换这里。”
叶子柔不理,翻身逃走,被揪了回来。
活力满满的两片健唇涌上来,良久无话。
叶子柔洗漱好的时候,许默涵已经坐起身,拿了一本杂志翻看。
叶子柔探身一瞧,看得还挺认真。刚睡醒时的头发自是凌乱,却显出了一份独有的和谐感;他好看的肌肉服帖地排列在身体上,一点也不用担心变成大肚腩;结实有力的手臂、修长的手指,随意翻动,自成一片风景。
她随手拿起手机拍了一张。
闻声,许默涵不怀好意地道:“用不着,以后都是你的,还怕看不到吗?”
叶子柔不理她,冲着镜子吹头发。
不知何时,那人已至身后。
从后面拥住。
“叶子。”
“嗯?”
“昨天晚上你太好看了。”
关了吹风机,回头,蹙眉道:“怎么,平日里就是丑的喽?”
许默涵煞有其事地斜唇一笑,“昨晚风情更甚。”
叶子柔知道被调戏了,不执一言。
“怎么样?是不是很不错?”
叶子柔哼哼唧唧地道:“听你朋友说,你不是那啥不行吗?”
许默涵好似当空被抽了一巴掌。男人总是不喜欢别人质疑那方面的能力,这是莫大的耻辱,更不用说被自己喜欢的人看低了。
剑眉一竖,“你不满意?”
一见贼心起,叶子柔连忙求饶,方才躲过一劫。
午饭后,二人正琢磨着去哪里转转,许默涵就接到了电话。
酒吧出了些问题,需要他赶回去处理。
定了最早的一班飞机,落地的时候也已经是八点钟了。
把叶子柔送回自己的住处后,许默涵又赶回酒吧处理要事。
具体什么事,他没说,她也没问。
打开冰箱,东西还算齐全,下了一碗面,简单吃了一顿,又给许默涵炒了两个小菜。回屋洗了个澡,一切忙妥当时,已经十一点多了。他还没有回来,桌上的饭菜也已经凉了。
开了柜子,赫然发现一件宽大的T恤,和上次在许默涵家里被她嫌弃的那件一模一样。
她当做睡衣,换了上床睡觉。
一双大手蜿蜒抱在身侧的时候,叶子柔猛然睁大双眼,一个激灵。
耳边传来熟悉的呼吸,那气息,疲惫不堪,却依旧温暖。
她回身,看见许默涵一脸倦容。
“我去给你热菜,起来吃点。”
“不吃了,刚刚在外面吃过了。”
叶子柔拍拍他的背,又摸了摸他的头发,“浑身都汗透了,累了的话简单冲洗一下再睡,这样也舒服些。”
许默涵不答。
白色的衬衫紧贴在后背上,灯光昏冥,乍一看,单薄难耐。
眯了一会,才幻梦幻醒似的起身洗了个澡。
出来的时候,人清醒了不少,宽大的睡袍敞着,像一双巨大的蝴蝶翅膀。
叶子柔下床,拿出一条干毛巾给他擦干头发,许默涵安静得像个混不吝的小子。
“别说,你穿这件T恤还真不错。”
“哪里不错?”
“一件衣服,两用处。既可以当T恤,还可以当裙子。”
“我可受不了,还是换下来给你穿吧。不过,只怕你又要嫌弃我了。”
许默涵抬头一瞧,叶子柔又想起了上次那回,便道:“我要是不嫌弃你,哪里来后续这么多的事呢?这件衣服就是给你留的,我自己都没穿过。不过,今晚你穿过了,以后没事我就拿过来穿,好像你一直都在我身边一样。”
绕口令一样的话。
两人躺回床上,叶子柔伸手把他腰间的袍带系上。
许默涵一揽,拥她入怀。
“叶子,以后不要一个人住了,搬过来我们一起住吧,这里地方足够大。”
叶子柔沉默。
许默涵略一低头,吻上她的脸颊,“好吗?”
半晌,她摇摇头。
许默涵静默地看了她一会,往怀里搂了搂。
第二天,叶子柔回到自己住处,隔着铁门就听见一阵很大的吵闹。
侧耳去听,什么也听不清楚。
叶子柔心内冒出不好的念头,怕别是阿芬和男朋友闹了矛盾,可别再出什么乱子。
忙拿钥匙进屋。
回身的一刻傻眼了:阿芬头发凌乱,眼睛盯着地面,胸膛剧烈的起伏,沙发也是乱得不成样子;阿芬对面站着一个妇女,怒发冲冠,眼神凌厉,看样子,谁也不让谁。瞅着一张面相,倒是与阿芬挺像。
心中隐隐猜到了什么,只恨自己太过鲁莽。
这般也逃窜不了,只得硬着头皮觍着笑。
叶子柔倒了一杯水,递给那人,笑着说:“阿姨您好,您一定是阿芬的妈妈吧。我叫叶子柔,是阿芬的室友,您也可以叫我叶子。”
那女人还算明事理,没有祸及池鱼。
她把杯子往桌子一放,对她笑点了点头,“叶子,你好。”
叶子柔总算吐了一口气,搀着阿芬到沙发上坐下。
早听阿芬说,她家就是本市的。现在看来,离家太近了也未必是好事,一丁点矛盾家长就可以找上门来。
“阿姨您看,现在时候也不早了,要不您在这坐一会,我去买点菜,中午咱们就在家里吃。”
阿芬妈妈愤愤地斜了阿芬一眼,转脸笑道:“不了,我还有事,得走了,你们自己吃吧。”
方行至门口,又偏着身子道:“我告诉你,我也是为你好,这件事情你还是自己好生想想清楚吧!”
大门砰的一声关上。
惊得人一哆嗦。
憋着一股劲的阿芬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叶子柔不知道这其中为了什么事,不敢轻易说话,只得在一旁陪她,像哄着未开化的孩子似的。拍着她的背,说着“别哭了”之类的蠢话。
阿芬开始还是小声地啜泣,最后干脆就伏在叶子柔腿上嚎啕大哭。
哭得叶子柔心中也是一阵难受。
“好了好了,不哭了,有什么事咱再商量,这么哭也解决不了问题啊!”
哭声把叶子柔的安慰淹没了,涛涛而逝。
“是跟你妈妈闹别扭了吗?”
阿芬还是无动于衷。
她不擅长去安慰人,只能说些无关紧要的话。
只好沉默。
阿芬哭完了的时候,眼睛已是红红的一片,看着实在让人心疼。
哽咽着,开了口,声音已经嘶哑了。
“我男朋友家里穷,我妈不同意我和他在一起。可是我很喜欢他,我也不介意他家里是怎样的,我愿意和他一起努力工作。他也说过,他虽不能保证以后一定能作出某番事业,可是他会努力的,会尽量给我一个好的生活。但是我妈妈怎么样都不同意,她说我这是自己往火坑跳。”
她双眼无神,盯着水杯发呆,“我不过是想要自己的幸福,难道还得顾及这周遭所有的阴暗吗?如果是的话,为什么我们就一定不会是那束光明的火种,就不会驱散黑暗呢?”
许默涵想了想,问道:“阿姨是怎么想的呢?反对的话,至少也有一个理由吧。”
方才见面不多的笑就可以证明。
“理由?”她冷哼,“哪里还要什么理由?不过就是因为穷罢了。”
她接着自嘲,“真是可笑。我们家也不过是一般家庭,顶多就是农村和城市的差别,又会比别人好到哪里去?更何况,难道他真的就比很多人差吗?”
她似在自言自语。
一字一句,说得叶子柔对自己都产生了怀疑。
片刻之后,又听阿芬道:“我妈说,她对他的感觉还不错,人、品格包括性格,她都不讨厌。哪怕他是一个普通的家庭,我妈也许都会同意。可是他家里实在太过艰难,我妈说她不愿意让我担这个风险。
“也许十年二十年之后,他会飞黄腾达,这当然更符合想象之中;可是,也自会有很大的风险,会毫无起色,像现在这样。
“毕竟,很多时候,一个家庭甚至一个家族的状况很难由一个人真正做出变革。
“他不是圣人,这对他也不公平。再者,若是他日后真的一飞冲天,那也没有关系,因为她只想我安安稳稳的、过一个无波无澜的一生就好。
“这就是我妈所想的,怎么样,很可怕吧?”
许默涵顿了顿,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我明白你的,可是我并不否认的阿姨的想法很理智,也更符合实际!”
阿芬抬头看了看她,“理智?往往就因为理智,才让人觉得可怕!实际?这世上的人哪一个不实际呢?我宁愿不要这份理智、这份实际,我愿意去赌,我也愿意接受这后果。甘之如饴,我不后悔。”
有些事情,并不是遮掩就可以的。
还是得完整地窥见,才好做出抉择,当鸵鸟没有用。
“可是,阿姨就是不同意。”叶子柔不得不告诉她。
阿芬如同泄了气的皮球,瞬间萎靡了来。
风从窗子外面透过来,吹动纱帘的一角轻轻摆动。
叶子柔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出神。
阿芬的境况,某些意义上和她自身的情况很相似。
叶子柔是卑微的,许默涵是高高在上的。
这种自卑并不是盲目的自信可以去除的,当深入骨髓的尘埃落到实处时,只有强大的实质性的改变才能化解。
很多时候,人是偏见的。
当爱情和财富挂钩时,很多人以为在富家子弟那里,爱很廉价,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当爱情和贫穷沾亲带故时,又会有很多人相信,对于那些生长在泥泞里的人,很难拥有光洁的明天,一些人干脆直接放弃。
所有的“如果”和“可能”,被生生扼杀。
多么可悲!
叶子柔庆幸,她们虽然也很贫穷,自己的父母虽然没有受过什么文化,但至少可以让她自己抉择;至于爱情本身,门当户对也许并不是胡扯。
所以她很努力地和许默涵靠近,并且真的在慢慢靠近中。
她相信自己,也相信许默涵。
阿芬的故事,之于两方中的一方都没有错。
谁都没有错,这个世界本就是矛盾的集合体。
叶子柔有心,却是无能为力。
她没有资格,也帮不上什么忙。唯一能做的怕只是为阿芬祈祷:无论如何,请至少过得幸福。
她睁开眼睛,给许默涵发去一条消息。
——许默涵,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