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橼自知晓阁中出来后,却并未回到知息阁中,而是拈着绣绷往知栖阁去了。彼时屋檐方才自中苑而归,还穿着练功服。屋橼拉着屋檐到了屋内坐下,将方才的事一五一十地同屋檐说了一遍。
说完,二人对坐着,照镜子一般互相瞧着对方好一会儿。
良久,屋檐想着自己乃是兄长,自当以身作则,便先开了口,“往后咱们要乖巧听话,认真听学习武!”虽带了些教育的口吻,但因着声色稚嫩,听来倒没了那股子居高临下的感觉。
屋橼点点头。
屋檐盯着屋橼,一本正经道:“往后先生讲学,我当好生听讲。”
屋櫞噎了一瞬后跟着道:“......往后母亲让咱们多进饭食,我当大口张嘴!”
“......”屋檐愣了一愣,刚想说“你说的这是什么啊”,细想一想又觉有些道理,点点头后接着道:“往后先生教字讲文,我当认真研习。”
屋櫞不甘落后,“往后母亲领咱们出府去玩儿,我当积极答允!”
“......”似乎也有些道理,眨眨眼,屋檐继续道:“往后爷爷布置的武学课业,我当仔细完成。”
“往后母亲让我多喜多笑,我当乖乖听话!”
“......往后......”
“......”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将心中认为自身加以改正便可能使得叶梓开心高兴的事情说了个遍。屋橼瞧着屋檐一本正经的模样,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冲着屋檐喊了一句,“傻哥哥!”
在调笑玩闹之上,屋檐一向比不得屋橼,往往两三句话便败下阵来。此番,便是因为这一句,他就招架不住了,很快便觉血气上涌,好半天憋不出一句话。
屋櫞忽然大笑起来,连喊了几声“傻哥哥”,还变着花样地朝着屋檐做鬼脸。屋檐朝她“你”了半晌,还是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强撑了一会儿,被屋橼喊得有些憋红了脸,最终还是受了屋櫞的影响,屋檐憋出三个字道:“傻妹妹。”
“傻哥哥!”屋橼笑得更欢了。
屋檐看着她笑弯了眉眼,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口中又道:“......傻妹妹。”
笑了好半晌笑够了,屋櫞渐渐安静下来。二人又对视了半晌,屋橼忽然跳下石凳,伸手去拉屋檐,甜甜地道一声:“好哥哥,咱们以后都不惹母亲不开心。”
屋檐反握住她的手,轻声应道:“......嗯。”
二人又“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声引来了小厮和丫鬟,众人都有些摸不清头脑。只是瞧见两人对坐着嬉笑玩闹的身影,都忍不住叹一句,“姑娘和公子的感情真好!”
屋橼之于女工上悟性颇高,这一点倒是叶梓未曾料到的,因着她学得极快,所完成的绣品颇为精巧,总能博得嬷嬷的赞赏,早早儿地结束当日授学。屋橼得了时间精力,便又日日跑到中苑去找屋檐,便是没同他一块儿扎马习武,也要在苑中寻着乐子等着屋檐一同回到苑中用膳。
叶梓有时同屋桁闲聊,都觉得大抵是因为“双生子”的缘故,所以屋橼格外黏屋檐些。想着一则多让兄妹二人亲近亲近也好,二则屋橼也可多多到屋炑跟前去,让他多些时候享受天伦之乐,是以便也就随着屋橼去了。
中苑的一众事务叶梓已然大多熟悉了,现下处理起事情来已不似起初那般吃力,是以她略得了些空闲。想起去岁冬日屋橼一脸认真地同她说她想学弹琴的场景,叶梓便将屋橼学琴之事提上了心头。
一日午后,她将屋檐屋橼送上去学堂的马车,又将两苑事务交代妥帖,便携了北玦往藏声楼去了。
藏声楼乃是燕城之中数一数二的乐楼,楼中琴瑟筝萧、琵琶箜篌等等无一不有,且大多不是凡品。楼中乐师虽不是个个名动江湖,但亦有不少才名远播之辈。屋橼既想学琴,叶梓自然是要好好替她寻一张好琴、觅一位名师。
藏声楼位于垣回路之上,不过并不在最为热闹显眼之处,而是在道路将尽之处坐落下来。
马车行驶渐缓之际,北玦便为叶梓戴上了帷帽。叶梓不常出府,若是出府也会戴上帷帽,一来是免得招摇,二来则是能省去不少麻烦。
下了马车,叶梓轻轻拂开帷帽向外看了一眼。
藏声楼装饰并不华丽,但有一种区别于其他楼宇的古朴雅致之感。门前的圆柱上刻着些音符乐纹,门檐之下悬着一面镶边雕花匾额,其上题着以草书写就的两个字,藏声。
抬步跨入其中,满面扑来淡雅清韵,让人忽然挪不动步子。镂空的雕花窗中射入斑斑点点的细碎日光,使得原本满是棕榈楠木之色的堂中霎时间亮堂了不少。左边墙上挂着幅山色烟雨风景图,其下是一个斗大的白窑花囊,插着几株盛放的粉芯百合。右面则是一方雕花玲珑桌案,案上磊着些书册,文房四宝俱全。正中之处,放着一张楠木长桌,桌上斜架一张暗棕色的古琴。再往里处瞧去,则见不少乐器入眸。
北玦被缓缓袭入鼻中的檀香之味所吸引,低声道:“这檀香之味甚为好闻,闻着令人舒心。”
叶梓弯了弯嘴角,又掀开些帽纱,抬眸环视了一番。楼中并无太多宾客,多是默声瞧着乐器之人。叶梓携了北玦径自走入其中,在一张张古琴之前一一停驻细看了一番,最终停在了一张漆面乌黑的桐木七弦古琴前。
叶梓驻足良久,手指摩挲过琴弦,而后轻抚琴面,最后落在其上刻着的字上,轻声念了出来,“幽咽凝。”
“此琴之声低沉,如哽咽凝噎,声声倾吐、娓娓陈说,似低声泣、似沉声诉,是称‘幽咽凝’。”一阵清脆悦耳的话音缓缓袭来,叶梓抬眸去看,一名身着绿衫、容色清丽的女子含笑信步而来,薄唇微启:“这位客人,可是要买琴么?”
“不错。”叶梓颔首,帷帽随之上下一动,“我此来确实是为寻一张好琴。”又看了一眼“幽咽凝”,接着同那女子弯了弯嘴角,继续道:“也想问问贵楼之中,可有名师存暇,愿登门授艺?”
那女子摇了摇头,“名师不敢当,于音律有缘罢了。”做了个请了姿势,仍是含笑道:“夫人先请到楼上雅间稍候,乐师顷刻便至。”
叶梓道一声:“有劳。”旋即目光又落在“幽咽凝”上一瞬,便抬步往楼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