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下来,屋橼从未瞧过柳嬷嬷这般喜笑颜开的模样。柳嬷嬷开心了好一阵子,屋橼也盯着她瞧了好一阵儿,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轻声问道:“柳嬷嬷,若是母亲知道了此事,她会如嬷嬷一般高兴么?”
柳嬷嬷还在激动着,“那自然是万分高兴啊。”
屋橼将针插回棉坨中,眸中闪着光道:“嬷嬷,橼儿想将此事告诉母亲,也让母亲高兴高兴。”
柳嬷嬷连连点头,“不错,是该告诉夫人一声!”
约摸半柱香时辰后,柳嬷嬷与屋橼的身影出现在了知晓阁正堂上。
柳嬷嬷举着方才的那个绣绷口若悬河地同叶梓说道着屋橼所用的一应针法,一个劲儿地夸奖她。而屋橼则是默声站着,两只眸子直勾勾地落在叶梓面上。
“夫人好福气!姑娘悟性极高,手腕灵活、心思又细,假以时日,绣功定然出众!”
北玦与南钰闻言,亦是拿过绣绷仔细看了一番,一同朝叶梓点点头。
叶梓实是未曾想到,屋橼方才跟着柳嬷嬷学了月余,竟然能引得柳嬷嬷如此眉飞色舞地夸赞她,忍不住弯了眉眼,唇边的梨涡久久未消,但口中仍是道:“嬷嬷夸奖了。”
闻言,柳嬷嬷以为叶梓只当她是邀宠卖好,忙道:“老婆子可不是在说漂亮话。前两日我才给姑娘讲完常用的几种针法,她今日便能全都记住了,实为难得!先前到府中教另外两个姑娘针线的徐婆子和童婆子还时常同我们夸那两个姑娘心灵手巧。尤其是那徐婆子,一个劲儿地夸那大姑娘,说她心思细腻奇巧、悟性颇高,可我瞧着啊,橼姑娘比大姑娘,还更胜一筹!”
叶梓忙摆摆手,“嬷嬷过誉了。想是她才学了些日子,正在兴头上,等过些时日定然是不如櫟儿的。也全仰赖嬷嬷悉心教导,若不是嬷嬷费心教她,我这丫头只怕连针都不会拿。”
“夫人说的哪里话,我瞧着孙姑娘可聪明得很呐。”
屋橼适时开口道:“多谢嬷嬷教导,嬷嬷辛苦了。”
柳嬷嬷听了,更加笑得合不拢嘴,“哎呦不敢当不敢当,是姑娘自己个儿伶俐肯学!”
叶梓与柳嬷嬷又说了会儿话,屋橼则是一直笑着,未再发一言,两只眼睛只盯着叶梓瞧。北玦见状,猜测屋橼应是有话要同叶梓说,遂轻碰了碰南钰的胳膊肘。南钰投了眸子过来,北玦附在她耳边轻言几句,南钰点了点头。
寻了个柳嬷嬷止了声的间隙,北玦上前一步笑着同她道:“嬷嬷辛苦了,说了这会儿子话定然也口渴了,到后院喝杯茶,吃些点心吧。”言罢,便给南钰使了个眼色,南钰意会,笑嘻嘻地上前要为柳嬷嬷引路,“嬷嬷请随我来。”
见柳嬷嬷一通推辞,叶梓笑着道:“嬷嬷过府月余,我都未曾好生招待嬷嬷。此番,嬷嬷便不要推辞了。”
屋橼的眸子一直瞧着她,叶梓自己怎会不知?是以见北玦与南钰这般,她便顺水推舟了。
在叶梓的坚持下,柳嬷嬷终是笑意盈盈地跟着南钰往后院去了。
堂中便只剩下叶梓、北玦与屋橼三人。叶梓与北玦的眸子都落在屋橼面上,屋橼上前一步,轻声问道:“母亲,今日先生夸了哥哥,你为何不开心?”
屋橼的问题让叶梓有些出乎意料,她缓缓放下手中的绣绷,轻声问道:“怎得忽然又问起这个问题?”
屋橼看一眼绣绷,“母亲方才听了柳嬷嬷夸奖橼儿的话,才是真的开心。”
叶梓哑口无言,北玦亦是双目微微睁大。
屋橼未再说话,眸光清澈地看着叶梓。
叶梓咽了咽唾沫,只觉若是此番再不给出个解释必是不行的了。可是,心中所思所想所虑,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同屋橼言明,或说,她并不想让屋橼知晓。
叶梓有些结巴地拼凑着言辞:“......母亲,母亲是怕......是怕哥哥听了先生的夸奖便骄傲自满,往后便不仔细听学习武了。”眼角瞥见了桌上的绣绷,拿起来举到屋橼面前,“你想想,方才嬷嬷夸了你,你心中是否分外欣喜?”
“嗯。”屋橼点点头。
“那现下嬷嬷若是留下课业,让你再好生将所有的针法都重新绣上一遍,你当如何?会否想着,你已然都会了,便不好好完成了?”
“橼儿明白了。”想了片刻,屋橼点点头,“先生说了,‘满招损,谦受益’。”
“不错。‘满招损,谦受益’。”
“橼儿记下了,橼儿会同哥哥说,不可骄傲自满的。”
叶梓将她拉进怀中,“好孩子。”
“那母亲往后,不要不开心了。”屋橼微仰着头道。
叶梓笑着摸摸她的脸,“只要你二人乖乖听话、快快长大,母亲便日日都开心了。”
“好!”说完,似是分外高兴,同叶梓说一声“母亲我先回阁中去了”便一溜烟儿往外跑去。叶梓虽甚为不解她为何忽然急着要走,但还是摇着头由着她去了。
顷刻之间,堂中安静了下来。
叶梓吁出一口气,薄唇轻启,问道:“北玦,你说,我是不是个不合格的母亲?”
“......夫人怎会忽有此问?”
“否则......”看着桌上的绣绷,“橼儿心思如此细腻,我怎会......全然不知?”
“......”北玦哑然一瞬,明白过来,叶梓说的是屋橼竟能发现她并非真的开心,还特意捻了绣绷带着柳嬷嬷前来验证之事。
思忖须臾,北玦才缓缓道:“夫人之于姑娘与公子的关爱和情意,北玦看在眼里。夫人若是个不合格的母亲,这天下间,便没有合格的母亲了。只是,夫人毕竟不可能日日时时跟在姑娘身边,姑娘终归是时刻都在长大的,夫人有些微不查,也是寻常啊。”
须臾,见叶梓眉心微皱,北玦措辞谨慎地轻声猜测道:“夫人......可是担心公子与姑娘太过拔尖儿……会招致......招致不必要的……不必要的麻烦?”
叶梓未答。可那一声长叹便说明了一切。
“有时候,我倒是希望他二人并不是如此聪慧。若是……”
话还未说完,便见屋橼的身影又出现在门外。她面带笑意,提着裙子又跑进来,边跑边道:“母亲,我将绣绷落下了。”
叶梓弯了弯嘴角,将绣绷递给她,随口提醒道:“仔细着些眼睛和手,别受伤了。”
“嗯。橼儿知道了。”屋橼边跑边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