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来了!药来了!”
雨萌端着刚煎好的药风风火火地入了内室。此时琉璃已被顾淮笙扶起身倚在软垫上,虽是恢复了神智,精神却还是差了些。
顾淮笙贴心地接过药盏,想要亲自喂琉璃服药。
“我自己来吧。”她悄无声息地打断他,甚至连目光都没有与他相视。
明是再正常不过的举动,可顾淮笙就是能察觉出一些微妙。不过他并没有将内心的情绪表现在脸上,仍是温柔以待着面前的女人。
“慢着点儿,小心烫。”
他看着琉璃将药盏覆在嘴边,吹了吹,小抿了一口。细眉轻簇一下,随即便恢复了常态,无声地承担着药汤的苦涩。
这一切看在顾淮笙的眼里,忍不住的心疼。有好几次,他都想开口问问,在她的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为什么不同自己倾诉,哪怕是作为朋友之间的求助也好。
“雨萌,去寻些莲子糖来。给琉璃解解苦。”
“不必了,哪儿就这么娇贵了。”琉璃有些无奈,顾淮笙怎么就总能想出这些哄小孩子的法子来哄自己。
“还是拿一些来吧,吃点儿甜的心情也好。”
这一次顾淮笙没再由着琉璃,一定要让雨萌去取莲子糖,“固执”得让人无法理解。
“琉璃姐这还看不出?顾先生现在是巴不得赶紧把我支走呢?”
“即是如此,还不快去。”
“是是是,我这就去。”
临走前,雨萌还朝琉璃眨了下眼睛,活脱脱一个小机灵鬼的模样。
主仆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来来往往间便把琉璃架在当中。她已有些习惯了顾淮笙的行事风格,第一次觉得他的心智仿佛跟雨萌不相上下。总耍着些幼稚的把戏。
想到这儿,琉璃难得露出一抹笑意,搭配着她还略显虚弱的神情,有种弱柳扶风的美态。
“终于笑了。”顾淮笙如释重负般地深呼出一口气,调侃道:“古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今有顾三奉莲讨笑佳人,真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琉璃最见不得顾淮笙这幅得意样子,遂故意出言挤兑他道:
“你把我比作褒姒,是怪我祸你的国,殃你的民了?”
“不敢不敢,还请姑娘宽恕顾某笨嘴拙舌之过。”
“好一个笨嘴拙舌,依我看是翘舌如簧才对。”
琉璃懒得搭理他这些讨巧之词,背过身去躺下,不再理他。
顾淮笙见琉璃这副故意不理会自己的模样实在可爱,遂倚在她榻边的梁木之上望着她纤细的背影。
之后,二人都未开口说话。而雨萌更不知是去哪里寻莲子糖,索性就一去不归了。
室内静得出奇,只有些窗外树荫被风吹得沙沙的声音。夕阳的余晖穿梭进来,带来春天独有的气息,是希望的气息,打落在一对人儿的身上。很暖很暖......
几天前的夜里,琉璃也是这样俯在顾淮笙的身边陪着他,让他得以放下周身的界限,把自己完完全全地托付给她。
从没有人给过顾淮笙这样的感觉,甚至连韩若卿也不能。但奇妙的是,琉璃做到了。她可以轻易地把自己带回到最初的样子。
或许是她会奏北调的缘故吧。她们初次相遇的那个夜里,在后庭的湖心亭中,他恰好刚遭遇了前所未有的任务失败,而她恰好奏了北调镇魂曲。那旋律他再熟悉不过,和儿时的记忆一模一样。
太多的巧合,让顾淮笙不相信这一切是刻意为之。他总觉得,冥冥之中,自己和琉璃就如同暗黑当空的星辰,汇聚,然后成为彼此的光。
“琉璃,睡了吗?”
良久,顾淮笙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榻上的女人没回应也没转身,但他却能清晰地感知到她还醒着。
而从另一个角度看去,琉璃已将双目缓缓张开,怔怔地望着前方。
“上次的故事其实只讲了一半。”顾淮笙自顾自说着,他觉得琉璃是在听着的。
“少年赌赢了那一局之后,阴差阳错之下被国公府的探子相中。几天之后,便有一个自称郎中的人上门为少年的妹妹看病。他告诉少年,妹妹的病情已经不容再耽误片刻。必须急筹出一笔钱给妹妹治疗。但少年内个时候没钱啊,一分都拿不出,眼看着妹妹日复一日的被病痛折磨,他实在没了办法。”
“于是,那郎中给他出了个主意,要少年去试试去国公府做学徒,那里的待遇很好,应该很快就可以为妹妹凑出医病的钱。少年其实不信,他还跟当时一起同行的小伙伴说过,他从不相信什么天上掉馅饼的鬼话,但他还是去了,因为他没办法,只要有任何机会能搞到钱,少年都愿意试试。”
“就这样,他入了国公府。一开始他们一行的有百十号人,不只有像少年一样走投无路的穷小子,甚至有一些读书人家的孩子也被送来了这里。他们在这儿不需要干活,每天会有先生来教授他们各种各样的课程,美其名曰是选拔国公府未来的管家主理人。和少年一行的其中一个伙伴叫苏奕辰的,也和少年一起去了。最终,百十来号人也只剩了他们两个。”
“就在少年以为自己终于可以为妹妹筹满医药费后便可一走了之之时,他见到了司徒渊。司徒渊对他说要他留下来,在国公府可以得到少年一切想要的,包括权利,地位,金钱。而少年从未想过这些,他一心只想带着妹妹去投靠北周的亲戚。然而司徒渊却告诉他,凭他们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根本不能从南淮赶往北周,甚至连京畿都走不出去。这话,少年信了,当他进入国公府那一刻他就已经信了。所以他留在了那里,但是要求司徒渊必须把妹妹安全地送到北周。”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完美,即使少年没去成,但起码了了送妹妹去北周的心愿。然而少年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亲手送上马车的妹妹与自己分离之后便再也没有了音讯。当时赶车的人说,妹妹已经被安全的送到了舅父家。但当少年长大后再去寻时,那里已成了一片荒芜。时值南北交战之际,那地方正处于两国交壤之处。到处都是尸横遍野,即便活着的也是哀嚎着。少年一个个找过去,甚至连尸体都翻了个遍,就是没寻到妹妹的踪迹。”
“那一刻,少年的心态崩塌了,自己唯一在世的亲人也没了音讯。这个世道就是这样,京畿城中祥和一片而这里却是遍野哀鸿。像他们这样的人如果不依附于权贵就活该活不下去吗!起初少年是为了妹妹才栖身国公府,而现在他没了这个束缚。他不想再呆在那个如狼似虎的大染缸里,冷眼看尽世间的不公待遇,弱肉强食。”
“凭什么要活该让自己顺应,我顾淮笙偏要改这世道!”
“于是少年开始培养自己的势力,他清楚地知道单单靠他自己,什么都做不到。三年间,他走南闯北开始集结同盟之士。这其中有些你都见过的,南淮内阁学士之子高熙辰,景逸城首席富商之子白以陌,以及原青衣楼楼主义子夜寒凌。包括掌管后庭的若卿......也是我们专门打探朝中以及江湖势力的情报中转站。”
说到这里,琉璃似是有了些反应。她轻微地动了动身,似是一时难以接受如此庞大的信息流入。
也难怪,要她一个局外人强行知道这些,的确有些难以接受。
但顾淮笙还是要说,他不甘心这样就此罢手,起码也该坦白自己的一切,才有被她接受的可能。
“这就是我除国公府义子外的第二个身份,现青衣楼第三代楼主。”
“而我现在正做的事情是要用一种看似极端的方式打破原本世道所构建的固有框架,让人人都存在于没有位分高低的时代。届时,百姓不会再受制于官宦子弟,朝堂之上的清流之士不必再随波逐流与贪腐之辈。唯有如此,才能改变人存活于世的意义。我不知道这样坚持究竟会不会有结果,但我顾淮笙就是不信命,非要试过了才肯罢休。”
“我手上沾过很多人的命,但我可以保证这些人中没有一个尝了冤。他们都是这个世界在用尽不正当手段来保护的人,如果他们活着,他们所犯下的罪过就无法得到偿还。如此,世间最原本的秩序就形同虚设。”
“这便是顾淮笙最原原本本的样子。现在......我全部坦诉于你。”
此时的顾淮笙的脸上以没了半副平日里的模样,琉璃能真切的感受到,此时的他,是多么认真而忐忑。
即便他说的这些,她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