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泛舟而行,距离后庭前部的一片灯火阑珊愈来愈近,间隙间传来丝丝琴声,混着人声嘈杂,时刻提醒着来人已是梦醒时分。
忽地,在一番番热络的景象中,一个断断续续的琴声显得异常格格不入。顾淮笙循声望去,琴声所出者是一位相貌清秀的公子,只是当顾淮笙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时,微怔了一下,这位公子他已在今日以“诗“为题的盛会上领略过,颇有才气,只是……听得出,他已是在尽力弹奏。
琉璃听闻这琴声也不禁将目光投过去。
她看出,在那位公子的对面不远处伫立着一个女子,藏在层层叠叠的轻纱幔帐之后,心却是紧紧系在这位公子身上。
在女子身后,还有几个随行的小姐妹不时地打趣着她,推推搡搡间,那女子脸上的红晕再藏不住,浅浅的停驻在面上,深深的映在那般静匿的眸子里。
顾淮笙察觉到琉璃的目光,看着那娇小的人儿站在晚风中,竟有说不出的萧瑟之感,让他时刻想要护在怀中。
“这曲子弹的是……”很明显,顾淮笙这是在没话找话。
“《凤求凰》,为何……偏要是《凤求凰》……”后半句琉璃说得极轻。
这一句似是在回复顾淮笙的发问,又似是在自言自语。顾淮笙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把话接下去。
“姑娘说什么?”
“先生以为《凤求凰》一曲究竟是文君的福,还是文君的劫?“他问他,她却这样反问他。
听琉璃这样问,顾淮笙内心倒是明朗了几分。想当初司马相如以一曲《凤求凰》赢走了卓文君的心,文君为其倾尽所有,可他却不懂珍惜,负文君而去。世人皆叹司马相如文才超然,却未有几人为文君悲叹,而她便是这极少数人中的一个。
顾淮笙自认琉璃不是那种喜欢自怨自艾,无病呻吟的凡俗女子。但惟见她眼神中不加以掩饰的落寞神色,足以令他心慌。一瞬间,他才发觉他离她有多么遥远,多么陌生,那么疏离。正是这种距离感也在时刻警醒着他,他是有多想不顾一切的去了解她,走近她。
思索踌躇良久,顾淮笙却笑了,撂下一句:“纵使司马相如负了卓文君,又如何?”
此话一出,琉璃果真从方才的落寞境地中走出,不解地看向顾淮笙。本以为他还是那般不正经的样子,可当她的目光与他相接时,她看到了他眼中的坚定,那份坚定足矣为人扫除一切顾虑。
看着她疑惑的神情,顾淮笙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姑娘方才没听错,我说’纵使相如负了文君,又能如何?’姑娘本是为文君哀叹,却也不至于这般迁怒于一曲《凤求凰》,如此就是姑娘的不是了。这世间情缘,又不止相如文君这一种,姑娘又怎知这位公子对这位姑娘不是真正的爱慕呢?“
琉璃正要反驳,却被接下来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不知何时,纱帐之后的女子已坐在了那位公子的对面,与那公子“畅谈“起来,只不过他们”畅谈“的方式是手语!
这时琉璃才知晓,这位公子并不是琴技生疏,急于求成想要博得女子的欢心;也并不是卖弄手段,用这种方式博美人一笑。只是因为他想对她说的话他说不出,他想听她演奏的琴声却一辈子也听不到罢了。虽然他抚琴困难,可却还是想为她一人奏一次《凤求凰》,以此表达他对她的爱慕。而那女子,也从不曾嫌弃他身患顽疾,在她眼中他只是一个”痴“儿,”痴“得她心动,”痴“得她沉醉。
琉璃恍悟,或许真如顾淮笙所说的,这世间情缘不止相如文君一种,所谓爱情,便是在我明知无所依托的情况下,依然愿为你倾尽所有,奋不顾身。
只是她自己,还能享有这样的爱吗……
“所以……有时候姑娘大可不必过分纠结。“顾淮笙这时已经把船撑好,停靠在岸。他心里深知,此时她虽还是那般站在那里,可心中的阴郁已消除了大半。遂又不正经起来,又想逗逗她:”更何况,若姑娘真是那文君转世,某人定不会同那司马相如一般不识时务,必定惜之爱之。不如姑娘猜猜看,这是何许人也?给你个提示,远在天边……“
“今日……有劳先生。“琉璃及时出口制止他接下来的发文。他总是这样,不经意间便让她招架不住。
顾淮笙眸中神色狡黠,他就喜欢她这种无所适从的样子。顾淮笙也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便也就暂且“放过”她。追姑娘嘛,这点儿分寸还是要有把握的。
待琉璃已走出几步的距离,顾淮笙方才又想起另一件事,虽然已经知晓她的名字,却还不能名正言顺地喊她,总是姑娘,姑娘的……听着怪生分的,遂道:“顾某与姑娘甚是投缘,敢问姑娘可否愿留下名字,其实那日……在下便想知道了。”
琉璃又怎会让顾淮笙“失望“,仔细想了想,只留下一句”得意“之作:”已是夜阑风静时,先生还是早些归去得好。“
这是她第……算了,顾淮笙怕是数也数不清,理也理不明了。可能,她就是命运派来“对付“自己的吧。只是她这个名字的典故倒还挺有意思,出自苏轼的《虞美人》”夜阑风静欲归时,惟有一江明月,碧琉璃。“
有趣!妙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