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四月就像是在地狱里,无尽的黑暗和静寂吞噬着赵家院子,黎明不再光辉闪耀,傍晚不再红霞满天……连翠玲自己都说不清楚,那段日子是怎么度过的。
赵二的爹最近瘦的吓人,两条筷子腿露在外面,被晒得黑黝黝的,眼睛深深凹进去,青紫色的眼窝倍显瞩目。他最近确实有点伤心过度了。
但是作为一个七十多岁,自认为有威望受人尊敬的老人,他知道,他必须时刻保持自己的体面。就算他从一开始认定的依靠倒了,他也不能就这样灰头土脸的任人议论,他必须时刻保持高姿态,必须时刻都是榜样,任何时候任何事都不会对他产生影响和威胁,他必须是王者。
赵二的爹就是这样一步一步走向了深渊。当好心人对他表示问候和关切的时候,他轻描淡写地说:“没事儿,他不要我和她娘了就算了,我们就当没这个儿子!”当女儿女婿回家探望,怕他悲伤过度的时候,他总说:“有什么好伤心的,是他先丢的我们!”
他就是这样表面嘴硬,白天笑呵呵,晚上坐在星空下指责天地不公的人。
他的“狠”是一直以来都如此的。
以前赵生还在的时候,翠玲的父母来家里做客,赵生的娘打了鸡蛋做鸡蛋汤,又炒了肥肉瘦肉招待他们。晚上翠玲的爹娘一走,赵生的爹就开始数落赵生的娘,说:“你是多有钱的人家,打鸡蛋炒肉人家吃,人家又记不住你的好,败家娘们!”那时候吐着唾沫愤愤的样子现在想来有些滑稽。
还有去年六月的事,总会被赵二的娘说道。离赵生家不远的周大爷,人称“周先生”,因为年轻读过书,做过村里的记录员,所以在村里德高望重,受人景仰。但是年轻的一身书生气并没有保留到晚年,他做了大部分人晚年都不乐意干的事:放羊。他总是把一群羊牵出去,找一块水足草丰的宝地然后把领头羊拴在书上或者石头上,自己则躺在石头上草坪上打盹儿。那天,他也依旧这样。他把带头的公羊拴在了赵生田边的树上,任由他们在荒草堆里撒欢儿,自己找了不远处光溜的石板,躺在上面睡觉。
等他睡完觉,他的羊都跑的不见了,树上栓羊的绳子还环绕着,只是断的整整齐齐,分明就是被谁切了一刀。
那天,只有赵二的爹去了那块地里,他去割了苞谷地里的草。
还有,赵生买车了之后,村里的人不知为何,请了别人来拉石头,路过赵生门口时,被他爹看见了。等拉石头的第二次经过时,赵生的爹从山上推下了上百来斤的大石头,咕咕噜噜地滚到路中间。他却说自己在山上走着,石头就掉了……
如此的事情,比比皆是。
赵二的爹还说过一句话:人就那几十年的光景,只做问心无愧的事。我们也都很希望他能心安理得的问心无愧。
赵二的娘对于赵二的爹来说,不是完全意义上的妻子,更多的,她是一个有陪伴作用的工具,可以无限输出不求回报的传宗接代的必要品,是可以挥之即来呼之即去,想打就打想骂就骂的随从一样的存在。尽管赵二的爹对她没有一丝怜爱和疼惜,赵二的娘也还是尽心尽力的做好了她分内的一切事。赵二的娘仿佛是用她的软弱撑起了一个家。
翠玲的两个孩子都是她带大的,她甚至努力的想有更大的用处,同时默默承受着属于她或者不属于她的一切痛苦。
赵生的死,使她更加有苦难言了。作为母亲,她的痛苦像什么呢?或许像栽了盆花,看着它发芽,长绿叶,而你天天辛勤的浇水,终于有了一个花苞,你期待着期待着,心里想着花朵娇艳欲滴的样子,结果第二天早上,花苞折了……在赵生娘的心里,再也没有一个花苞能与这个折断的相比较,再也没有这样的花苞盛开了。
她的痛或许也像是被自己搬的石头砸了脚,很痛,痛的流泪,但是却不知道是石头错了,还是自己错了。就像她现在自责自己痛恨自己又想为自己开脱一样。这究竟是她的错吗?
那个夏天伴随赵生的离去让人们刻骨铭心,以后,或许大家会有赵生去世的第多少多少年来标记时间了吧!但是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生活要继续,活着的人要开心。
津津和林林恢复了上学。小菊已经会走路了,还会模模糊糊的叫姐姐和妈妈,金宝已经一岁了。偶尔,院子里的四个小孩会聚在这棵快要被遗忘了的杜鹃树下,他们各自低着头,安静的玩耍。
是的,沉浸在悲伤里的时间在忙碌中也是飞快的,到了十月份,忙完了田里的一切,大家似乎都淡忘了。
但是翠玲的日子却总是苦涩。赵生的爹依旧是拿她和赵生的娘当出气筒,时不时一顿脾气一顿骂把她们吓得不行,摔碗踹门也是常态,左不过是喝酒度日苦不堪言,她们也就都只能互相忍受着了。但总是好在有了林林和金宝,赵生的爹不至于动手打人。
赵生门口石头上的石榴又大又甜。像灯笼高高的挂在树上,油亮油亮的。林林和津津摘了三个大的,剥好了放在赵生坟前的碗里。这棵树是赵生在供销社里买的,回来就栽在石头缝里。今年也是第一年结果子。
一切好的开始仿佛都有好的结局,就算不是你所认为的完美,但也不总是背道而驰。只要你愿意相信,心存善念,或许,一切都还在新的起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