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车吧。”
楠飓指了一下身后的黑色保时捷,看着谛桀上车后,将手中的烟头掐灭也坐进了车内。
“你叔叔还真是爱瞎操心。”
楠飓一边说道一边发动了车子,她调整了一下后视镜,接着从副驾驶座上的包中翻出一盒胃药和一瓶矿泉水扔给了谛桀。
“呐,吃了吧。”楠飓说着,踩下油门开动了车,“不舒服就别忍着,我可不想看你叔叔到泽玄前辈那里嚷嚷。”
“嗯。”谛桀饮了一口水,混着胃药吞下肚去,“他平时不这样。”
“是是是。”楠飓翻了个白眼,调侃的说了一句,“你们谛家一个个还真是够了,护短得要命。”
谛桀没有回答,车内的气味让他感到不太舒服,隔着车窗看向外面的繁华都市,不知为何他竟有些想念本家。
谛家本家坐落于极北之地的时静幽谷,穿过前头山谷的幽深雪国,可以看到一片仙境般的林落。
是冰天雪地间不可拥有的景色,那是谛家世代生活的地方,同时也是“时间的冢墓”,那里被称为——“时冢”。
他那时最喜欢的意境不过两种,就是日落的黄昏和寂寥的黑夜。
当日落,在林间投射下的浓重黑影,庄严肃重的立在那里,而愈演愈烈的帘火在天边灼烧,似是要点燃那些飘荡的云层。
黄昏渐渐与鸦羽的黑色融合,坠入了夜轻柔的网。
夜晚时分的皎洁月光射进森林的时候,粼粼的波光在源远流长的河流表面上闪烁着,林落淹没在了涨潮的白色波澜里,银色的光华在树冠打转,然后又散布在了乳白的雾气中。
可是却没有任何生物为这番美景叫好,蝉鸣和鸟啼都消散在了永不停歇的时间江河中。
但在更深更远的云雾缭绕之处,一泓澈的寒水倒映着从天中飞流而下的光,轰鸣的瀑布声将森林的幽静撕扯开来,在平静的河面上留下圈圈涟漪,溅起一阵水花。
伴随着瀑布轰鸣撕开夜的幕布的,还有少时的他与同龄的玩伴戏玩的闹声。
白色的小狼在林间的小路奔跑着,然后身形渐渐在翻滚的雾海中散去。
他确实很喜欢那个地方,但同时他也讨厌那个地方,尤其是历史更为久远的那片后山。
因为他最爱的父母长眠于那里。
在那片沉睡着谛家历代伟人的时间的坟墓,他们都沉潜在了无声的墓,静默在了亘古不变的永恒之中。
谛桀晃了晃头,让自己从这片回忆的海洋里脱离。
再怎么样,我也不会再久留在那个地方了。
黑色保时捷花了很长的时间到达东区,当它驶入了东区的一个靠海的住宅区时,天色正值黄昏。
谛桀看着窗外的景象,觉得陌生。
“泽玄前辈又换住处了?”
“是啊,你知道他的‘老仇家’可是相当烦人的。”楠飓回答,“不去空玄学院那边找你们院长,偏偏来找无关的人。”
“你不也护短。”
楠飓微愣,然后立刻没好气的反驳,“说什么呢!我那是不平好吧,泽玄前辈这么多年因为这个可是过得一点都不安宁。”
这不就是护短。谛桀默然。
楠飓将车停在了地下停车场,然后和谛桀一起乘上电梯去往泽玄季的住所。
是在这个住宅区最高的楼层,但电梯也不过一会儿时间就到了。
谛桀又跟着楠飓通过走廊到达了一扇门前,门牌上写着“2503”,在门旁还有一个门铃。
楠飓按下了门铃。
随着叮咚的门铃声响起,门被打开了,谛桀也看到了开门者。
并不是泽玄季,而是一只穿着一身白色衬衫的雪豹兽人,颈部戴着奇怪而恶趣味,但并不违和的白色项圈,眼睛是冰川的色彩。
他叫岛秋悟,早年因为某个事件而声带受损无法说话,后来在楠飓的帮助下找到了五禀——医学界颇有声望的一名医者——同时现在也是楠飓的老师做主刀医生,做了手术后才慢慢调节过来,那个白色项圈就是因为手术而戴上的。
虽然恢复了很多,但他还是不太说话,也许是已经习惯了不说话,又也许是心理作用。
“岛秋悟。”
谛桀依旧是礼貌性的问候。
而作为岛秋悟的挚友,楠飓可没有那么多对待外人的礼节。
“悟,宿亥也在吗?”
雪豹兽人点了点头,接着向楠飓伸出来了手,似乎想跟她拿什么。
“知道啦知道啦。”楠飓一边不满地嘟囔着一边将兜里的烟盒交到岛秋悟手中,“真是,谛桀这小子不也有怎么就只管我。”
岛秋悟没有回答,雪豹兽人在拿到东西后侧过身让出一些位置让两兽进门。
“小桀有分寸,倒是阿楠你。”一个温和的声音在两兽进门的时候响起,“还在戒断期呢,别接触。”
“禅礼祭,你们是联合起来为难我吧,是吧是吧?”楠飓假装生气的炸毛了,“而且谛桀这小子还是未成年!未成年啊!”
“事实上我今年已经成年。”谛桀补刀。
“?”楠飓头顶上冒出一个灵性的问号。
禅礼祭是体格壮硕,脾气温和的黑色熊兽,但额上的十字疤痕倒为他添了几分凶戾,胸口上垂落着六芒星状的挂饰,挂饰的背面刻着小小的字——“禅礼祭·Ⅲ”。
“那是为你好。”坐在落地窗前看书的黑色虎兽说道。
他叫宿亥,有着一双暗红色的眼睛和一身与普通虎兽不同的黑色皮毛,连带着斑纹也变得深黑,但深黑的夜色之上还有一层淡淡的银云,反而他衬托得愈发神秘而幽邃。
落地窗面朝江海,黄昏的夕阳从暮色中落下,扫过海面,钻过透明的玻璃进入屋内,将宿亥部分的黑毛染成了金色。
黑色的大猫合上手中的书籍,有些舒服的眯起眼睛,黑色尾尖在空中愉悦的打转。
“泽玄前辈在天台上。”
最高的楼层顶上还有天台,泽玄季买下的是唯一可以通往天台的房屋,价格也就相对贵上不少。
谛桀在禅礼祭的指示下来到了天台,一眼望见了背对着他眺望远方的泽玄季。
泽玄季是一只黑色东方龙兽,背脊覆盖着一层浓厚的白色毛发,他头顶上还长着一对白色的龙角,龙角的尖端在逆光中亮着星点。
浑圆的火红落日在海平面上缓缓的下沉,因为站位,泽玄季的身影立于落日的正中间,余晖将他绘成剪影,白色的毛发像画布一般滴上了绽放的金红色,落日的光圈将黑色龙兽的身影包围,像宇宙的星系,在翻涌的星云茫海中转动着金辉的圆轮。
他是空玄学院的总院长——泽玄杰的胞弟,也是宿亥的师长——七稻尊海同父异母的兄长,自父母双亡后退出了异能界,但由于兄长和谛野的缘故,目前会偶尔到空玄学院或是谛家,大多数时间还是过着普通界的生活。
而泽玄季所谓的“老仇家”,并非楠飓所理解的意思,事实上就是异能界派遣前来劝告他回归异能界的人员。
因为他觉醒了异能界在综合能力方面占据高峰的——反转异能。
反转异能不同于祈九所觉醒的反生异能,它涉及到的方面极为广阔,能在发动的那一刻让枯萎的草木获得萌芽的新生,让深可见骨的伤痕化作疤痕都没留下的原样,让火烈的熔岩化为寒骨的冰川,甚至可以让贴合的粒子分离。
只是它不拥有范围性和跨越时间的能力,它不能将伤口已经痊愈但却留下了的疤痕消除,不能让火山地区化为冰雪之地,也不能像时间异能那样让暮色时已经沉沦海平的红日回归天际,在万物苏醒之际献上绝美的日出。
而且能觉醒它的人极为稀少,在历史上也不过寥寥几位。
或许这是来源于六大原规则之一的——“法则”的限制,否则这样的能力发展起来,其恐怖之处将不堪设想。
泽玄季没有发现他的到来,又或是已经发现了但黑色龙兽不想理会,不管怎么说,从那轮落日在沉没中渐渐消失在泛火的海平面,他们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黄昏之后,他们落入了夜。
抬头仰望,朦胧的云层盖住月色的光辉,只让半边的银白探出头来,那夜色浓得彻底,用极致的黑色包裹住了琳琳灿星,只留下寥寥无几的几颗,孤独的维持着彼此的沉默,相对无言。
而在远方海面的上空,却是群星跳跃的夜空,仿佛被夜色包裹住的星星在那里撕开了一个小口,争先恐后的涌现出来,相互言说着获得自由的喜悦。
似乎能听见远方传来絮絮的琐声,在一声古老的长鸣中又陷入沉默,因为它们相伴着走入了梦里的温柔乡。
“城市的灯光让很多星星都隐没了。”
泽玄季终于说道,但却不是任何对来者的问候或是其他的什么,反倒像是一种感慨。
“……”
谛桀不知道该说什么,他顺着泽玄季的目光望向远方的星空群落,在风声中将自己的衣摆扯住,不让它发出扑棱的响动。
良久,泽玄季才又出声。
“谛桀。”
白色狼兽听见泽玄季在叫他,将目光下移到了黑色龙兽的身上,对方将身子侧过一点,举起了右手,在视线的错觉下,谛桀仿佛看到远方海平面上的星空都落到了泽玄季的手上。
黑色龙兽接着说道:
“在远方,你看到了什么?”